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煞的臉埋進莫離的掌心中,聲音中略有哭意。“莫莫,你終於願意碰我了……終於……”莫離的嘴張了張,卻好像還是說不出話來,最後,聲音仿佛從牙縫中擠出來似的。“煞……”那小小的聲音震動了文煞的心。“你願意原諒我嗎?莫莫?你原諒我……”孟清漓見狀立刻介入,見好就收是很關鍵的。他作為旁觀者,看著這三人都心驚肉跳,若是莫離支持不住那就糟了。“文堂主,凡事要循序漸進,心急可吃不了熱豆腐。”文煞雖被孟清漓潑了盆冷水,但理智也似乎被拉了回來,對著孟清漓說話的眼神,很快便回複到原來的那副冷冰冰的模樣,讓孟清漓感歎這人翻臉的速度之快。“讓莫莫去天朝救那什麽將軍,可以,但我要跟著去。”聽到文煞的話,孟清漓心裏的一塊石頭頓時落地。孟清漓陪莫離在無赦穀休整了幾日後,便在韓子緒和文煞二人的“陪同”下往汴京方向出發了。馬車的輪子咯吱咯吱地轉著,輕輕搖晃的車廂載著滿滿當當的四個人往北方走去。期間,孟清漓不止一次地抱怨過車廂空間過於狹小而想將韓子緒與文煞轟出馬車去,但那黑白二人似是將孟清漓的話當成了耳旁風,依舊是老神在在地呆著車裏不肯移動半步。莫離起初緊緊地依偎在孟清漓身邊,仿若是那因害怕在上空盤旋的老鷹而想躲進母雞翅膀下的小雞仔兒,無助而又驚恐。而那韓子緒與文煞看著他的眼神雖然沒有了印象中的暴虐,但卻深邃得仿佛能將他吸食進去,讓他一度不敢與那二人對視。幸而韓子緒與文煞對莫離並未強求,隻是靜靜地坐在那兒,可能是怕驚嚇到了好不容易才清醒過來的人兒,就連話都沒有多說一句。倒是孟清漓比較活躍,為了緩解莫離過於緊張的心情,總是將他自己在這個世界遇到的各種奇人異事說了個透,總算是將這不大的空間中過於窒逼的氣氛稍微稀釋了一些。莫離因為有了孟清漓的陪伴,心情果然舒爽了許多。有時候聽到孟清漓繪聲繪色地誇張描繪著一些有趣之事的時候,還會忍不住輕笑出聲來。那一笑可不得了。隻見莫離的眸中因那淺淺的笑意而漾起如春日陽光般和煦的神采,彎彎的眉眼中含著無盡的蓬勃生氣,讓孟清漓險些看呆了去。這種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真實微笑,在韓子緒與文煞看來更是難能可貴。距離他們上一次見到這種微笑,似乎是在非常遙遠的、在他們的名字仍舊是醜奴與阿忘的時候吧?見車廂中的氣氛頓時凝滯下來,莫離趕緊用衣袖捂住了嘴,將那抹短暫的快樂給隱了去。兩道微不可聞的歎息從對麵坐著的那黑白二人的口中發了出來,回過神來的孟清漓故意沒去理會,隻是將嘴湊近了莫離的耳邊不知又說了些什麽。莫離聽後竟然又忍不住笑了起來。這時候,韓子緒與文煞才終於知道為何他們能對如此放肆的孟清漓百般容忍,大概是因為隻有在孟清漓身邊,他們才能看到這樣微笑著的莫離吧?不過一想到自己心愛的人兒竟然對著他們以外的人露出這樣的表情,那黑白二人胸中的酸水苦水頓時無限上升,險些沒把他們給噎死了去。因為有韓子緒與文煞在場,莫離也不願意多說話,隻是靜靜地靠在孟清漓肩上聽他給自己講故事。聽著聽著,孟清漓的聲音仿佛與規律滾動的車軸子的聲音融合在了一起,讓他漸漸泛起了困意。