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一會兒兩個人說完,教坊司的官員搔腦袋:“多謝兄弟,現在就隻有一件事情?”


    “你說。”袁訓眸中含笑。


    “你和柳家作對……。”


    袁訓翻臉打斷:“這是什麽話!”


    那人往自己臉上一巴掌,把嗓音再壓低,笑道:“你小子做事一波三折,螺螄彎也沒你多,你就直說,哥哥我肯幫忙。你明知道柳家的一個熊人是我副手,當然了,你也知道我厭煩他。這話我早幾年就對你就過。所以你告訴我這事,那熊人也就知道,他往太子府裏送人,會比我早,但你不幹糊塗事情,你呀,必有深意。”


    “哥哥哎,”袁訓拍拍他,忽然把小王爺想起來,忍俊不禁,笑容加深。小王爺說自己小倌兒,以後這不是叫誰哥哥,就罵他家養小倌?


    可惜了這些人,哪怕再破落,也是世家子。


    笑話自己想完,袁訓微笑:“我呀,就是幫你忙,看著你有個厭煩的人,我哪有不來的。”再把臉一板:“先說好了,我可是一片真心為著你。”


    “真心,你真心,”教坊司官員咧著嘴笑。等袁訓走開,他縮腦袋站在北風底下犯嘀咕:“這是怎麽了,”看天上:“今天就沒出太陽不是?看不清楚西邊上不上得來。袁大將軍親自跑來指點我,他倒有這麽好?”


    一揉腦袋,不管了。


    古人是發髻,但腦袋左邊右邊前邊後邊還是可以揉。


    ……


    袁訓走出教坊司,想今天是初六,離寶珠生產還有兩個月,他就心情雀躍。小袁將軍還不知道寶珠懷的是男胎,小賀醫生怕偶然失手,有這種事情,他就不肯說。這也是民間醫生怕擔責任,對自我的保護。


    而中宮呢,是想給侄子驚喜,和袁夫人說好,也不告訴他。


    雖不知道寶珠就要生的是男還是女,小袁將軍也喜歡得想到就要咧嘴。他有足夠的自信,寶珠能生加壽,就能生兒子。而且加壽寶貝那麽可愛,對著父親“哇哇哇哇”,多有格調。再來個女兒袁訓也歡喜,而且可以償了沈家的親事債。


    沈大人夫妻初三齊齊登門,直截了當的說明這一胎若是生女,沈家不待滿月就要下定。沈大人也不是一般的小官員,身居要職,都有過人的敏銳。


    由加壽姑娘在宮中的得意,沈大人也是打聽過的——又有沈渭又八百裏快馬來封信,沈大人皺眉頭看完,總得放穩當信,別讓禦史們盯上加急快馬打火漆印,又是這種催定親的信——沈家現在很滿意這親事,挑明要定。


    真是生男生女,袁訓寶珠都喜歡。


    古代過年歇業的多,大街上除去無端多出來年畫對聯花炮攤子,大多鋪子都關門。但賣小吃潮水般多,袁訓不用多跑路,回去的路上就買下一包子吃的,興衝衝往宮裏送。


    寶珠回來的消息傳開,總有女眷上門,寶珠要主中饋,無法天天去看加壽。好在當父親的天天都去,加壽倒是不鬧。


    不及晚上,袁訓回來,進門就問:“韓家親戚們到了?”


    “大姐才讓人送信,說家裏有客,等過完這個年,她再和我好好聚聚,她和文章侯夫人都不來,隻有文章侯和韓三老爺過來。”寶珠在擺開小孩子衣裳。


    袁訓聽過無話,在寶珠對麵坐下來,說見加壽的話給寶珠聽。


    不過盞茶時分,文章侯先過來。見麵就笑:“老賢侄,聽說你請我,為我家三弟餞行,這不,我早早的來了。”


    袁訓說些寶珠路上得三老爺照顧的話,和文章侯去客廳上用茶。往廳外看著,文章侯奇怪:“三弟收到你的貼子,也是喜歡,他倒還沒有過來?”


    “您來時沒約上他?”袁訓想你們家就是分開,聞說也還是住的隔壁不是。


    文章侯道:“我怎不叫上他的?我去叫了,三弟妹說他早就出門,說往你家裏來,他要親手去辦幾樣東西。”


    袁訓說著客氣,見天色擦黑,北風冷浸浸刮的寒冷,往裏麵讓寶珠先送酒菜:“我和侯爺吃著等三老爺,去去寒氣。再備桌好菜,等三老爺到,就換上來。”


    當下兩個人用酒,三老爺這一時不到,文章侯是他哥哥都不著急。抓住這單獨和袁訓相處的機會,文章侯徐徐問柳家的事情,緩緩表明大家是親戚,沒有不相幫的道理。


    一壺酒喝完,才見到三老爺過來。他走到廳上,袁訓早起身招呼他:“三叔,天冷,枯坐無趣,我們就先喝著等你。還有一桌好席麵,這就讓人送出來。”


    文章侯也起身笑:“三弟,你好有顏麵啊。”


    “啊?”


