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可突然打了個冷戰。左饕換了拖鞋,走到白可麵前蹲下,努力扯著癱瘓的麵部肌肉勉強笑道:“可可,你聽我解釋。”白可的目光在左饕的頭臉和身體露在外麵的傷口上麵梭巡,又低垂下長長的睫翼,淡淡地沒有表情。“可可”,左饕伸手去捧白可的肩膀,被白可擋開,搖搖頭,指了指廚房。“那,那就先吃飯。吃了早飯再說。”左饕慢慢站起,感覺心裏空蕩蕩的。左饕一邊吃叉燒包、奶黃包、三鮮包、玫瑰紅豆包,黃瓜拌木耳和雙菌煨豆腐,一邊捧著鍋喝黑米粥,一邊琢磨對策。他猜測白可應該是生氣了。洗幹淨碗,剛想去找白可談心,發現白可進房間收拾東西去了。左饕在門口轉了幾圈,心想讓他先自己理理清楚也好,就沒去吵他,在客廳等。他實在是太疲倦了,歪在沙發上躺了一會兒,就睡著了。再一睜眼,時針已走過了好幾格,下午2點最熾烈的陽光灑滿整個客廳,在地板上鋪射了大塊大塊的光斑。左饕這一覺睡得很不安穩,總感覺有事情沒做完。身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多了條輕飄飄的淺藍色蠶絲被,是他看白可皮膚薄特意買給白可夏天蓋的。左饕伸了個懶腰,活動活動脖子,才發現白可正抱膝坐在地上看著他。“可可,別坐地上,當心著涼。”左老媽子起身疊被子。白可不動,仰頭看他,眼睛裏翻湧著許多說不出的東西。左饕走過去拉起白可,語帶邀功地微笑說:“有個好消息要告訴你。”他幹笑了半分鍾,發現白可完全沒有配合他做出很感興趣的疑問表情的意思,隻好自己接著說下去,“我們過幾天就能去美國治病了。治好了病,你就能說話了。高不高興?”白可突然爆發,把左饕用力往門口推。“別鬧。”左饕說。白可憤怒了,又推又打,拚命把左饕弄到玄關,又從地上提起兩個旅行袋,塞到他手裏,氣喘籲籲地跟他對峙。左饕冷著臉打開一看,一袋裏是所有美金,一袋裏是他的衣服和洗漱用品。左饕扔下袋子,問白可:“這什麽意思?”白可氣得渾身發抖,抬起胳膊指向防盜門。“你要我走?”左饕難以置信。白可連連用力指門,意思是“走!走!走!”他說不出話來急得滿臉通紅,又衝上去開門,往走廊外推左饕。白可平時極乖巧,左饕還從沒見過他發這麽大的脾氣。左饕抓住白可的兩隻手,不讓他亂推亂打,把他拖回客廳中間。“為了這麽點破事,你就讓我走?騙你是我不對,我以後不會去打黑拳了!我特麽也再也用不著去打黑拳了!!”左饕突然暴躁地大喊,倒把白可嚇了一跳,愣愣地喘了幾下,胸脯起伏,開始嘩嘩淌眼淚。“白可我愛你!你可以打我、罵我”,左饕用一隻手攥緊白可的手腕,又騰出一隻手指著陽台,“可以關我禁閉,為什麽要趕我走?我有對不起你?”(覃小駿小盆友無辜對手指,奧特曼小叔叔也會被在陽台關禁閉嗎?)白可塌了腰,無聲地嚎啕,心裏又酸又痛,又悔又恨,如果不是為了他,左饕也不會一無所有,如果不是為了他,左饕也不會放棄去名牌大學的機會,轉而鋌而走險地打+黑拳拿命換錢,他還有什麽資格、怎麽能去恬不知恥地以愛之名要求左饕陪在自己身邊?