莫離輕輕地閉上眼睛,小聲地說了一句:“如果我也能像你這般雲遊四海,四處走走看看,不知該有多好……”說完沒多久,他便漸漸地睡去了。待再度醒來,莫離卻發現自己的頭枕在了文煞的腿上,而腳則被韓子緒輕握在手掌裏。那黑白二人的體溫很高,似乎是故意用內力給帶起來的,難怪剛才自己睡著的時候手腳還是冰涼的,但睡夢中卻感到異常的溫暖舒服。莫離即刻驚跳了起來,文煞與韓子緒也不攔他,隻是任他又縮回到孟清漓身邊去。孟清漓原本自己一人呆著馬車的另一邊,也漸覺困了乏了,便也臥倒身子睡了去。睡夢中卻忽然被衝過來的莫離撞了一下,腦袋磕在車廂板子上,直撞了個頭暈眼花。撐著自己發痛的腦袋坐起身來,孟清漓苦叫了一番,讓莫離頓覺不好意思而垂下頭來。孟清漓見他這般模樣,自然知道錯不在莫離,便狠狠地剜了對麵的韓子緒與文煞兩眼,拍拍莫離的背讓他放鬆下來。這件事情便也就這樣對付過去了。到了晚上投棧的時候,也難得向來強勢的文煞與韓子緒不再相逼,莫離與孟清漓得以同住一房。期間二人又悄悄說了許多話,莫離原本封閉的內心才漸漸被疏導開來,更是對即將擺脫韓子緒與文煞的未來充滿了無盡的憧憬與渴望。待他們一行人終於到了汴京,而又因為孟清漓手裏有景德帝的通行令牌而使得麵聖的道路暢通無阻。在金鑾殿上,莫離第一次見到了這位古代的帝皇。昔日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王爺趙廷灝,而今日的他卻已經站在了權力的巔峰上占據了天下。那渾然天成的王者氣度,俊逸偉岸的容顏與身段,在明黃龍袍、紫玉金冠的裝點下,被一種如天人般不可輕褻的光環籠罩著。雖然是這樣,但莫離卻覺得眼前這個男人的眼神太過於孤寂了,這種神情硬生生地給他裹上了千年寒冰,似乎要將所有人都隔絕在外、不容接近。景德帝與他們寒暄了幾句,又示意孟清漓暫且留下,便讓宮中侍婢將他們領到了歇息的住處。在與景德帝會麵後的次日,莫離便與孟清漓一起開始了為宋越拔去赤朱之毒的艱難過程。宋越的身體一直靠赤朱滋養著,額間因毒性而生的朱砂越發鮮豔,就連頭上緩慢長出的新發也是鮮紅的顏色。孟清漓為宋越逼毒的時候,其四肢二十趾均溢出鮮紅的液體,但又不是血液。從來沒有見過這等奇異景象的莫離也禁不住在一旁嘖嘖稱奇。韓子緒與文煞難得的沒來打擾他們二人。隻用了兩天的時間,宋越體內的毒就被悉數逼出,凝固了許久的血液,又再次在他身體中循環起來。接下來就是莫離的事了。莫離熟練地找到宋越手臂的血管,進行了營養液的靜脈推注。靠著這些現代的醫學技術,宋越竟就這樣撐了下來。莫離與孟清漓幾乎是不眠不休地輪流守著宋越,終於,在拔去赤朱之毒的第七日,一直昏睡的宋越終於睜開了眼睛。因掛心宋越的安危,莫離本就一直處於身體疲勞且精神高度緊張的狀態。見宋越終於醒來,知道他度過了危險期,莫離渾身上下的筋骨一鬆,身子一軟便要跌下地來。畢竟莫離也是剛被解去心魔之毒不久,而他原本的底子就不是很好,忽然昏厥過去也是正常的。孟清漓見到莫離緩緩倒下不禁驚叫一聲,他自己卻因攙扶著宋越而無法過去拉莫離一把,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莫離就要摔在地上。但卻就在那時,門外忽然如電光火石般地閃進一黑一白兩道身影,險險地將莫離下落的身子給接了去。