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邊傳來沈辭的笑聲,「是我不對,我高估你了,這才兩步。」


    好在溪水清淺,即便她這麽一坐,也隻一雙腳沒在水裏。謝杳抬起腳來,感覺到鞋襪都濕了個透,麵無表情地幹脆把腳又放回去。


    她久久不言語,沈辭怕她當真摔出個好歹來,斂了笑意走過去,剛剛走到近前,便被她陡然踢起來的水濺了滿身。


    謝杳咬牙切齒道:「好笑麽?」


    沈辭強忍住笑意,遞給她一隻手,「不好笑,一點都不。」


    謝杳本著破罐子破摔的心態,十分硬氣地沒搭理他的手,徑直從溪裏淌過去,走了兩步便後悔起來——鞋襪濕了後緊緊貼著皮膚,每走一步都疑心自己是條魚精。


    她站在原地不自然地咳了兩聲,比較了比較骨氣和自在的重要性,果斷拋棄了前者,柔和了嗓音叫他「阿辭」。


    沈辭收回那隻無人問津的手,甩了甩袖子,假裝沒意會到她意思,「嗯?」


    「你過來。」謝杳蹲下擰了一把鞋子上的水,終於放棄掙紮站起身,語氣古怪道。


    沈辭依言走過去,很自覺地蹲下,背後的小姑娘也很自覺地撲上來。


    鬆山觀後山這兒尋常香客是進不來的,又正是誦經的時辰,這一片就隻有他們二人。


    沈辭往上托了托背後的小姑娘,踩著一地青草,穩穩地往下走。


    山間有不知名的鳥兒啁啾不停,謝杳一隻手圈在他脖頸,一隻手抬起擋住太陽,微微分開的指縫間傾瀉出來的陽光有些灼目。


    正路過一樹梨花,謝杳順手從低枝揪了一朵,插在沈辭發上。剛插上,又匆忙將花兒撥下去,念叨著「白的不吉利不吉利」。


    沈辭哭笑不得,「哪兒來的這麽些講究。」


    謝杳同他爭辯,兩人有的沒的扯了一堆,沈辭總算把這姑奶奶送進馬車裏。


    兩人各坐一邊兒,待車軲轆轉起來,沈辭低頭拿起她一隻腳,將鞋子脫了下來。


    謝杳不自然地往後一縮,「你作甚?」


    沈辭抬頭瞥她一眼,手上卻利落地把襪子也解下來,「都是濕的,路還長,一直穿著回去該受風寒了。」


    謝杳默了默,就這會兒的功夫裏,他已將兩隻腳的鞋襪都脫了下來,甚至還順手用帕子將她足上未幹的水擦幹。


    他一鬆手,她便忙不迭把腳收回來,用裙擺遮住,掩飾道是這樣暖和些。


    沈辭難得看她羞赧,也不再逗她,將她鞋襪擱在一旁。


    這一路顛簸,謝杳多少又有些犯暈,不開口沒多一陣兒就迷糊睡過去,整個身子靠向馬車壁。


    沈辭輕歎了一口氣,坐到她身側,讓她靠在自己身上。車子不穩當,他隻好一手扶著她頭,讓她睡得舒服些。


    正在這時,卻聽她說了一聲什麽,沈辭湊過去仔細聽,隻聽得模糊的一句「要……很難。」


    而後這句倒是清晰,語氣近乎祈求「不打了,議和好不好?」


    謝杳這些日子過得清閑,腦子卻一刻也不得空。她心裏清楚,現下這些都還是小打小鬧,真正要緊的,還是與突厥的戰和。


    這委實是道送命題。是以她很不齒地總想繞著這個問題走,繞來繞去猛一抬頭發覺,合著自個兒是一直在原地打轉。


    既然繞不過去,她放縱了幾日,也開始認真思索起來。就上一世來看,皇上的意思很明確要和,太子倒是摸不準。然太子選擇的餘地極小,多半還是會順應他父皇的意思。


    沈家本就是皇帝心裏在他臥榻之側酣睡的人,又執意要戰,無異是躺在龍榻上還偏要去拔龍的逆鱗。


    一個短促的念頭在謝杳心底溜過去——倘若這回沈家沒對這事兒這麽執著呢?當日這個想法雖說是一閃而過,她這時候卻夢見了自己當真在勸沈辭。


    沈辭聽真切了這句,神色倏而冷下去。


    他對她多是縱容的,她想去做的事兒他從未攔過,原因無他,隻是他向來希望她能活得像她自個兒喜歡的那樣——她的路終歸還是要她自個兒去走,他隻能護著,讓她走得平穩踏實,卻不能替她走。


    可他卻忘了考慮,倘若到最後,他們背道而馳,愈走愈遠呢?


    沈辭閉了閉眼,深吸了一口氣,而後靜靜看了一會兒肩上睡得無知無覺的小姑娘。


    恰在這時馬車一顛,他仍是伸手護了她一下。


    而謝杳夢裏的沈辭聽她說完後一言不發,隻是笑容逐漸陌生起來,一步步逼近她,連名帶姓地叫她,眼底森寒。他手撫在她臉頰上,倏地向下,卡住她脖頸,一點點用力收緊——謝杳陡然又落進那片深不見底的湖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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