左饕自上而下俯視白可,見他雙臂被扭在自己手裏垂頭哭泣,瘦弱的脊背簌簌顫抖,兩片蝴蝶骨清晰地凸現出來,翕動著,憋得耳朵和脖子都紅了,卻就是一聲都發不出,不禁心中大慟,把白可扯到自己懷裏抱住,左手習慣性地梳理他腦後的頭發,“別哭,別哭。”白可把臉埋在左饕鎖骨處,兩手抓著他前胸的衣服蹂躪,崩潰地無聲抽噎。左饕感到脖子上一片濡濕,收緊手臂,“可可別怕,過幾天我就帶你去美國。我發誓,無論如何一定把你的病治好。”白可頭痛欲裂,脖子上青筋條條暴起,滿心滿腹的話都無法表達,無從發泄,一口咬住了左饕的肩膀。左饕瞳孔收縮,也不敢繃緊肌肉,便強忍住疼痛並不掙紮,大手輕輕撫摸白可的後腦安慰他。白可狠狠咬著不鬆口,漸漸嚐出腥澀的鐵鏽味來。他恨狠了。自己明明什麽都沒做過,卻打從一出生起就受到詛咒、異於常人,從小被打上錯誤的標簽,成為眾矢之的,被人瞧不起;母親、外公相繼慘死,父親患癌症鬱鬱而終;自己孤苦失怙無依無靠,被肆意踐踏,受奸人迫害剝奪了繼承權;自己最後的寄托左饕哥哥也要受到連累,18歲開始便日夜顛倒、給人做牛做馬地賺錢養他,現在又為了他的啞病走上黑拳台,每每舊傷未愈便添新傷。這大盆大盆的黑狗血劈頭蓋臉輪番澆下,叫他怎能不恨?他恨死了!白可咬著左饕,滿臉是淚,憋悶得喘不過氣來,幾近暈倒,終於劇烈地咳嗽,又從嗓子眼裏發出一聲接一聲的嘶吼,有如粗糙沙礫磨碾出來的一樣,混著血絲和肉屑,刺痛了左饕的心。白可就像一隻失去至親的孤獨的小獸,瑟瑟縮縮地把自己隱藏在一個不見天日的幽深樹洞裏,閉緊眼睛、堵住耳朵、咬緊爪子不出聲,自欺欺人。可是不行了,左饕哥哥為他付出太多,他避無可避,隻好親手揮出爪子,任指甲連根折斷、鮮血浸滿皮毛紋理,也要打破偽裝的堅硬外殼,接受自己的無能和脆弱,然後用最悲傷的嚎啕和嗚咽祭奠自己曾經所擁有又已失去的一切。白可壓抑地嗷嗷哭了一會兒,長長抽了口氣,猛地抬頭逼視左饕,眼皮紅腫目光卻雪亮,像是能看進人心裏去,沙啞聲音質問道:“你有種!敢去打黑拳!你有沒有想過,你死了我怎麽辦?”左饕歎了口氣,摸摸白可頭發,“我怎麽會—— 呃?!”他臉色急遽變了幾變,又驚又喜又不敢相信,“可可?”白可臉紅脖子粗,撕心裂肺嘎聲尖叫:“你死了我怎麽辦——!!!”左饕先瞪大眼睛,傻了似的張大嘴巴,又精神病一樣哈哈大笑,兩臂摟緊白可把他掄著轉了好幾圈,“可可你能說話了!可可你能說話了!”白可掙紮著拍打他的臉,聲音已漸漸恢複清亮,“不要轉移話題!”左饕突然頓住,把白可放下緊緊按進懷裏,淚水湮濕了白可的發頂。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白可氣了一夜,憋屈了一上午,又瘋狂家暴了一下午,此時發泄累了,軟軟靠在左饕身上,兩臂抱著他的腰,用手指上下摸索他衣服裏繃帶的痕跡,等他哭夠再算總賬。左饕聲音略帶哽咽,喃喃道:“能說話就好,能說話就好。以後你說怎樣便怎樣,你不讓我幹什麽,我絕對不幹。”白可向他偎了偎,不做聲。左饕突然害怕了,心裏的驚恐無以複加,鬆開白可看著他急切確認道:“可可,你再說一句話。你再說句話我聽聽!”白可白了他一眼,低頭小聲不耐煩道:“我也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