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害怕了?」慕明棠眼中含淚,一雙眸子又亮又狠,「當年他保家衛國,為鄴朝開拓疆土時,你們一個個又在哪裏?如今他隻是生病了,又不是什麽罪犯,你們憑什麽對他動私刑?」


    謝玄辰今日醒來的時候,就覺得腦子中不對勁。然而更糟糕的是,慕明棠並不在。他站起來,試圖去找壓製狂躁的淨厄丹,可是那時候他的精神錯亂已經很嚴重了,眼前通紅一片,所有東西在他眼中都猙獰又恐怖。謝玄辰跌跌撞撞之間,撞翻了花瓶,驚動了外麵的侍衛。侍衛凶神惡煞地闖進來後,外人的挑釁成了壓倒謝玄辰神智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徹底失控了。


    一個人平日行動時,總會下意識地保護自己,然而一旦失去理智,毫無節製地釋放力氣,殺傷力會是平時的好幾倍。謝玄辰還是天賦神力,他失控後的局麵,可想而知。


    謝玄辰很長一段時間都不知道自己在哪裏,他在幹什麽。他仿佛在一條看不到盡頭的路上獨行,周圍都是血,天上也是血,滴滴答答的,一直流到他手上。


    他走了很久,頭痛的仿佛要從裏麵鑽開。他知道他又在濫殺無辜了,這些血並不是從天上流下來的,全是從他手中淌下來的。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可是他做了什麽?他將自己的天賦,用在對付自己人身上。他無顏生,也無顏死。生不能麵對蒼生百姓,死不能麵對曾經的戰友。


    或許他一開始,就不該存在於這世上。當年早死的,如果不是大哥,而是他該多好。


    謝玄辰在滿目血紅之間,聽到有一個聲音帶著哭腔喊:「他是滅羯人、平南唐、開國立朝的大英雄,你們憑什麽這樣對他……」


    滅羯人,平南唐,開國立朝,這是誰?


    這好像是他。那說話的人是誰?


    謝玄辰心生疑問,短暫地恢複思考能力。緊接著,他又聽到那個聲音哭著喊:「他隻是生病了,又不是什麽罪犯。」


    他隻是生病了。


    謝玄辰眼眶忽然一酸,幸好他現在眼睛本來就是紅的,沒人能發現端倪。世人都懼他厭他恨他,連他的父親也咒罵他,怎麽可以將屠刀揮向親友。唯有一個人,可以毫不顧忌地對世人喊,說他隻是病了。


    一片顛倒扭曲的血影中,所有東西都對他張牙舞爪,避如蛇蠍。唯有一個人,逆著人流,慢慢向他走來。


    謝玄辰想起來她是誰了,她是慕明棠,他的新王妃。


    慕明棠吼完了眾人,用力擦幹眼淚,朝謝玄辰走去。


    「王爺,是我。我是慕明棠。」


    慕明棠一邊說一邊朝他走去,謝玄濟看到緊緊皺著眉,喊道:「你瘋了?」周圍人也全副武裝,試圖阻止她。


    「王妃,危險。」


    慕明棠卻熟視無睹,充耳不聞。她義無反顧地往前走,眾人想拉她又不敢靠近謝玄辰,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慕明棠從眾多尖刀利刃中分出一條路,逆著人流,朝謝玄辰走去:「是我,王爺。」


    慕明棠最開始還試圖擦眼淚,後來發現眼淚怎麽擦都不會完,索性不管了。她漸漸已經離謝玄辰很近了,那個距離,是所有活人都沒有辦法靠近的位置。


    滿院兵甲,寂靜無聲。人人都有武藝傍身,每人手中都有利器護體,場上隨便一個人就能輕鬆打敗慕明棠。然而這一刻,眾人俱沉默地盯著那個柔弱的女子。就連負責貼身護衛謝玄濟的晉王府侍衛長,此刻都用力握著劍柄,手心浸滿了汗,眼睛卻定定看著慕明棠,根本無暇注意自己的職責。


    謝玄辰隱約看到一個人影向他靠近,洶湧的殺意告訴他,殺,靠近者一個不留!但是又有另一個聲音提醒他,她和那些人不一樣,她不能殺。


    兩個完全相反的聲音在他腦子中相互角力,往來拉鋸,刺激得他腦子一抽一抽地疼。謝玄辰忍耐不及,手上忽然一動,在場所有人都覺得這位岐陽王妃怕是要香消玉殞了,然而下一刻,卻看到慕明棠安然無恙,謝玄辰伸手拍向自己的額頭,看起來極為痛苦。


    慕明棠終於靠近了,她顧不上眼淚,伸手抱住謝玄辰的胳膊,試圖阻止他的動作:「王爺,我回來了。我們回去睡一覺就好了,你不要傷害自己。」


    謝玄濟看著真是又心驚又震撼,他忍不住想提醒慕明棠,狂躁狀態的人不能碰他的手,慕明棠這樣不是自己找死嗎?


    可是謝玄濟最終什麽都沒有說,其餘人也俱是如此,滿院鐵甲,此刻都無聲地看著柔弱的岐陽王妃圍在猛虎身邊,甚至試圖用自己兔子一樣的力量阻止猛虎自殘。謝玄辰用僅剩的理智,推開慕明棠,說:「我已經好了,你離我遠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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