梁山小王爺太粗心,而風雪又大,順伯帶著個風帽又低下頭,小王爺擦肩而過,完全沒看出這是袁家的馬車。


    袁家的馬車身上,並沒有顯眼標誌。而順伯又知道小爺躲避小王爺,雖然袁訓沒有對順伯詳細解釋過,但這個經曆過事情的老家人也能明白,最近躲著小王爺就對了。


    小王爺騎在馬上,從來昂首挺胸,嗓音粗亮,生怕別人離開數丈還不知道是他,和打炸雷沒什麽區別。


    對小王爺來說,這是他的得意之處。


    是男人的,還是武將之家,這嗓門兒要是不能驚人,門風可以丟盡。


    他一拐到街上,順伯就聽到是他,往頭往下一低,梁山小王爺滿心裏想尋袁訓,當麵糗他出出悶氣,可近在咫尺,也就這麽著放過去。


    馬車駛去,順伯眯著眼悠悠趕車,車裏的小夫妻開始絮叨。


    “你準保是認識五公子的?”寶珠對自己的夫君希冀萬分。她忽然想通一件事,貌似凡是寶珠問的人和事,沒有表凶不知道的。


    半昏暗的車中,寶珠呆呆,怎麽?他到底是京中路路通呢,還是真的當“差”人?


    袁訓告訴寶珠的,就是有舅父等……相助,在太子府上混份兒差事。寶珠會信,是袁訓隻大她三歲,寶珠十五,他十八。數年前袁訓就在太子府上,當時才十二、三歲,太子要他能作什麽大事情?


    小小少年到了太子府上,生得一表人才,又年紀過小。當時有人猜測太子動了龍陽之興,也起源於袁訓年紀太小,不是正經當差的年紀。


    等到寶珠發現不對時,她的鋪子也開了,她的親也成了。接下來順風下坡似的,大姐夫世子爺頂稀罕他,這點兒寶珠看得出來;再就孔老實對他的奉承;舅祖父等人對他的看重……。寶珠問出常五公子後,又有了這樣的想法,就又不樂意,抓住袁訓手掌搖幾搖,撒嬌道:“你到底當的什麽差,竟然樁樁件件是個人全知道?”


    袁訓趕快道:“剛才過去的小王爺,我就不認識。”


    袁訓也早讓小王爺憋出一肚子悶氣,有空兒也得出出氣。


    寶珠輕輕地一笑,心思又回到常五公子身上去,夫君的差事隨時可問,而常家卻是眼下就想知道的事。


    就仰起麵龐微笑:“五公子,五公子……”


    “常五我不認識,常大我見過,我認識的是常三和常四。”袁訓在寶珠鼻子上輕輕一擰,再縮回手笑:“常三常四是上一科和我一同下的秋闈,放榜時我自己去看的,他們兄弟也是自己去看的,大家排得不遠,這就認得。論過幾次文後,春闈母親病了,我就沒有下,再說當時年紀小,甘羅十二拜相雖然好,卻招來一堆大白眼的,”


    寶珠嫣然。


    “隻怕還有紅眼的,我又自覺書念的還不通,就回母親侍疾不去,母親也說少年少曆練,少出人頭地的好。”袁訓在這裏停上一停,回想到初到太子府上,表兄日漸器重後,那一堆洶湧而至的嫉妒人。


    排山倒海般,還真不是容易對付的。


    “後來,後來呢?”寶珠的追問把袁訓回憶打斷。


    不好的回憶,袁訓並不想寶珠知道。他就把寶珠往身邊扯扯,再說常家:“後來不是一科,那一年就沒再見過。第二年,常三常四放了外官,往太子府上來辭行,才見上一麵。後來麽,就這樣了。”


    寶珠略有失望:“那你基本上算是不認得人家?”


    “寶珠越來越聰明了。”袁訓嘻嘻大讚。


    “那你……。可怎麽帶我去拜客?”寶珠把他的袖子擰來擰去的不依。她嬌滴滴地又纏上來,袁訓就笑:“這還不簡單?”