    三老爺嗓子眼裏咕嘟一聲,也不知道回的是什麽,但他此時表情受到驚嚇,卻能看出。


    袁訓疑心:“三叔,你怎麽了?”眉頭才簇起,文章侯也覺得三老爺失態,正要提醒他時,就見三老爺動了。


    他這一動,全身的敏銳都似調動。一把握住袁訓手,袁訓略一沉吟,就沒有甩開。隻覺得手腕上那手冰涼刺骨,有紮人之感。


    像冰雪中凍過才拿出來的。


    冰肌似針。


    “袁訓!將軍,我有話要回你!”三老爺拖住袁訓就往外去。這是袁家,往哪裏去,三老爺也不知道。但袁訓猜出他的意思,是要單獨說話。


    匆忙對文章侯回首,袁訓還是自若的,笑笑:“我們去去就來。”文章侯本就不是太精細的人,反而鬆口氣,回座自語取笑三老爺:“嗐,人家這是辦起公事來了,把我回避了,這三弟,當差太認真,可見他有好進項,才這般拚命。”


    他自己吃喝起來。


    ……。


    “緊急緊急,十分緊急!”袁訓和三老爺下廳,就成是袁訓帶路,帶到別的廳上,才說這裏放心說話,三老爺就迸出這一句。


    袁訓麵不改色,他雖年青,也見過多少大陣仗,微笑以安撫著三老爺忽然上來的緊張,嗓音輕柔:“三叔,你慢慢地說。”


    三老爺定定神,袁訓又送過一碗熱茶。滾燙的茶水,把三老爺的舌頭燙得麻木,激動也隨之平撫。


    說話恢複條理的他,沙啞開口:“是……這樣的。”


    他午後就從家裏出來,三太太不樂意:“你初一到家,明天初七你就要上路,你這是辦的什麽差事?你有這麽要緊?最後半天你不呆在這裏,又去哪裏?就是袁家請客,也是晚上。”


    “我寄銀子給你的時候,你怎不說這話?”三老爺回身笑,一句話就把三太太打得無言以對。三太太瞅著他,那表情寫明她舍不得三老爺早走。


    “家裏事情安排已定,我不趕緊去,要把世拓一個人勞累不是。看看,你還沒忘記袁家請我吃飯,袁家嘿,能升官兒,這處人處事功夫就是不一般,我明天上路,他也肯為我餞行。袁訓小子,厲害,他還給我安排的有船,說我來時沒騎馬回來,這走也不必從家中牽馬走,有漕運的船早早上路,他讓我搭個便船。我呢,得去備幾樣子東西,空手上門不好看。”


    回想到這裏,三老爺低頭看自己手,他後來遇到的那件事,讓他直接就來,還是個空手。


    袁訓不計較他空手而來,隻凝神聽著。


    “我出家門,賢侄,你不要笑我,我先去見了一個婦人。”


    袁訓微笑:“必然是個可人意兒的女人?”


    三老爺麵上一紅:“說起來,是討喜的。但身份相關,我不能收她。”


    “哦?”


    “她是柳家的仆婦,我認識她的時候,她還沒成親,後來成親也不斷來往,沒半年她丈夫死了,我雖出京,也給她寄過一回銀子。”


    袁訓自己不做這樣的事,卻能理解別的男人。他撫掌大笑:“三叔好情意。”在這個時候,袁訓會瞧不起三老爺嗎?


    不。


    他知道三老爺接下來的話,一定更重要。


    冷捕頭都叫他不打洞的老鼠,京裏沒有什麽是他不知道的。冷捕頭的消息來源,其中不泛家人使女掃地仆婦。


    而且這個人是柳家的下人,三老爺在這種時候去會他,為私情的成分小,為袁家的成分大。


    果然,三老爺道:“她侍候差使的宅子,就是這個地址。”報出來給袁訓看,袁訓頷首:“三叔,多謝你有心。”


    這正是前後幾批進京,聲稱有吉瑞的孩子呆的地方。


    這地址是三老爺在船上打聽來,再給寶珠的。他在初聽到時,就知道是柳家的宅子,原因無二,就是他有個舊情人在這裏,是給柳家當差。


    “我去見她,賢侄,你不要笑,聽我說說她。她年紀不小,有三十了,當年她一心要跟我,我因為身份不般配,又忌憚柳家,不敢上門去求,怕讓人笑話。也不敢拐她回家,怕柳家追查。”


