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鈴聲聲,比之方才愈見急切,且一聲比一聲清脆,仿佛就在耳邊——謝杳猛然驚醒,手猶搭在茶壺上,壺中的水還溫著。她一抬頭,已是滿麵淚痕。


    淨虛真人嫌棄地挑了挑眉,兜頭甩給她一方帕子,而後故作高深地拿起手邊一枝全然盛開了的桃花,拈下一朵來,「果真回來了,不枉費貧道一場心血。」


    謝杳還有些狀況外,用帕子擦了一把臉——而後驚愕地看著自己明顯小了一號的手掌,張望了一圈。


    房間正中央是一口略顯小巧的丹爐,四周一片霧蒙蒙,隻是丹爐卻不再往外吞吐煙霧了。


    窗外正對著一棵桃樹,不過仍是一樹的花骨朵,與淨虛真人扯著花瓣玩兒的這一枝桃花似是差了些時日。


    謝杳記性向來不差,登時便憶起十二歲那年去鬆山觀那一遭來。隻是此事過於匪夷所思,她還是試探著開口問了一句:「敢問真人,今為何年?」


    「元平十二年。」


    謝杳聽到了預料之中的答案,整個人像是陡然鬆了口氣,往後靠在椅背上,深深呼吸了幾次,方才又問道:「我這是重活過來一遭,還是……」她一頓,方才接著道:「做了一場大夢?」


    「一夢七載?貧道可沒這麽大的能耐。」這便是認了前者的意思了。


    謝杳默默將那句「合著讓人重活一次這能耐算小」咽了回去,先撿了緊要的問,「如此說來,我所見的後來五年,也是真的?」


    淨虛真人微微頷首,「你不先問過自個兒,倒還有閑心問這個。已然死過一回,果真還是勘不破情關啊。」


    謝杳抿了抿嘴,「緣何是我?真人費這番心血,又是所為何事?」


    「修道之人,不過為了心中之道罷了。」淨虛真人歎了一口氣,「黎民何辜?若按你命定之路走下去,你也曾親曆過,那是一幅什麽景象。而在你瞧不見的地方,遠比你所想的還要淒涼。」


    「興亡皆是苦百姓。」他看著謝杳,頗欣慰地一笑,「所幸,你便是其中轉機。」


    「真人怕是選錯人了。我不信大道,也遠非心懷天下之輩。」


    「可你還是要救那人,不想他重蹈覆轍,陷入心魔,是也不是?」淨虛真人站起身,遠比十二歲的謝杳高出許多,「你重活一遭,逆了天道,龍脈氣運皆係你身,不是你心中有沒有,就能躲開的。你若是想好好過完這一生,除了改了這世道,別無他法。」


    謝杳沒有言語,隻是看著那一枝桃花。其實能重活一世,當真是邀天之幸。


    「有得必有失。自此以後,天下蒼生,黎民百姓,皆當為你所念。也當是還了貧道對你的再造之恩罷。」


    謝杳思量了片刻,倏爾一笑,起身行了大禮,「好。」


    淨虛真人回去坐下,敲了敲桃枝,「再贈你一言。」


    謝杳順著他的手看了一眼,「早熟了?」


    真人被她一噎,頗艱難地開口:「是不合時宜。你於這世間而言,提早了七年。天機不可妄言。當順應時間,方不會引火燒身。」


    謝杳這一回走的時候,淨虛真人並未送她。


    她隻身穿過回廊,在拐角處捏了捏自己的臉,學著小時候的樣子笑了笑,方走進謝永在的那間房。


    謝夫人見她進來,長出了一口氣,拉著她前後看了一圈,念叨了些什麽——謝杳一如既往地並未聽進去,隻是突然發覺,這時候她的父母親,原也是這般年輕,是未經世事滄桑的那種年輕。


    直到握住母親的手的這一刻,她才終於有了真實感。


    前世有許多人告訴謝杳這就是命,比如穆朝,比如謝盈。時至今日,她願意相信天地有道,相信大道無情。她終是信了命,可她從未打算認下這命來。


    謝杳坐在晃晃悠悠的馬車上,從懷裏掏出一小包梅子來,含了一顆。梅子是昨夜裏他給她備下的,是隔世的昨夜裏。


    她摸了摸頸上那塊玉佩,興許是這一顆梅子太酸,不經意間,眼眶竟紅了。


    是以夜裏沈辭見著她時,她仍腫著眼——回府後天色已暗,謝夫人見她這副模樣,以為她是不堪路途勞頓,忙叫回房歇下,不許下人去打擾,便是謝盈都未準。


    誰成想謝杳竟極熟練地用冷水洗了一把臉,偷偷溜到後園。她蹲在狗洞前,伸手拍了拍那堵牆,鑽到了另一頭去。


    時辰還不算晚,這副身子又真真是頭一回受車馬勞頓的苦,謝杳渾身都沒什麽氣力,抱膝坐下,有一下沒一下地揪地上的草杆。


    沈辭提了一盞燈,遠遠走過來,看見靠在樹下蜷成一團的小姑娘,不覺一笑,蹲在她身前,將燈盞擱在一旁青草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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