    “有多簡單?”寶珠的手從他衣袖擰到他手臂上,自己悄悄地笑。袁訓握住她不老實的手,笑道:“你要見,那我隻能勉為其難。嗯,等我想想招兒,明天托人找個他們家的親戚先認識,然後昵,再帶我去見常大人,然後呢,你就去拜常夫人,你就這麽說,哎,我家有個姐姐還沒親事,你家有兒子嗎,拉出來遛遛……”


    馬車裏“撲通”一下,順伯繼續趕車,似沒有聽到。


    車裏,寶珠把袁訓揪倒了,撲到他身上不起來,嗔怪道:“兒子有遛的嗎?”你當是遛馬嗎?噘嘴道:“再想來,這法子不行。”


    袁訓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那你就說,遛你們家媳婦吧,全亮出來你看一看,就知道三姐氣質是不是相合,若是不相合……。”


    寶珠惱得舉起小拳頭,左晃右晃:“信不信你再胡說,寶珠打你!”袁訓大笑:“救命啊……”才喊出一個字,讓寶珠捂住嘴。寶珠整個身子全爬到他身上,火得不行,卻又不能發作,小小聲道:“求你了,這是大街上呀。”


    “知道在大街上,你還打夫君?”袁訓也變成小小聲,小小聲地道:“救命啊,我媳婦要打我……”寶珠竭力忍住不對著這個壞蛋笑,可忍著忍著一個噴嚏打出來。她臉正對著袁訓,急忙偏過頭去打在車廂壁上:“啊嚏,嘻嘻!”


    然後就一發不可收拾的笑起來。


    袁訓放她坐到一旁,他也坐起來,這就嚴肅下來,慢條斯理:“啊,我猜到了,你弄皺了衣裳,想到自己等下見人不好看,先自己笑笑解解嘲是不是?”


    “啊!”寶珠慘叫一聲,這麽擠來撞去的,還真讓他說著了,衣裳,隻怕早就不能見人。


    這次換袁訓小小聲求她:“夫人,這是大街上呀,求你了。”


    寶珠一麵扯平衣裳,一麵那一點兒的小脾氣全都消失無蹤,她笑靨如花:“你呀你呀,我怎麽找了你這麽個貧嘴的表凶呢?”


    表凶不凶的時候,就貧到不能再貧。


    袁訓用肩頭輕撞她:“知道撿到便宜了吧?”


    寶珠要笑,又忍住,骨嘟起嘴:“讓我如願,才是便宜。”


    “說過不難,這有何難。等下我們到家,舅祖父若是在,這就簡單,請他出麵都不用你勞神。”寶珠還是噘著嘴:“舅祖父若是不在呢?”


    “請來不就完了。”袁訓說過,壞笑低頭:“簡單吧?”


    “說來說去,你是不想出力。”寶珠倒不介意把自己的心思說出來:“本想這事兒是寶珠一個人的臉麵,是寶珠一個人辦成的,是寶珠……”


    “晚飯給寶珠一個人吃,”袁訓一本正經,抬頭在寶珠頭發上撫幾下:“好了別鬧了,再鬧過年沒有新衣裳穿。”


    寶珠才住了笑,這又要笑。正要回上幾句,外麵順伯出聲,他慢慢騰騰:“小爺奶奶,我們可就要到了。”


    順伯再不提醒一下,不知道車裏還打算怎麽樣的玩鬧下去。寶珠和袁訓相對著:“噓,”寶珠急忙忙的把衣裳撫著,又去給袁訓扯一扯衣裳。


    等從頭到腳都扯完了,馬車停下來,要下車時,袁訓又肅然回眸:“看看,以後就不能帶你坐車,坐一回揉一回衣服,你這當家的媳婦,要節儉知道嗎?”


    聽上去像不管怎麽鬧,也是寶珠挑起來的。


    恨得寶珠在他後背上掐了一下,冬天穿著錦襖,隻掐到一點絲棉花,至於解不解恨,唯有寶珠自己知道。


    ……


    “四姑奶奶回來了……”


    丫頭們爭先恐後的一句回話,讓正房、東廂、西廂全動起來。


    安老太太麵帶喜色,原本歪在榻上的她坐起來:“快著點兒,我們出去看看,”等到她出房門,見到東廂裏,邵氏帶著掌珠和韓世拓走出來。


    掌珠親事也成了,老太太當著大孫婿的麵,是不會怎麽的難堪掌珠。但是她見到掌珠滿麵春風就來火,嫁了這麽樣的一個人,聽說明年春闈也不打算下,他爹又還占著爵位不丟,要想出息,就隻能付銀子疏通得官才是。


    老太太想,你還春風得起來?就是現在想明白,滿麵憂愁隻怕都來不及。還笑?