    袁訓一本正經,我很不笑,查案子,妓者都接觸過,這很不可笑。


    “本來她也能在上房裏侍候,但她死了丈夫心神恍惚足有半年,上房裏又說她克夫,命不好,就打發到冷清宅子裏看守。那宅子如果不是我去看過她,壓根兒不知道是柳家的。”


    袁訓點頭,暗想三老爺這個人雖然風流,倒對公事上也有益處。


    “我們見到後,我就陪她在宅子裏走走。她說不能,我說為何,她說這宅子裏今年中了大用,住進不少人,還有一些人侍候看著,說她平時光做飯就累死。”三老爺腦海中回到一個時辰前。


    ……


    他是一心來打探消息,不想法子看些東西怎麽行。就裝著悶悶不樂:“都是我不好,當年我不敢接你進家門,那時候沒分家,事事受製約,我也怕柳家是真的,也不敢帶你出去逛逛。我回來以前,就說這宅子裏沒有人,陪你走走,不想又不能。”


    那仆婦大為感動,想三老爺回家就呆這幾天,還來看自己。女人感動上來,無藥可救。仆婦笑道:“內宅裏不能去,我們在二門外麵走走吧。”


    對著三老爺的青衣小帽,仆婦掩口笑:“你是有心來看我的,才打扮得不似官老爺。走吧。”三老爺想外宅逛逛也行,指不定能看到什麽,也算自己沒白來一趟。


    出於謹慎,又道:“不會有人看到我吧?”


    “他們全呆在內宅裏不出來,二門外麵除去我,就是兩個老頭子,他們眼神不清,就是看到,我說你是我娘家親戚,過年來看我的,也就是了。”


    兩人就出門,在二門外麵走來走去,三老爺把看到的全記在心裏。


    ……


    “內宅裏護衛不多,不到十個,都沒精神,應該是皇上新年夜裏斬殺小妖人,柳家沒了底氣。能聽到孩子們哭,有人打罵,但罵什麽沒聽清,想柳家在這件事上晦黴頭,對他們也不會客氣。”


    袁訓眸子認真。


    “二門外麵一溜牆根下麵……”說到這裏,三老爺打個寒噤。


    袁訓沒有追問,他知道三老爺一定會說,隻把眸光微轉,更微寒。


    “是…。”三老爺艱難地道:“火藥!”


    饒是袁訓早有準備,也沒料到。他往前一探身子,緊抿嘴唇,那目光仿佛在問,是真的?


    “我要不是在軍需上任職,我也不認得。我因為想聽清裏麵為什麽打罵,我就裝著往牆根去撒尿,這天全有雪,一泡尿澆上去,那雪化了,露出下麵黑黑的跟彈丸似的東西!”


    三老爺幹咽唾沫:“我認得這個,是世拓那天交待我,有一隊軍需一定要放幹燥地方,不能潮濕,還不能近火,他說完就走,我說什麽東西這麽金貴,金子銀子也沒有這麽麻煩,他不對我說,我去問押隊的人,那個人取出來給我看,那小子蔫壞,他嚇唬我,說這東西見火就炸,炸得人骨頭都能沒有,我就記得清楚。”


    “昨天有雪,前天無雪,大前天有雪,這東西在雪下麵,至少是昨天以前放的。”袁訓深吸一口氣。


    “可,這東西濕了不是不能用?”三老爺疑惑。


    袁訓看看他,似在看能不能放心。但三老爺為袁訓打聽消息,袁訓也就不肯瞞他。這個消息讓袁訓坐不住,負手踱步,慢慢地道:“這東西是兵部才製出來,”


    “才製出來的,柳家怎麽會有?”老公事油子一下抓住重點。


    袁訓讚許地笑著,先說剛才的話題:“梁山王爺說打的多是遊牧部落,但偶然遇到一座城,又是石頭做的,小王爺進石頭城,銅錘都快砸變形,那石門也沒打破,王爺說在火藥上下下功夫,能不能製成簡單好攜帶,又不怕水。”


    扭身對三老爺微笑:“雖說不怕水,但路上運送,也不許放潮濕。這不怕水,是針對一定情況下相對而言。如外皮是蠟做的,不容易浸水,但長年浸在水裏,也不好說。所以,隻要少浸水,用的時候,外層蠟皮捏碎或取掉,裏麵的火藥還是幹燥的。”


    “我也在想,這要是放把火……。”三老爺木訥了,還有這種東西?


    袁訓停下腳步,仰麵對著梁頭,淡淡“是啊,這要是放把火,雪化蠟化,柳家那宅子可以炸飛。”頓上一頓,蔑視的一笑:“裏麵的人也活不成。”


    “我的那個那個……”三老爺尷尬半天,還是沒說出來他的好相好怎麽辦這話,舌頭一轉,重回擔心袁家:“一堆小妖人死了,最喜歡的可是你們家。我想到這裏,就趕緊的回來。路上走的急,臉色不太好看吧?”


