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狐勾在他的衣襟上,許久等不來他的回答,再次扇了他一爪子,故作凶惡地道章“沒聽見我說的話嗎?”“你說什麽?”沈玨問。“我說你得娶我。”“我為什麽要娶你?”沈玨反問。“你看了我,就要娶我。”灰狐說。沈玨覺得可笑,他也不知看過這世上多少東西了,若是看一件就娶一件,南衡的乾坤袋也未必裝的下他要娶的物什,便不以為然地道章“我看到的東西多了,為何不娶它們,偏要娶你?”“你看了不該看的,就要娶我。”灰狐緊緊扣住爪子,爪尖陷入他的肉裏,隱約帶來幾分疼痛,讓沈玨分了心,沈玨說章“你先下去。”  灰狐躍下地,蹲坐在地上,一副不說清楚不放人的姿態。沈玨想了會,問她章“我娶你,我能得什麽好處,對你又有何益處?你莫要拿人間那套禮法來說事,都是妖精,生來都是野獸,有什麽看不看的。”灰狐被詰問住,自己也冷靜下來,想了半晌後放軟聲音,說道章“我看你也是一個人,我也是一個人,你是妖精,我也是妖精,你在這世上也沒個人疼,我也沒人疼,往後你娶了我,我疼你,對你好,我們互相做個伴兒,如何?”  沈玨萬萬沒想到她會說這樣的話,也萬萬沒想到她會這樣看待自己。隔了八百多年的對話,仿佛遠古傳來的洪亮鍾聲,震碎了時光的塵埃,越過光陰的河流,一字一句清晰地響徹耳畔。  “小乖寶,你要快快長大,長大娶個媳婦兒,掌燈說話,吹燈做伴兒。”“我不要娶媳婦,爹爹賺錢不容易,我不能花那麽多錢就為娶個伴兒。”“你娶了媳婦兒,往後就不是孤零零的了,做什麽都有人陪著你。阿爺出銀子,不要你爹的銀子。”“可我不是孤零零的,我有你和奶奶,還有爹爹和父親。”“總有一天你會孤零零的,爺爺可不要你孤零零的,你將來娶個媳婦,她會替爺爺疼你,乖寶,應爺爺好不好?”“她真的會陪我,疼我,對我好嗎?”“會。”“那好罷。”沈玨恍惚著,便真覺得有些站不住了。“如何?”  灰狐還在堅持不饒,獸瞳晶亮亮地看著他,一遍又一遍地問章“我們做個伴,如何?“我不用你對我多好,哪樣的日子我都過的去。“我沒有親人,往後你就是我的親人,如何?“我尾巴是讓姐姐斷的,我這樣也回不去了,你要嫌它醜,我會努力修煉。“我一定修出尾巴來,不叫你嫌棄。你娶我,如何?沈玨依然不出聲,灰狐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章“我知道你看得多,可是你未必過過掌燈說話,吹燈做伴兒的日子。  “往後我們掌燈說話,吹燈作伴。你娶我,如何?”沈玨愈發沉默,隻是死死盯著她。不,不是,他有過那樣的日子,雖然很短很少。那是他曾有過的一段快樂時光。他們也曾掌燈作伴,熄燈說話。也曾並肩躺在龍榻上,微暗的燭火透過描龍繡鳳的明黃帷帳,他們在被衾裏打著語言官司,直到沉沉睡去。那時候還不曾想過嫁娶的事,即使在人間多次遇到吹吹打打喜氣洋溢的迎親隊伍,也總覺得那都是別人的事,與自己無關。直到那年,看見癡傻的柳延用新娘的紅蓋頭圈住伊墨的時候,他想起那個人。那一瞬間他想到如果他願意低下頭來,順從地讓他親手蓋上紅蓋頭牽回家,他不知道自己會有多歡喜。這個念頭虛渺而不可及,閃電一樣出現與消失,一絲痕跡都不曾留下,因為他知道自己沒有那麽大的執念,也從來沒有那麽大的強勁,一強就強了三輩子,投胎成了傻子,還心心念念執意要娶伊墨,那是個執迷不悟的人,糾葛三世執迷不悔。而他不是這樣的性子。況且他的那個人,從來也不會低頭。而他自己也不會。  所以他從來沒認真想過要娶誰,從未想過要天地為證地牽住誰的手,也不曾想過除了伊墨和沈清軒,他的雙膝還會為誰、陪誰去跪下,隻為那一聲唱諾章 拜天地。“我曾有過想娶的人。”沈玨心裏想,“即使娶不了他,我也不要娶你。”明明這句話都吐到舌頭尖了,就是吐出不來。他看過那麽多風景,遇到過那麽多人,從來都學著伊墨,將自己當作一個局外人,高高在上地俯視一切人事。他從沒有遇到一個說要陪他掌燈說話,熄燈做伴的人。拒絕的“不”字在舌尖叫囂著打著滾,仿佛被兩扇嘴皮子夾死了似的,不管他用了多大力氣,就是不肯出來。整個人像是突然被抽去了骨頭,連站直都需要全身的力氣。灰狐仿佛知道得不到回應,漸漸低下頭,漫長的沉默裏,自知找不到停留在此的理由。她站起身不再堅持,先前那一股腦的執拗勁也都熄成了灰,轉過身去道章“那就算了罷。”  那就算了罷。不過是一隻連尾巴都沒有的狐妖,沒有妖精會看得上眼。她餘生隻需混在人類的世界裏,裝作自己是個普通的商家小姐,直到旁人老去,隻她容顏不改,接著會有人認出她是精怪,找來得道高人,一命黃泉。這便是她的餘生,早已看的清楚,卻還有一絲僥幸。活該如此難堪。“我娶你。”沈玨看她猛然刹住的腳步,像是受了極大驚嚇似的轉回身,便覺得此情此景可笑的很,逼婚的人還能讓被逼的人唬住,於是自己就笑了一聲,從容地走過去。路過先前灰狐丟棄的那攤衣飾,彎腰拾起來,走到她麵前停下。對上她驚愕地眼神,將衣飾遞過去,沈玨淡然地重複了一遍章  “我娶你。”第十六章 恰似故人來這晚月光實在太亮,程夫人透過帷帳,看榻前一方天地如積水空明,熙灑的月華落在桌椅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光影,她看的時間長了,無端生出兩分冷清寥落之感,來的突然,揮之不去。她靜靜躺著,直到再也躺不住,起身下了地。  推開窗,木窗發出細微“吱呀”一聲,清冷月光躍上麵頰,泛起絲絲縷縷的寒意。身後傳來悉索聲,她輕聲道章“還是吵醒你了。”說著展顏一笑,兩顆小兔牙在月色下熠熠生輝。一如十七年前春遊初遇,淘氣的程家小子追著一隻野兔,冒冒然摔在她裙裾邊時看到的笑靨。兩粒小兔牙從唇下微微綻露,伴著清脆笑聲,鮮妍的笑臉讓他仰著頭,恍惚以為他追逐的那隻野兔成了精。野兔自然沒有成精,早已踢蹬著後腿不知竄到哪裏去了。隻留下一個長了兔牙的姑娘笑著問他章地上青草滋味好麽?他吐掉滿嘴的青草,不知為何那麽羞臊,臊的頭也不回地跑了。回家後著人四處打聽,打聽許多人才知道那是城南張屠夫家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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