    她就故意地來上一句:“梅英,我的好孫婿來了沒有?”梅英就知道老太太又尋氣自己慪上了,忙接話:“來了來了,那不是四姑爺到了。”接下來一句,就把話引開:“喲,二奶奶三奶奶,你們都出來迎四姑奶奶?”


    邵氏對老太太的話,從來是難聽的當聽不到,好聽的要心裏先掂量。聽到難聽話反而簡單,不用在心裏再打個轉的去掂量,還省了一道子事情。就和梅英有說有笑:“可不是我們得迎她,這是鋪子的大東家到了,以後買東西得去她鋪子裏,準保比別處兒便宜。”


    寶珠開鋪子的時候,安家的人全去看過。邵氏這麽說話,是她最近又去寶珠鋪子裏看了一看,見裏麵東西整齊,早就回來讚不絕口。


    張氏也一樣,也是去過的。怕話讓邵氏說完了,忙接上:“我呢,是得問問她,那西域的衣料蒙古的碗兒,是從哪裏弄來的,又哪得這許多的本錢?”


    安老太太不耐煩理邵氏,就和張氏取笑:“她現在家裏也當家,你要好好交待於她,不要把官鹽私鹽弄混。”


    寶珠和掌珠出嫁,家裏就餘下玉珠一個姑娘,不容張氏不和老太太好起來,而老太太又和張氏好起來。


    寶珠的親事,太子殿下親自操辦。


    掌珠的親事,嫁給侯世子。


    玉珠要是嫁得不好,豈不是讓要外人說三道四。從老太太的角度來想,別人會說她就這一個不經心。


    而從張氏的心思來想,玉珠再千萬不能弱了姐妹們許多,不然每逢年節,女婿們坐在一起,張氏臉上豈不難過?


    這一對婆媳無形中好上許多。


    聞聽老太太和自己玩笑,張氏就大樂:“老太太這是愛惜寶珠,勸她好好當家的話。但我聽著,卻要駁回老太太的這話。寶珠若是不能的,親家太太怎麽會把家給她當?寶珠是行的,決計不會把家裏鋪子上弄錯掉的。”


    玉珠嘟囔:“又俗上來,開口說一車的話,也還是離不開當家和銀子。”


    掌珠呢,從老太太說好孫婿開始,就不想聽下去。但想見寶珠,而又不可能避開祖母的話,就往韓世拓麵上掃掃。


    他雖然有不好的地方,可卻是自己的丈夫。掌珠覺得自己說得罵得,別人就是祖母說他不好,掌珠也不愛聽。


    見韓世拓渾然無事人一個,掌珠臉上才有些下得來。又有些驕傲,都說我丈夫不好,他度量卻是高的。


    換成文章侯夫人對著掌珠誇別的房頭媳婦,掌珠是一定要生氣的。


    掌珠又把自己丈夫高看了。


    韓世拓對別人說他不好,早成習慣。他的確是不好,本來也就不好。他在家裏,二太太四太太都當麵說他不好,別人說韓世拓更不在乎。


    再說袁訓來了,韓世拓更在乎他,才不把老太太的話放在心上。


    袁訓陪著寶珠進到二門內,韓世拓就迎上來:“哈,妹夫你來晚了來晚了,讓我們好等。”張氏和玉珠暗道:“看,都說他不好,這迎門立戶的,卻也體麵不是?”玉珠也道:“是啊,以後我們對大姐夫重新打量,看上去他大方的很呐。”


    再看看袁訓,玉珠要笑:“但和四妹夫比起來,竟像差了什麽,到底是差了什麽呢?”張氏一語點醒女兒:“四姑爺是當差的人,臉上自有正氣。大姑爺是玩樂的人,一派嬉皮。這玩樂和正派,自然是正派占在上風上。”


    玉珠對著這話把姐夫和妹夫打量過,點頭道:“有理。”


    她們說話中,袁訓帶著寶珠站定,同韓世拓拱了拱手。袁訓夫妻才從車上笑鬧過下來,嘴角邊都帶著笑吟吟,看似見到韓世拓竟然有多麽的喜歡。


    韓世拓即刻地歡喜不盡,那話就成串的出來:“妹夫,你書看得怎麽樣?殿下府中見不到你我就想去你家坐坐,但是聽說你在看書,四妹又忙生意,我想,這一去不是成了不速之客,還是不去的好……”


    袁訓嚇了一跳。


    寶珠也嚇了一跳。


    袁訓心想你千萬別來,你來還真的是不速之客,比起梁山小王爺和最近的小二來說,相差不遠。


    雖然已經做親,袁訓還是沒完全接受韓世拓。親事是他逼的,可他的腦海中,從沒有想過上門的客人會有韓世拓這一個。


    韓世拓說得自己笑容滿麵時,袁訓則無力的在心中呻吟。看來今年來拜年的客人,還得接待他才行?


