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檀目光暖暖地望著她,心裏湧進一股久違的溫熱。


    在宮中,她與繁昌長公主蕭姈,算是適齡好友,但長公主畢竟是梁太後之女,顧及著母親,也不敢與她太親密;


    賢妃娘娘呢?她是姑姑的好友,自年前從玉澤宮回來之後,對自己總是多番照拂。但是,她終究姓相,有一重門楣要顧慮,再怎麽樣,也不能事事為自己周全。


    這些都是理所應當的。


    別人的恩德,不論深淺,皆是恩德,她是銘記在心的。同時,她卻也看得很清楚,從姑姑離開的那一天起,赫赫帝宮,自己能全心依傍的,隻有自己。


    但如今溫憐姑姑回來了。


    自己說著歡喜的話寬慰她,她聽到的,卻也都是自己的委屈。誰能不期待這樣的全心全意?


    清檀向旁邊的侍女們使了個眼色,眾人紛紛退下。


    「溫憐姑姑,您放心,清檀真的不委屈。」她軟軟地依著溫憐,低聲道:「與相家二公子的婚事,不能算是十全十美,但我也是心甘情願的。您別怪姑父。」


    溫憐眉目不舒。


    「不是十全十美,你還心甘情願?」她沉沉道:「你跟我說,你心裏的十全十美是誰,有憐姑姑在,定然為你成全!」


    清檀卻是搖搖頭。


    她目光直愣愣地遠投出去,想著一句十全十美,一時間,仿佛便有一人迎著視線緩緩而來——


    踏著濃濃海棠色,風姿磊落,玉質翩翩。


    她道:「那個人……可我對他來說,不是十全十美的。」


    溫憐豁然開朗。


    原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麽……


    「不怕!」她驕傲了一輩子,素來是迎難而上的性子,此間立時勸道:「小丫頭,可知這世上還有日久生情一說?今日不是又如何?我家小侄女這樣出挑,還怕沒有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的一日麽?」


    會有那一日嗎?


    清檀不是從沒想過如此,但是,就為他心裏那人的身份,她也不願去冒犯挑戰。


    半晌,她忽然同溫憐問道:「憐姑姑,你說,我像姑姑嗎?」


    溫憐一怔,拉過她細細端量半晌。


    容貌眉眼,隻是依約有些一家人連相罷了,至於脾氣性情……


    溫憐一歎,「你不像十幾歲時的她,倒像她二十來歲時的性子。」


    十幾歲的裴瑤卮,傲氣瀟灑,隨心任情,敢在東宮求娶時直言一句‘不如為妓’,而二十來歲的她,入主長秋,一身貴極,卻也再無鼎貴家門可堪倚仗。


    此時的清檀,便如同那時的她,看似風光無限,實則,隻能憑一身凜冽風骨,為自己撐起一片天。


    可清檀在聽完她這句話之後,卻是滿臉的苦澀。


    她與溫憐,沒有秘密。


    於是她說:「就是這樣啊……我心裏的人,他的十全十美,是二十來歲時的姑姑,便是真有金石為開的一日,我又如何敢信他念的是真正的我,而非像姑姑的我呢?」


    她說,我不願冒犯了姑姑,亦不願折損了驕傲,是以,相垚,很好,來日成婚,我會全心待他,即此一世。


    而此刻的溫憐,心底卻已是劈啪作響。


    ——瑤卮與溫憐,亦沒有秘密。


    那日在昭業寺,她那摯友便曾告訴過她,清檀心裏的人,大概是相嬰。


    四月末時,北境傳來了一樁大事。


    ——先帝皇六子吳王蕭遏,悔婚北林趙氏之女,私娶家婢,遙上奏表,請詔冊妃。


    此事一出,莫說物議如沸,便是裴瑤卮在府中聽了,也一腔子怒氣沒地方撒。


    「這下好啦!」


    顧子珺坐沒坐相地倚在欄杆邊上,一臉幸災樂禍地與蕭邃多舌:「吳王這麽一悔婚——且悔的還是趙家的婚事——外頭人都在傳呢,說是一家子兄弟,做弟弟的也來步哥哥的後塵!隻是,當年楚王殿下為毀裴氏之婚,失了東宮儲位,卻不知此番吳王殿下棄貴女而娶家婢,天子一怒,又該付出點兒什麽代價?」


    蕭邃擺弄著一張七弦古琴,聞言頭也不抬,隻是嗤笑一聲。


    「天子一怒?」他淡道,「蕭遏與趙氏結仇,蕭逐該龍顏大悅。」


    顧子珺挑挑眉,笑得玩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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