    用手揉搓麵容,想回點兒血色。


    袁訓好笑,但安慰他:“三叔,你很穩定。”


    “是嗎,那就好。”三老爺張張嘴,又是想說什麽沒說出來。他心裏一個勁兒打鼓,我是為袁家才去見相好,現在說出來保相好的命,袁訓他能看得起我?


    無毒不丈夫!我把相好的接出來,她的命是保住,但柳家這燒宅陷害袁家的消息,他們就知道走漏。這這這,這可怎麽辦?


    在三老爺心裏,已然認定這是柳家的計謀。不然除去柳家,誰有能耐灑一堆火藥等雪埋,還不讓人發現。


    他糾結不能的時候,袁訓把他打量幾眼。小袁將軍由適才的濃眉聳起,已變成悠然麵容。“三叔,”他輕喚三老爺:“你舍不得你相好?”


    笑謔意味很濃的話,讓三老爺漲紅臉,違心的回答:“能!一個女人,有什麽舍不得的?”袁訓欣然的笑了,像是很欣賞他這爺們兒的氣勢,上前把他手臂一挽,熱情地道:“走走,三叔你如此幫忙,小侄我得好好敬你,明兒你上路,下回喝酒不知道哪天,咱們今天,不醉不歸。”


    袁大將軍的手臂!


    這可是生下金貴女兒的袁大將軍,他的手臂挽上來。


    三老爺在心裏還為相好命不長久而難過,但官場上可以得意,喜悅壓下難過。文章侯見到他們把臂而來,親密無間,更開懷大笑。聽袁訓說不醉不歸,文章侯先幹一滿杯:“聽到這話我就樂了,”


    當晚真的不醉不歸,至少文章侯兄弟全是醉的,甚至不能騎馬。


    孔青把一堆軟泥似的三老爺送回家,文章侯有家人跟著,他太開心說要衝雪,步行而回。


    往自家大門走,總要經過二老爺、三老爺和四老爺的大門。文章侯放慢腳步,有心進去和二弟四弟說幾句,又想到他們十分冷淡,收銀子的時候也是一副收債嘴臉,文章侯歎氣:“你們總說我家媳婦不好,我家媳婦哪裏不好?我家媳婦要是不好,三弟怎麽會一直誇好?”


    什麽媳婦強橫,什麽媳婦不講理,什麽跟什麽……文章侯心想都不是孩子,跟官見上司,上司不好你不也忍著。


    上司給你前程,你忍著。我家媳婦…。不也給前程不是?


    文章侯忘記以上那些話,他也說過。直到今天,文章侯對掌珠的芥蒂的,也一掃而空。他盤算著給自己弄個什麽差使好,他在席麵上問過袁訓幾時回軍中,袁訓說至少要呆到孩子滿月,這就還有三個月,文章侯要早早挑好差使才行。


    ……


    “為什麽丁憂要三年?”寶珠對掌珠嘟嘟嘴兒:“你們府上守的不是父母喪,是祖母喪和姑母喪事。一年也說得過去。”


    掌珠笑道:“都說寶珠聰明,才生聰明女兒,你這就笨上來。”


    寶珠狐疑:“有故事?”


    “你想想舅祖父府上,南安侯府裏,我們的表伯父表叔父全守的是三年喪期,我公公他們怎麽敢不守三年?”掌珠撇嘴:“這麽孝敬,是擠兌出來的。”


    寶珠奇怪:“表伯父表叔父是守嫡母喪,自然是守三年,以示恭敬,這和姐姐家怎麽擠兌上的?”寶珠也掩麵輕笑:“難道守喪,也有個親戚間的攀比不成?”


    “不是攀比,是舊仇。”


    寶珠溜圓眼睛。


    掌珠也嘟起嘴兒:“這呀,是以前的舊仇。我特意打聽來的,隻告訴你一個人。”寶珠忙點頭。


    “早幾十年,舅祖父才生兒子的時候,就是我們表伯父,如今的鍾大老爺,他在舅祖父任上養到進學後,回京來念書。我公公……”


    掌珠扁起嘴:“我公公帶著我們家不成人的三個叔叔,在大街上堵住表伯父,罵他小娘養的,不是舅祖母生出來的,上不了台盤,”


    寶珠屏住氣:“後來呢?”


    “後來舅祖父又有另外兩個兒子,也讓我家公公帶著兄弟們罵過,他們背後罵當麵罵,舊仇結在這裏。舅祖母去世,反而是她從來沒待見過的三個庶子守喪,一守三年,我家怎麽敢不守三年,怕翻舊仇不是。”


    寶珠呼一口氣:“這仇結得可真是遠啊。”


    “別說這個了,你知道我忙,我還跑來見你,就是想知道四妹夫昨天請客,他在席麵上許給我公公什麽官職?”