    總不能他大年下上了門,用掃帚把寶珠的“姐夫”攆出去?


    這是寶珠的“姐夫”,表凶心裏可全無概念。


    寶珠的鋪子,與表凶有關,表凶要過問;寶珠的祖母,是表凶的祖母,表凶以後會養老;寶珠的嬸娘,是表凶的嬸娘,寶珠孝敬些錢表凶認為對……獨寶珠的“姐夫”,喏喏喏……這是寶珠一個人的,與表凶無關。


    若是寶珠也不想認這個“姐夫”,袁訓在心中想,那對麵這個殷勤迎上來的人,就重起個名字,叫寶珠姐姐的“丈夫”也罷。


    他因韓世拓的一句話而心中翻江倒海時,寶珠也不太樂意姐夫的話。


    什麽叫寶珠忙生意?


    聽上去像寶珠把婆婆丈夫都不要了,一個勁兒的忙生意去了。寶珠不由得委屈,以她在家中的自如,有點兒真委屈假委屈就要在臉上表現出來,此時當著娘家的人還要壓回肚子裏,是有些為難她。


    可寶珠還是把委屈壓了下來,見袁訓還在默不作聲,寶珠笑盈盈回了韓世拓的話:“鋪子上有夫君幫忙,我卻不怎麽管?”


    雖然寶珠知道是自己今天請客招來的,大姐夫是誇自己鋪子的意思,並沒有它意。可是在一個士農工商,商為下品的環境中,說寶珠你天天忙生意,這不是抹殺寶珠持家的辛勞?


    寶珠雖不近距離侍候婆婆,但婆婆的一衣一食無不過問。


    再說表凶,他在家看個書,若是寶珠在家,能把寶珠使喚到團團轉,無時無刻不圍著他一個人轉他才舒坦。


    而且表凶還想盡點子阻撓寶珠出門,雖沒有明著說,但一會兒一件事,寶珠哪是想去鋪子上就去鋪子上的人呢?


    寶珠就辨明過來,而且說的有實話,也借此算是再一次對表凶的感謝,這鋪子好,還不是有你在才好?


    韓世拓才笑笑,正想著說過年去拜年的話,袁訓這會子也琢磨明白了,一見他揚眉就知道下文。


    這一進門讓他打了一個出其不意,袁訓暗罵自己把這一樁子事給忘記,想再不能容他出來第二回。


    袁訓就接過寶珠的話佯裝不悅:“誰有閑功夫管你的鋪子,我當差看書都忙得團團轉,還有心思問你!就是你,沒事兒少去。那是給你玩的,誰答應過你正經做生意的?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我可是對你說過的,再對你提一遍,過年我閉門看書誰也不見,你也少出去。”


    這一番話出來,老太太已經心中雪亮。


    她的好孫婿在拒客,拒的是就是那不順眼的孫婿,生怕他過年去拜年。


    都是親戚,拒不見得拒得掉,但拒一拒貌似好孫婿心裏舒坦。


    而邵氏張氏一概的誇讚:“這孩子就是有出息,一定是高中的。”玉珠這個書癡,聽到妹夫的話就引以為知己,就有想說上幾句的心思,忙道:“我雖然不能去考,閑時也為你翻了翻前幾科的考卷,有好的,特意為你備下來。青花兒,”


    青花從房裏跑出來,滿麵堆笑送上幾個紙卷兒。


    玉珠是一片好意,袁訓就接到手中看了看。寶珠伸頭跟著看,這一看,夫妻險些失笑。這東西不是別的地方出來的,隻有寶珠鋪子裏才有。


    玉珠還在得意:“我為了妹夫能中,可是帶著青花兒走遍京中的書鋪子,哦,也不算走遍,還有那小巷子沒有鑽。”


    張氏忙道:“打住!你有心就行了,不要亂鑽了!”


    袁訓忙道:“多謝三姐,但過年拐子多,心情我領下,不要亂跑。”袁訓竊笑,這是前五科的考卷,三年一科,這是十五年前的東西。若不是太子吩咐要,誰還能把這個扒拉出來?


