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崢收回視線,繼續凝神盯著書頁。


    片刻後,他合上《左傳》,翻開桌上另一冊書。


    歪歪扭扭的墨字再次緩慢浮現。


    謝崢:「……」


    陰魂不散。


    「周伯,」抱著幾冊書的祝圓朝書房探頭探腦,「我爹呢?還在忙嗎?」


    候在書房外的老周躬了躬身:「三姑娘。」他是從祝家跟出來的老仆,對祝圓的稱呼是依照祝家這一輩的排序來的。


    「誒,」老周的笑容收斂了些,「三姑娘,老爺這些天都熬到深夜,人都瘦了一圈了……您待會勸勸他吧。」


    祝圓皺眉:「熬夜?我娘沒勸嗎?」她現在每天早睡早起,又沒跟她爹娘住一個院子,還真不知道她爹天天熬夜。


    老周歎氣:「哪兒勸得住啊。」他覥著臉,「三姑娘,老爺最疼你了,你去說,肯定能——」


    「老周,在外頭嘀咕啥呢?是不是圓圓來了?」屋裏的祝修齊揚聲問道。


    老周立馬噤聲。


    祝圓做了個鬼臉,推門進去。


    「爹,我把謄抄稿拿來了。」祝圓將手上書冊放到桌上,「難得休沐,怎麽還在忙衙裏的事啊?」


    祝修齊沒回答,掃了眼她帶來的書冊,眉心微皺:「半個月你就抄了這麽幾冊?」


    祝圓縮了縮脖子:「我想寫得好一些,就寫得慢了。」


    祝修齊狐疑地看她兩眼,擱下筆,隨手撿起最上麵一本,翻開,下一瞬,他便皺起眉。


    祝圓心裏一咯噔。這是露出馬——


    「你這字……」


    祝圓繃緊神經。


    「虛浮無力、歪歪扭扭!」祝修齊眉心緊皺,「我不過半年沒管你,你這手字怎麽半點沒進步?」


    隻是沒進步?祝圓暗鬆了口氣。看來這段時間的努力沒有白費。她將早先想好的理由拿出來:「我前些日子看了《黃州寒食帖》,覺著行書更好看,想學一學——」


    「胡鬧!」祝修齊卷起書冊朝她腦門就是一記。


    祝圓哎喲了聲,捂住腦門抗議:「哪裏胡鬧了?行書多好看——」


    「沒學走路就先學跑。」祝修齊訓斥道。


    祝圓不服:「多練練不就好了嘛。」覷見他的黑臉,立馬改口,「我錯了我錯了,我改回來,我今天就改回小楷!」反正她也不是真心想學行書——行書多難啊,她才不會犯這個傻。


    祝修齊神色微微緩和些:「你現在筆力不穩,先把小楷練好了,日後若是還喜歡,再練也不遲。」


    祝圓連連點頭。


    「還有,」祝修齊話鋒一轉,敲敲書桌,「以後每天抄寫的稿子,都要拿來給我看看。」


    祝圓啊了聲:「每天都要嗎?」


    「你不看看你這手字……」祝修齊輕哼,「這段時日你哥哥不在,你都偷懶成什麽樣了?我要不盯著你,你不得翻天了。」


    祝圓皺皺鼻子:「您這麽忙,有功夫看嗎?」收到瞪視,立馬扯開話題,「春耕不是已經結束了嗎?您怎麽還這麽忙?」


    祝修齊彈了下她腦門:「小孩子家家的,別管這麽多。」


    「我是關心您嘛~~您天天熬夜,這樣身體如何受得了?」祝圓撒嬌道,然後抱怨,「再說,您也不是第一天當縣令,怎麽到這兒半年了還是這麽忙?」


    不談她那手字,祝修齊又恢複平日的溫和:「萬事開頭難,蕪山縣跟富陽縣相隔千裏,風土、人情迥然,行事、做法豈能一樣……忙些也是應當。」


    祝圓眨巴眼睛:「都是管人,還能有啥不一樣?」


    祝修齊歎了口氣:「蕪山縣如今春糧未收、秋糧漸盡,有些老百姓撐不下去,便有那作奸犯科……」他看了眼年幼天真的女兒,咽下到嘴的話,改口道,「我身為縣令,如何閑得下來」


    祝圓卻不是那普通孩童,一聽就明白了。她皺眉:「蕪山縣這麽窮?縣誌說這邊物產富饒的呀。」


    祝修齊歎氣:「貊鄉鼠壤,民風澆薄。」


    祝圓茫然。啥意思?


    祝修齊莞爾,言簡意賅地解釋了一遍。大意不外乎是說蕪山縣民風不淳厚、宵小橫行。


    祝圓撓頭:「那怎麽辦?難不成天天都得忙著處理這些煩人事?」


    「既然當了這父母官,自當盡力為之。」祝修齊摸摸她腦袋,「慢慢來吧。」


    那可不行,要是累著她的帥爹爹,誰賠一個給她?祝圓咬著指甲陷入沉思。


    祝修齊沒管她,放下文稿,再次將注意力轉回正事,隨口道:「若是無事,你便回去繼續——」


    「爹!」祝圓仿佛想到什麽,興奮地趴到桌子上,「既然民風不淳,何不倒騰個懲惡榜之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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