    寶珠瞪大眼:“他不是京官,也不是吏部尚書,他能許什麽官職?”


    “我婆婆也讓我問,這不,她幫我招待今天上門的親戚,放我一個時辰的假我過來。昨天我公公從你們家喝酒回去,就歡天喜地,好似馬上就能放外任,醉話我婆婆沒聽懂,隻聽明白三年丁憂滿服,你家會幫忙,我婆婆喜歡得一大早就起來,把我嚇一跳,她就催著我過來。”


    往外麵看,這是早飯才過去沒半個時辰。


    寶珠想想:“表凶去送你家三叔,並不在家。不過以我來想,他就是幫忙,也是守規矩的。等他回來,我幫你問問。”


    掌珠放下心:“那你問出來,就打發人告訴我,我倒也罷了,我不急,就是我婆婆急得一刻也不能等,立趕著讓我來。”


    “所以呀,我就奇怪。都說了正月裏忙,怎麽還一大早過來看我。原來,隻是打聽事情,不是特地來看我。”寶珠說過,抿著唇笑。


    掌珠拿帕子輕打她:“胡說,我是特地來看你的。”自己笑起來:“我有個大疑問,得好好問你。”


    寶珠挑眉對天:“你看你看,我就知道不是隻看我來的。”


    “是來看你啊,太有光彩。怎麽我母親和三嬸兒,給你當管事的上癮,她們都不肯回京見女兒?”掌珠皺眉:“我的娘,竟然不要女兒,隻要你這侄女兒?”


    寶珠挑眉繼續對天,一個人樂:“啊哈,這事兒啊,”


    “快說,不說我可不依你,你用什麽把我母親和三嬸兒係住的。”


    掌珠的這大不滿意口吻,就讓寶珠頗為得意。她正要細細地告訴掌珠,紅花從外麵進來回話:“回奶奶,方姨太太和方表姑娘來走親戚,現在大門內客廳上候著。”


    寶珠也忙,但還是抽出時間,請來方氏母女相見。


    掌珠一聽,就嚷出來:“那我走了!”


    “大姐,你婆婆給你放假,你就吃過飯再走,她也不會說話。”寶珠埋怨:“真的要出正月才再見麵?多呆會兒吧,我打發人去對你婆婆說,就說我留下你。”


    “嚇!你讓我和姨娘明珠坐一處吃飯?”掌珠一臉的受驚嚇:“嚇死個人兒,那是我的舊仇!”說過風風火火走了,舊仇這種事兒,坐不到一處。


    對著掌珠離開的身影,寶珠不以為然的自語:“舅祖父他們的舊仇,鬧到死兩個人才罷休。大姐你這舊仇啊,可別鬧到那時候。”


    眼睛對上廳上新年貼的剪紙,寶珠忙道“啊啐,過年不能亂說話,我說錯了。”


    ……


    院子裏新種的梅花散著清香,這是袁夫人回京後,雖然她住宮裏,但太子殿下也讓人來補種許多花樹。


    寶珠回來後,恰賞的好。


    見一株嫣紅就在麵前,紅得讓人心中暖暖,如見春花。寶珠手攀住花,對紅花眨眨眼睛:“紅花兒,有件為難事情要你解答。”


    “奶奶請說。”紅花忙走近。


    “你是喜歡萬掌櫃的,還是不喜歡萬掌櫃的呢?”寶珠早就想問這句話,但一直不想好怎麽說。原以為羞到紅花不好,但今天對著梅花大放,寶珠想明白,說親事,紅花總會讓羞到,早問早了。


    紅花倒沒害羞,她是眸光陰沉:“奶奶,我想打死他!”


    問出這麽個答案,寶珠心想我還是知趣不問吧,等紅花消消火氣再問,主仆無言,往廳上去。


    方姨媽在廳上不住撫頭發,不停的問方明珠:“明珠,我看上去不老吧?”