    就是想,想到的人也就很少。


    古代的科考,與現在考語文數學不一樣。


    下場後,除了死記硬背的東西外,還有一些是結合時事經濟的命題。在這一點兒上,就有主考官有些關係。


    主考官或是方正的,那回答的嚴謹占便宜。


    主考官或是思緒廣闊的那種,那回答天馬行空但不失主題的也許更好。


    袁訓手中,有前十科的考卷,他不過是看看別人思路,本質上還是一心的攻書。玉珠當成寶貝送上的這個,並不是殿試的頭名,殿試頭名的除了本人有底稿以外,再就封存。這是前五科春闈前五十名的,袁訓隨便一看,就扔到一旁。寶珠掂量過這個可以拿,就取走刻印出來。


    因為這一本不常見到,考生們就說:“新鮮難得,”玉珠也就買了。


    這東西繞了一圈,又回到原主人手中,原主人不能笑,還要裝得感謝不盡。袁訓一麵謝玉珠,一麵把紙卷兒交給寶珠:“幫我收著。”


    借這麽著交出去,裝著用力大,在寶珠手上敲了一下。


    寶珠總是心虛的,紙卷兒敲的一痛就過,她就沒理論。接在手中後,又裝作自己沒見過。表凶有一堆的這東西,寶珠又不去考,怎麽能個個都翻看過?


    她笑容可掬對玉珠道謝:“三姐這麽用心,這一科夫君怎能不中?”


    於是大家都樂了,說寶珠這句話說得好,又說玉珠肯上心。熱鬧中,南安侯走來,問他們笑什麽,大家見過禮,走到房中去說話。


    先往正房去,掌珠跟在後麵,心裏不是滋味兒。


    她的丈夫接下來要說什麽,雖沒有把言語的前後順序對掌珠說過,但掌珠卻清楚是過年想和四妹家走動。


    這本沒有錯,姐妹皆出了門子,互相拜年不失禮節。


    可四妹夫的話,掌珠也聽得明白。掌珠悶悶,難道你們家過年,把大門緊閉上,一家子客人也不許進?


    掌珠就翻翻眼兒跟進房中,打算一會單獨和寶珠說,看寶珠對著自己可怎麽回答?


    ……


    “寶珠,還有我的啊?”邵氏接過錢,感動得淚水雙流。她捧著五十兩銀票,不住的撫著,又給掌珠看:“你瞧,看你妹妹多能幹!”


    掌珠就看了看,對寶珠嘟了嘟嘴,還說你不用心管鋪子。你不用心,這錢是哪裏來的?寶珠沒功夫接收姐姐的暗語,她正忙著到張氏麵前,也送上五十兩,響亮的道:“三嬸兒,這是您的。”


    張氏從邵氏有,就知道自己有。可知道有,和這銀票送到麵前並不一樣,張氏和邵氏一樣,結結實實地讓感動一下,再就淚水“嘩”地流了下來。


    “寶珠啊,還有我的啊?”張氏也和邵氏一樣,說出同樣的一句話,還一個字不差。


    老太太瞅瞅兒媳們,心想沒見過錢。但對著自己手中握的一百兩,也翻來覆去的看不夠。自己瞧著,又送給南安侯看:“兄長你看,寶珠得有多能幹,才能鋪子沒開幾個月,就掙下這麽多。”


    南安侯坐在老太太身邊,若有若無的掃了袁訓一眼,再才對妹妹撫須而笑:“這能幹的人好似梧桐樹,自引鳳凰來。”


    “是啊,”老太太渾不在意時,聽兄長對好孫婿道:“小袁呐,孔掌櫃的近來可好?”孔老實插手宮廷供奉並不是一年兩年,可以說早在前惠王府上時,孔老實就和宮中太監們打得火熱。南安侯當時雖不清楚,但今年回京是見到過孔老實進宮。他當時站在外宮中銅鶴下麵,避著風雪和一個大太監說得眉來眼去,若不是生意上的事,他無事會往宮裏跑?


    南安侯隻瞅一眼,就心如明鏡一般。


    袁訓呢,聽舅祖父這般一問,也就清楚他有數了,就笑了:“他好,”又促狹地問:“您找他有事兒?”


