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如今,林奴兒依舊記得當初的情景,刻骨銘心,暴怒的大娘子一把揪起她,像揪一隻小雞仔似的,拖到了後廚裏,找出一把刀來,揚言要剁了她的腿,林奴兒那時害怕極了,抽泣著求饒,大約是不想八兩銀子打水漂,大娘子到底是沒剁她的腿,卻切掉了她左手無名指的指頭尖,以示告誡。


    再後來,林奴兒就趁著無人注意,偷偷跑到後廚去,在案上摸到了一把剔骨的尖刀,對著自己的臉比劃了半天,把進來的孫婆婆嚇了個半死,以為她要尋短見,搶下刀來,苦口婆心地勸了她半天。


    林奴兒默不作聲,然後問她,婆婆,有沒有辦法讓我變醜?


    ☆☆☆


    那些記憶竟已經變得遙遠模糊起來,如今就隻剩下她一個人了,林奴兒悵然若失地看著黢黑的夜色,一盞盞宮燈仿佛漂浮在黑暗之中,孤清靜謐,將這人間映得如同荒土。


    顧梧看著她,下意識皺了眉,很不喜歡她現在的表情,就仿佛他們之間隔了很遠很遠的距離一樣,他忍不住握住林奴兒的手,開口說道:「我冷。」


    他不懂得如何打消這種距離感,隻好用上自己最常用的方式,笨拙地吸引對方的注意力。


    果然,林奴兒回過神來,摸了摸他的手,覺得確實有些涼,便道:「快回去換衣服吧。」


    到了寢殿,林奴兒便吩咐冬月道:「給王爺準備一些厚點的衣裳。」


    冬月去了,林奴兒讓顧梧坐在妝台前,替他鬆開玉冠,用象牙梳子一點點將發絲梳整齊,然後用發冠束好,正在她要放下梳子時,顧梧突然說了一句:「對不起。」


    夏桃撥燈花的手一抖,險些把燭火給挑滅了,林奴兒也是一怔,顧梧有些不好意思地別過頭去,聲音低若蚊蠅:「是我錯了……你別生氣……」


    當真是在道歉,少年的耳根都染上了緋紅,林奴兒頓時笑起來,透過菱花銅鏡,顧梧終於又看見了他最喜歡的淺淺梨渦,王妃的臉圓圓的,明亮的燭光仿佛落盡了她的眼底,漂亮得如同天上的星子。


    顧梧喜歡極了。


    他紅著臉,支吾地解釋道:「我不是故意的……我想像你一樣……」


    「像我一樣?」林奴兒訝異,這話沒頭沒腦的,但是她忽然明白了顧梧的意思,眨了眨眼道:「你是想替我梳頭麽?」


    顧梧立即點點頭:「對。」


    他今天之所以拿林奴兒的簪子,又去摸她的頭發,就是想自己親手替她梳頭,可是他對此一竅不通,所以在旁人看來,如同搗亂一般,最後反而還惹惱了林奴兒。


    林奴兒想了想,便利落地抬手拔下發間的金簪,滿頭柔順的青絲瞬間散落開來,她把金簪放在顧梧的手中,笑吟吟道:「你來試試吧。」


    顧梧頓時開心起來,一雙鳳眸閃閃發亮,道:「真的?」


    林奴兒點點頭,又把梳子遞給他,叮囑道:「不過你要輕一些,我怕疼。」


    顧梧就像一個陡然被驚喜砸中了的小傻子,高高興興地答應下來,然後認真地替林奴兒梳起頭發,他確實不會梳,動作毫無章法,但是卻十分輕柔,像捧著一團雲似的,小心翼翼。


    林奴兒見他這般,便讓夏桃來教他,夏桃不愧是一等宮婢,梳頭的功夫很好,幹脆利落,手指翻飛如花,一眨眼就挽好了,替林奴兒別上了金釵,反倒是顧梧在旁邊嘀嘀咕咕道:「慢一點,慢一點。」


    夏桃以為他沒看清楚,便重又解開了林奴兒的發髻,道:「奴婢這一次慢些,王爺仔細看……」


    豈料顧梧十分不高興,道:「你做什麽又解開?」


    夏桃一愣,連忙告罪道:「奴婢該死,奴婢以為王爺想學……」


    顧梧不僅不聽她的解釋,反而很不滿地把手攤開,上麵有一根長長的頭發,他皺著劍眉斥責道:「你把她的頭發都扯掉了,她會痛的!」


    夏桃恍然頓悟,原來他方才說慢一點,不是覺得她動作快了看不清,而是因為怕林奴兒會疼。


    顧梧舉著那一根頭發,像是發生了什麽天大的事情一樣,罵夏桃道:「你真是笨手笨腳。」


    字正腔圓,也不知是和誰學了這罵人的話,卻透著一種別樣的認真意味,林奴兒忍不住撲哧笑出聲來,一雙黑玉似的眸子彎成了新月,心中暖融融的,對顧梧道:「別生氣,我不痛。」


    顧梧不信:「掉頭發怎麽會不痛?春雪給我梳頭的時候可痛了。」


    「春雪,」林奴兒念了一遍這個名字,然後對顧梧道:「下回我給你梳。」


    「好,」顧梧一口答應下來,道:「我也給你梳,這樣你也不會痛了。」


    林奴兒又笑:「好。」


    眼看時候不早,林奴兒最後還是讓夏桃幫忙挽了發髻,戴上珠花金簪等飾物,並向顧梧承諾,從明天起一定教他如何梳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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