    “還是原來氣色,不老不老。”方明珠裝得若無其事。何止母親是老的,就是方明珠自己,也清楚自己和以前相比,氣色大不相同。


    自己的容顏,自己總有感覺,方姨媽還是擔心,扯平衣裳,又為方明珠弄順亂發。她正往手心裏唾口水當頭油時,寶珠走進來。


    守在廳口的一個家人,是安老太太以前丟下的,通報道:“奶奶到了。”方姨媽嚇得手往後一縮,本能的怕讓寶珠見到自己動作,把母女窘迫盡皆顯露。


    但不管她再怎麽打起笑容,她們還是窘迫的,表現在寶珠麵前。


    寶珠並沒有後悔以前沒照顧這話,以前她是照顧過方氏母女的,而且出一份兒力,就得到一份兒光,這話寶珠早就說過。


    而今天就請她們來,是寶珠決定衝著褚大照顧她們。方氏母女如果知道寶珠心聲,可以去撞牆。


    她們在安家呆上十幾年,和寶珠等人也相處十幾年。人與人之間,總有不能相處的地方。但不能相處到正常親戚的走動也沒有,如方明珠隻願意去賀袁家喜事,玉珠掌珠那裏一概不去,方氏母女自己也有原因。


    而寶珠打定主意要照顧她們,還是為著她家的女婿,方姨媽當初還不肯答應。


    為著褚大,寶珠殷勤地走上來,以前對著方姨媽,寶珠三姐妹是能不行禮就不行禮,但此時寶珠笑盈盈的微欠身子,隨後紅花就扶,解釋道:“奶奶有身子,在宮裏娘娘都不讓行禮,快坐下和親戚說話才是。”


    方姨媽的淚水泉湧,真是曾經滄海難為水,經過苦難方珍惜。她一麵抹淚一麵哭著勸:“不必行不必行,坐下吧。”


    如今窮了,寶珠倒肯這樣對待,方姨媽坐下來就淚水止不住。


    方明珠也跟著哭,但她還能勸著:“嗚嗚,母親不要哭了,咱們是來做客的。”方姨媽哭道:“我也不想哭,這不是忍不住嗎?”


    寶珠使個眼色,紅花吩咐人打洗臉水取香脂來,請方氏母女去洗臉。二位對著臉盆去哭吧,痛哭一回,也免得把奶奶勾起來心酸。


    寶珠才沒有心酸,她是唏噓。方姨太太母女也有受到教訓的時候,在寶珠看來極是難得。應該,是褚大的出現,中結她們繼續犯傻吧?


    這樣想著,寶珠就吩咐備飯。


    酒宴不見得要等到飯時才吃,隨時可喝。寶珠想到褚大為袁訓肯私出軍營,還能帶上一幫子人,寶珠早就認可褚大,現在更想把褚大係在袁訓身邊。


    此人難得。


    這邊擺酒宴,那邊方姨媽母女洗臉洗半天。


    “明珠,你多用些,寶珠的洗臉家什全是上好的。”對著菱花,方姨媽可勁兒往女兒麵上抹香脂。


    抹得方明珠眨巴著眼睛:“我臉上已經有一寸厚了,”她也對著母親臉上抹,陶醉的嗅上一嗅:“好香的東西。”


    方姨媽也醉了,這兩年裏,頭回笑得極歡暢,母女同照鏡子,方姨媽道:“明珠,你今兒可真是美啊。”


    方明珠聞言,多上心:“再美我也不嫁別人,母親您別再亂打主意,寶珠請我們來,指不定還是我女婿掙的呢。”


    她們並不知道寶珠請客的原因。


    方姨媽就笑:“我的閨女,你把你娘看得,兩年苦日子都過來了,如今老太太回來,袁家正興盛,那個壽姑娘,什麽壽來著?添壽?多壽?”


    “加壽!又不記得了,宮裏為好養活,去災去難,這名字不難打聽,就是給人叫的。加……壽!”方明珠正捧著個胭脂愛不釋手,就回得不耐煩。


    這麽好記的名字,也記不住。


    方姨媽笑容滿麵:“加壽,是啊,叫一遍加一遍壽。”


    整妝完畢,母女相對,這回兒真的心酸。這心酸和剛才的心酸不一樣,是酸到骨頭裏,酸到不能解開。


    鏡子照出的人兒,容顏光彩——這是有好脂粉。衣著光鮮——紅花才送來的。發上首飾也給換過,並不奢侈,每位幾根簪子一個流蘇。但模樣兒大變,由市井巷子婦人,變成宅門裏衣著無憂。


    可見剛才給寶珠看到的,還是個寒酸模樣。


    “唉,走吧去見她,反正丟人樣子也丟在她眼裏了,”方姨媽歎著氣,和方明珠出來。紅花帶路,紅花不喜歡方氏母女,那是以前。當紅花聽到褚大去救小爺時,紅花打心裏就原諒方氏母女。


    別看她們十幾年不討人喜歡,卻能招個討人喜歡的家人,紅花殷勤地過來:“不往客廳上去,內宅裏擺好酒菜,奶奶說身子不便,也陪上三杯。”


    “喲,這得趕快去,不能讓寶珠候著。”好幾年沒經曆過的排場,重新現在麵前。方姨媽打雞血似的來了精神,往日的派頭也似出來,說話那架子姿態全出來,從容起來:“紅花姑娘,得給你賞錢。”