    侯爺找掌櫃的,可算是稀罕事。


    南安侯對他挑挑眉,不聲不響賺了錢,還敢來打趣我?南安侯就慢騰騰道:“我在宮中見過他……”


    安老太太滯了一下,即刻明了寶珠這鋪子不出四個月,從哪裏冒出來的錢。她才有些心癢癢的,想這些孩子們有來錢的地方,竟然不知會一聲,聽袁訓在回胞兄的話:“他無事兒亂轉,寶珠卻是不知道他去往哪裏。”


    老太太一想,得,這好孫婿總是不等你說話,先把你給堵上。她悶頭收錢,餘下的心思也不再想。


    南安侯嗬嗬而笑,他要打趣袁訓才行:“小袁,你這話接得快。”袁訓就對他使眼色,讓他不要當場揭破,再陪笑:“寶珠沒忘記您,還給您備下的有東西。”


    就喚:“寶珠,帶了東西來不分嗎?”


    寶珠正讓張氏邵氏和姐姐們拉著說怎麽賺錢說得不亦樂乎,見夫君叫,才想起來:“是了,我還帶著好些東西呢。”


    南安侯心想這些孩子們鬼精的快不是人,我在這裏,這東西就有我的。我若是不來呢,你就昧下給自己留著是不是?


    他故意道:“有我一份兒也應當,我可是大媒人。”但是玩笑道:“別說你送的黃瓜分給我,雖然倒是不錯。”


    這個天兒裏有新鮮黃瓜,南安侯想你是怎麽從太子廚房裏摸出來的?也許是一段古記兒笑話也未可知。


    袁訓在跟著點頭,想寶珠這門好親事,還真的要感謝舅祖父一份兒才行。


    老太太一旁聽到,猜測重新翻出來。對兄長道:“對呀,我一直想知道知道,這門親事是怎麽說成的?”


    老太太進京後並沒有閑著,也托人打聽了一下。輔國公自己還有兒子沒有成親,竟然把兒子們撇下,先說外甥的親事?


    論理說,要認定和兄長結親,先說他的兒子們才對不是嗎?


    雖然老太太想過,若是這親事和輔國公府定,家裏兩個兒媳又要亂成一團。可她還是納悶,這說親事的人是怎麽回事?


    自己兒子不是兒子?


    若說當自己家裏的姑娘不好,那是沒有的事情。


    老太太充滿疑惑的盯住兄長,見南安侯還是和前幾回一樣:“哈哈,”仰麵幾個哈哈就想過去。袁訓在旁忍俊不禁的輕笑,您就直說又有何妨,不過是您關切胞妹的一片心思,這有什麽難說的。


    但南安侯不說,袁訓也就不說。候著寶珠取出東西過來,夫妻雙雙而起,對著南安侯拜下去。寶珠雙手呈上,嬌聲道:“望舅祖父喜歡。”


    卻是一件上好的玉筆山,雕刻著壽星老人,鬆下扶杖而行。


    那額頭的高凸,精神頭兒的飽滿,無不栩栩如生。


    對於上年紀的人來說,這是一個極好的彩頭兒。


    老太太笑了,南安侯也就笑了。他伸手取過,在手心中摩挲幾下,對妹妹道:“還真的是給我備下的,”


    寶珠不明就裏,不知道他們剛才說話的關竅,解釋道:“這是夫君拿的主意,他說舅祖父一生愛文,送實有的東西才顯心意。”


    袁訓就一臉謙虛的微笑。


    南安侯好笑:“好吧,那我就放過你這一回,下一回有消息,可早早兒的告訴我。”袁訓心想有消息告訴你?孔老實都未必告訴我。心想等我知道告訴你時,基本黃花菜已經涼透,你若願意見涼菜,我倒不介意。


    但先答應下來。


    房中一片歡騰,看上去人人喜歡。就是掌珠也挑高眉頭,寶珠有手段,同她學學又有何妨?玉珠則磨著母親:“才收下銀子,分我多少買書看?”


    寶珠在這個時候,恭恭敬敬地對老太太和舅祖父辭了一辭:“大姐夫夫君和舅祖父祖母在這裏說話,我和姐姐們去坐會兒,再就去弄菜。”


    門外,紅花等不得的晃下身子,手中包袱裏還有東西。


    老太太眼尖:“咦,你還有什麽沒拿出來?”寶珠就笑:“這是給姐姐們的,”玉珠聽到就起身子,也來辭了:“長輩們坐,我們和寶珠說話去。”張氏又氣又笑:“不分我的錢了?看把你急的。”


    掌珠玉珠寶珠三姐妹嘻笑著出去,在門外玉珠的話又進來:“給我東西,還是分錢?”房中人都對著袁訓笑:“寶珠的錢分完了沒有?”