    掏衣襟,紅花早笑起來:“行了,您老走吧,別讓奶奶等著不是。”一陣風兒似的,把方氏母女弄走。


    紅花含笑,你給我賞錢?不會吧,你家女婿上路,我還幫過銀子呢。也不知道他記不記得,紅花姑娘還曾贈送五兩。


    這一回去的地方,正對著梅花,裝飾也更清雅。寶珠果然候著,陪上三杯酒,隻舉杯她並不飲,隨即就回房,命紅花招待。


    紅花想我在這裏,她們也拘束,我還是外麵呆著去吧。走出來讓人好菜一直的送,再一回身,就見到萬大同走過來。


    萬大同是經過,但見到紅花臉色一繃,萬大同更惱火。直到今天,也沒有人對萬大同說明白孔掌櫃的和紅花姑娘清白。


    寶珠袁訓都不知道那天鬧起來的原因,也無法說開他們。


    蒙在鼓裏的萬大同冷笑,不知好歹,你相中個色心好頭子,還是糟的,你還使臉色。萬掌櫃的擺出一臉的悠然自得:“小十八呀,”


    紅花杏眼圓睜:“你說誰!”


    “你家老糟,”


    “老糟?”紅花傻住眼,直覺這不是好話,叉腰就罵:“你才老糟!”


    萬大同揚著個臉晃晃:“我年青,我昨天出去,有人讓我二十出頭。我不是糟老頭!”


    “那你,小糟?”紅花明白過來,立即給萬大同也安個綽號。紅花姑娘樂了,輕笑:“以後就叫你小糟掌櫃,哎哎,我說小糟掌櫃的,您這是往哪兒去啊?”


    “我去看你家老糟,看看你能不能排得上小十八,說不準,他昨天不怕就此玩完,又納兩個妾,十七、十八,十九,喔喲,紅花姑娘,小姑奶奶,你可就隻排小二十了,我說小二十啊,”


    方氏母女正在吃飯,方姨媽把雞腿塞給女兒:“明珠你吃,你多吃點兒。”方明珠正要接,外麵驟然怒聲大作:“萬大同!我和你拚了!”


    方姨媽手一抖,雞腿掉桌子上。方明珠撿起來:“多好的東西,咱們別浪費。”


    “寶珠這家,怎麽還有人敢吵架?”方姨媽往外麵尋找。送菜上來的家人還在,不當一回事兒的笑道:“吵不到奶奶的,他們得往奶奶窗戶下麵去,才能吵到奶奶。再說家裏人都習慣了,見天兒吵,奶奶說熱鬧,您二位吃飯吧,不用理會。”


    廳外,一個灰色人影閃電般掠過,快得方姨媽看不清楚。隨後那人,紅花抱著個大掃帚,方姨媽看在眼中。


    “不得了,明珠,是紅花和人吵鬧,我們去幫一把吧。”


    方明珠茫然:“紅花一個人在跑,我們去幫什麽?”


    方姨媽想想也是,坐下用飯。


    一問一答,送菜的家人出廳外就笑得不能自持,萬掌櫃的好功夫,別人都看不清楚他,但他卻還肯給紅花不時追上,家裏的戲又開始了。


    ……。


    下午袁訓沒有出去,說好幾天沒好好陪寶珠,和寶珠在房裏對窗外說話。寶珠手中不閑著的,又是針線。


    袁訓略表嫉妒:“這個竟然不是我的?”


    掐雲繡金的小春衣,活計好,似春花徐徐綻放。


    “昨天做的你的,今天就做加壽的,明天就得你兒子的,可好不好,你們呀一人分一天。”寶珠嘟嘴兒,人家已經忙不過來。


    瞅她肚子,袁訓喃喃:“我說你身子這麽大,你要生三個四個的,你以後光做針線就可以累到起不來。”


    “那你的不做了吧?”寶珠逗他。


    “豈有此理啊,有了孩子,你就不要丈夫。”


    寶珠格格一聲笑,又問他:“你怎麽知道我身子叫大,是母親告訴你的?探花郎怎麽還懂這個?”


    袁訓得瑟:“探花郎無所不知。”


    寶珠偏要開他玩笑:“我知道了,是你中午趕回來敬方姨太太酒,聽她說的。不然,”寶珠忍住笑:“你哪裏能聽到呢?”


    “我懂的,是聽她說的?”袁訓抗議:“呆子小寶,你太看不起你家探花。”


    寶珠嘻嘻:“今年就出新探花,你這舊探花啊,”


    “舊探花,”袁訓笑出聲:“你要這樣的說,我也有了一句,我說舊探花夫人啊?”


    寶珠挑挑眉:“我也跟著舊了?”