    “花完了才好,”袁訓攤開雙手訴苦,表凶等了又等,總算找到一個訴苦的地方:“人人都有,獨我沒有。”


    安老太太太過開心,就和孫婿開個玩笑:“這能幹的人歸你了。”


    ……


    晚飯後,寶珠依然是風頭上人物,邵氏張氏和姐姐們把她弄走,到一邊兒泡香茶說話。正房裏,老太太南安侯韓世拓袁訓對坐飲茶。


    南安侯舒展的籲上一口氣,老太太取笑他:“怎麽,還想著那嫩黃瓜?”南安侯忍不住一笑,道:“我分了你一半走,還想它作什麽。”


    他定定神,把眸子放到韓世拓身上。韓世拓受寵若驚,提壺為大家一一倒上茶。到袁訓時,袁訓也肯依禮站起,南安侯暗中點頭,兄慈弟仁,這樣看著也舒服不是。


    “世拓,”南安侯這樣喚了一聲。


    “姑祖父,我在呢。”韓世拓和掌珠成親,南安侯原是他的姑祖父,又成了他的內親舅祖父。但古人以男方為尊,掌珠雖可以不改稱呼,韓世拓則是不會和舅祖父來稱呼他。


    他這麽回上一聲後,見南安侯凝視自己,卻沒有說話。


    房中茶香嫋嫋,隨著南安侯的靜,也就都靜下來。


    “我說你啊,有什麽打算呢?”南安侯緩緩問出。老太太心下感動,兄長不但要操心他自己的一家子人,把第二個孫子鍾二今年弄出去當外官,又要忙活鍾三鍾四的親事,一個娶一個定,又有兩個姑娘明年出門子。


    不是一個房頭的,年紀都趕到了一年裏。


    他又要上心掌珠女婿的事了。


    老太太用帕子抹抹眼角,她性子剛,就抹也沒有淚水,就這麽抹了一下。


    韓世拓愣住。


    今天上門,他本就想借機會和袁訓談談這件事,四妹夫雖年紀小,他當差的地方卻是消息最足。又想過南安侯也許會在,韓世拓也想對他說說。


    吃飯時不好開口,晚飯後正是說話時候,掌珠又知趣,把姐妹嬸娘全弄走,韓世拓很多時候,是真心的會愛掌珠。正尋思怎麽說話,不想姑祖父先出聲,他倒呆在那裏,心中千頭萬緒,想可怎麽說才能周全,才能得體,才能把自己心思表達明白呢?


    他就地卡殼。


    就在他著急著惱,惱南安侯等急的時候。南安侯已轉向袁訓:“小袁,你看呢?”話險些就出來的韓世拓及時收住,想這個呆發得好發得妙。


    四妹夫的意見本來也是必要問的,可他進門就碰他一個釘子,暗示過年不必上門,韓世拓和掌珠一樣在心裏笑話他,我不同你走動,別人知道會笑你知道嗎?有這件事在前,怎麽讓袁訓開口,本來是韓世拓最為難的事,現在這難題不用再想,南安侯直接解決。


    老太太的眸光也轉了過去。


    袁訓穩穩地道:“朝中正需要用人,”


    隻這一句話,韓世拓大喜,南安侯莞爾,老太太又抹了一下眼角。自己的這好孫婿,聽他話音也是為掌珠女婿盤算過的。


    袁訓對寶珠說我不管他,就如同他說過年別來一樣,過年不能真的不去,也不能真的不管這個心中還不認的“大姐夫”。


    南安侯就問:“你既然籌劃過,說來我聽聽。”


    “第一,還在打仗,軍中需要用人!”


    “第二,還有打仗,沿途需要用人!”


    “第三,”袁訓抬眸,凝重地道:“朝中評考績,有優就有差,那幾個還在都察院中待查的官員,總有一半是落馬的。”


    都察院的事,南安侯最有數。他默然點頭:“是啊,新安縣的那個官兒,總是要拿下來的。”可,他和袁訓一起轉向韓世拓:“你得下春闈才行。”好歹你得把殿試混過去,哪怕最後一名呢?


    走父萌當官的也有,可你爹那侯爺既無功績,又還占住位置。文章侯正當壯年,無大病無大痛,也沒有為兒子讓位的道理。


    這坐的都不是外人,南安侯早知道韓世拓,袁訓也對他太過了解。韓世拓雖想在老太太麵前很有體麵,可此時裝體麵無用。他苦著臉說實話:“年青的時候念書倒不算最蠢笨的,隻是這些年丟下來,再看又攏不回心。春闈都不到兩個月,那麽些子書我可怎麽看呢?”


    南安侯皺眉。


    袁訓也擰眉頭。


    你是打小兒就學過的,雖然不到兩個月,但隻要有心想考,用功也未必就晚。可這個人他自己都說心散收不回,世上最難醫的,就是自己“不願意”這三個字。


    世上千金難買的,就是“我堅持”三個字。


    他心裏先就沒有,趕鴨子上架也無用。


    此時責備他也沒有用,而韓世拓的答案可以說早在南安侯和袁訓意料之中。南安侯喃喃自語:“法子還是有的,”


    袁訓也同時道:“也不是全無辦法。”


    老太太又抹眼角,她除了抹眼角,也不知道該做什麽。


    若是掌珠在這裏,會說上一堆的主意和分析。可老太太卻知道她不懂,又何必多嘴?千金還難買的,是訥言。


    “你先說?”南安侯看袁訓。


    袁訓同時道:“舅祖父的意思?”


    兩個人相視一笑,南安侯到底老奸巨滑些,嗬嗬而笑:“你說,讓我聽聽你的主意。”袁訓也就不客氣:“西山大營調走一半人去邊關,再換上新人。守宮門的鄒明天天往太子府上跑,想把他女婿留下來,想換別的人代他女婿去。”


    南安侯撲哧一笑:“這人齷齪的心思多。”


    “像他這樣想,那一半人裏凡能辦到的,都在想。”袁訓麵無表情,他一門心思的想去,這些人能去還鑽門子不去,真是讓人扼腕的恨……


    韓世拓微張著嘴,讓我打仗,我不是不去,我不行呐……


    他還沒有說出來,老太太先不幹了。老太太怎麽看大孫婿是不順眼,也送他去打仗她一樣不答應。


    “這不行,打仗這事兒,想想我就怕。”老太太出聲阻止。


    韓世拓感激泣零,同時感愛掌珠到極點。他直到今天才發現,原來這祖母並不是一點兒不喜歡他的。


    南安侯就笑了:“誰說讓他去打仗了?”


    袁訓也笑:“並沒有這樣說。”


    老太太糊塗了:“那你們說的是什麽?”


    “西山大營抽去的人,先到邊關整頓,再由各家主帥領走。這中間經過幾十個縣,又有幾個州郡。他們也瞄著呢,有好人他們會用支軍的名義留下來。而,”袁訓一眸掃在韓世拓臉上,硬是不叫姐夫,隻這麽一眼就算交待了,再道:“馬術精良,”


    韓世拓咧嘴笑,他和袁訓不知會過多少次麵,這馬術精良二字沒有說錯。


    “又待客上來得。”


    這是世子爺青樓上養成,他若想對你笑,你不笑都覺得對不住他。


    南安侯聞言也好笑,心想這一條毛病也讓小袁這東西看出來了,說真的,這放在別的地方,還真是個優點。


    “去西山去找神武軍的統領,那是鄒明將軍的親家,告訴他,你願意代他兒子去。然後沿途上有幾個縣,全是舅祖父呆過的,想來才回京不久,那些人還記得情意,請舅祖父去信,找一個富庶的地方先留下來當個幕僚,支一分兒錢糧後,再做打算。”


    袁訓侃侃而談,老太太聽懂一半,但見南安侯不語點頭,也就不問。


    韓世拓對京裏好吃好玩的地方門門兒通,但是這些官場上內幕他也糊塗一半兒。他大睜著眼睛聽完,為難地道:“我去幕僚?”


    掌珠會不會嫌不好聽。


    南安侯對袁訓使個眼色,你解釋給他聽。


    袁訓想難怪你不懂,這裏好幾道子彎,你是不明白。他耐心地道:“年年都打仗,找個能和支軍扯上關係的地方,你呆上兩年,等到報捷,不管哪一家的郡王把你往軍功折子裏添上,三年五年的,你就能再回京裏。”


    韓世拓如雷轟頂,大張著嘴,這當官的還有這個門道兒。他轉而尋思他的爹,難怪你沒有好官做,這些你也不知道。


    這一對父子都想章台走馬,心思全在章台上。


    可又一個難題出來,韓世拓又為難了:“好是好了,可哪一家的郡王他肯平白無故的把我添上?”


    南安侯和袁訓詭異的對視一眼,兩人一起出聲:“這個不用你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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