    “難道你要我說非也?”袁訓擠眉弄眼地笑。


    寶珠嘀咕:“好吧,夫妻一體,你好我就好,我好呢,你也就好。真是的,倒不能拿你打趣,把你看低不打緊,”


    “不打緊嗎?”袁訓壞笑。


    對他挑挑最近吃得圓了的下巴,寶珠嫣然壞笑:“不打緊的,把我跟著低了,這才打緊。”對著這調皮的笑容,袁訓歎氣:“好吧,你有身子你最大,”把下巴端起,滿意地道:“不過,幸好你就要生了,我勸你收著些兒,好好的討好你丈夫,不然嘿嘿,眼看你就要落我手裏。”


    寶珠衝他扁起嘴兒,袁訓瞪瞪眼,再都沒忍住,一起笑了起來。


    “說真的,夫妻同為一體,我這就要和方家走動,好好的對她們。”寶珠微微地笑。


    袁訓不但點頭稱是,而且拍手稱是:“夫人高見。”


    “如果她們再犯糊塗,我不許。”


    袁訓對寶珠,總是附合的多。正要再點頭,寶珠若有所思的笑臉兒揚過來:“你說褚大知道,他會不會說我凶?”


    “他隻會感激你,”袁訓往沙漏上看看,道:“是喝湯的鍾點兒,今天這湯還沒來?”正說著,簾子打開,紅花送進來,袁訓接過,熱氣騰騰放到寶珠麵前,親手把調羹送到寶珠手上。


    熱氣,把夫妻兩個人眉眼迷得模糊,但那暖氛遍布房中角角落落,有些不出自湯裏,出自他們身上。


    紅花出來,又一個人感動上來。讓萬大同鬧騰的,紅花見天兒想自己的親事,找個人,要和小爺這樣體貼的,氣死萬小糟!


    夫妻感情太好,隨意的一個動作,家常無比,也引得小婢無限感慨。對房中夫妻自己來說,渾然不放心上。


    袁訓服侍寶珠不是今天才有,寶珠甘之如怡,也早習慣。她喝著湯,繼續和袁訓說著話。


    “褚大跟著你,前程我不擔心。”


    “小王爺早訛過我好幾回,說他可以給褚大今年報上軍功,但前提,”袁訓倚著寶珠坐,守著她喝湯,就湊到寶珠耳朵上,低聲笑道:“你生個女兒趕緊給他。”


    寶珠又把嘴兒噘起:“你呀你呀,我還沒有生孩子呢,你就早分給別人。母親疼你,從不說你。可姑母呢,我們今年全在京裏,姑母發脾氣,可就在眼前。”


    “加壽的親事不是給姑母定下,小沈將軍……”


    寶珠掩住袁訓口:“別說了,”袁訓在她手指上親一親,寶珠笑著重握調羹,慢慢地道:“加壽親事不能更改,我知道你對小沈將軍內疚,我們呀,趕緊生個女兒給他,你就不會再提這事情。”


    眸光,在隆起肚子上滑過。袁訓一把握住,空拳頭似結束住寶珠的眸光,袁訓笑道:“不許說再生女兒時亂看,你這一胎生的,是兒子!”


    “就是兒子,也早讓你許人。我就不能定一家親事嗎?”


    袁訓輕笑:“原來不是為姑母打抱不平,是為自己。”


    “你自己算算吧,我這才懷第二胎,你已經又定出來五個孩子。”


    袁訓眼神無辜:“有嗎?”


    “你把兒子定給連家,定給尚家,定給蘇先大人,你把女兒定給沈家,定給小王爺,”寶珠叫苦:“我不是豬。”


    寶珠這生長在宅門的姑娘,山西走一回,也知道豬是論窩生的。


    袁訓哈哈大笑,壞心眼的來安慰寶珠:“我也沒讓你一生一窩不是,呆子小寶,咱們啊,一個一個的生,”


    寶珠對他黑下臉兒:“我要生到什麽時候?才能把你許的債還掉。”停下調羹白眼兒:“難怪俗話說,兒女債,欠不得。”


    “這話是這個意思?”袁訓笑得要倒,不笑的時候,又壞壞的來“安慰”寶珠:“你雖然不是豬,但一直生下去,生到六十歲,從此姑母見你也要叫小寶兒,從此母親見到你……”


    “六十歲?”寶珠腦海中出現“一窩”孩子圍繞膝下。呃,不對,是一堆孩子,都撲過來:“母親,給我做針線。”


    寶珠猶豫不決,我是應該打個寒噤呢,還是喜歡我能生,我變成了豬?


    最後她選擇的,是握起小拳頭,在袁訓身上捶打,嬌嗔道:“我要是生到六十歲,你就是豬父親。”


    撲哧一笑:“加壽會喊蘇先大人蘇爹爹,你呀,你是豬爹爹。”自己樂了,推開湯,笑得尋帕子來掩麵。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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