韓子緒將莫離抱在手中,心痛地用手撫去莫離額上的冷汗,然後便抱著他出了門去,什麽話都沒說。原本跟在韓子緒身後的文煞卻忽然停住了腳步,回過頭來用陰狠的表情盯著孟清漓道:“以後,別再讓他做如此辛苦的事。”說罷才出了門去。第一次見到這般神情的文煞,孟清漓在他離去許久之後才抬起手來擦了擦額上冒出的冷汗,驚然想起自己之前是如何在那令人恐懼的黑白二人麵前放肆妄為的行徑,估計如果沒有莫離的存在,他早就不知道會因為自己的言行而死了多少次了吧?因心愛之人被救回,景德帝龍心大悅,自然是對孟清漓所提的幫助莫離逃離一事義不容辭。但朝廷向來不介入江湖之事,而且那韓子緒與文煞本就不是那些容易對付的人,若是用極端的方法將他們逼急了,搞不好會讓那武功甚高的兩人狂性大發,最後弄得個魚死網破的下場。接下了這個燙手山芋,景德帝也頗為莫離的事費了幾天的心。想到那韓子緒心機深沉,而文煞又陰險毒辣,一般的伎倆用在他們身上勢必是行不通的。與其在他們背後耍些所謂的陰謀詭計,還不如用一招“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的辦法來達到釜底抽薪的效果。景德帝心生一計,便讓人將韓子緒與文煞請了過來。那韓子緒與文煞進了內殿來,卻也不曾像旁人一般對景德帝行跪拜的宮廷之禮,而僅僅隻是拱手點頭示意而已。景德帝本就不是拘小節之人,對那二人的放肆也不在意,隻是直截了當地說道:“今日請二位前來隻是想告知你們,我手中其實並沒有所謂的‘九炎神龍草’,那隻不過是孟清漓為了幫助莫離找到出穀的借口而胡亂編造的東西罷了。”韓子緒與文煞聽言,眼中皆露出震驚之色。但那二人不愧是在江湖中打滾了多年的老手,很快便將自己的真實情緒給隱了下去。韓子緒問道:“那,皇上為何願意將真相告知我們?”景德帝笑道:“問得好。”隻見他站起身來,踱步到那二人身邊,“其實我不過是想告訴二位另一個真相——那就是莫離根本就不願意呆在你們身邊,他想逃走,恨不得走得越遠越好。”聽言,韓子緒與文煞皆臉色暗沉,細細一看,竟能從文煞眸中發現一抹淡淡的腥紅之色。景德帝攤了攤手道:“二位莫要激動,先聽我把話說完。”“你們與莫離之間的事情,我也聽清漓說了個大概。我作為局外人隻想奉勸你們一句,有時候不是緊緊地抓住一個人就能讓他愛上你們的。”“適時地鬆開一下手,或許還能有新的轉機。”文煞冷笑道:“如果我們不答應呢?”景德帝道:“如果二位不願意,那我為了履行我對莫離的誓約,便就是打破了朝廷不涉足江湖之事的原則,為他滅了天道門與一言堂也並無不可。畢竟你們實力再大,也定然擋不住朝廷的千軍萬馬吧?”聽到景德帝的威懾之言,韓子緒並未有絲毫慌亂,反而神色自若道:“皇上說的放手實在是講得輕巧。”“我也聽說,那宋越將軍並不愛你,皇上你怎麽不也試著放手看看?看看宋將軍在知道你曾經做過的那些篡位叛國的事情之後,還會不會願意留在你身邊?”韓子緒一言戳到了景德帝的心病。宋越是景德帝永遠的弱點,見韓子緒似乎對宋越之事了若指掌,景德帝對其更是漸漸滋生了肅殺氣。卻在此時,文煞也接話道:“皇上既然用一言堂與天道門的存在來威脅於我們,但以我和韓門主的實力,要潛入宮中殺掉一個什麽人,也並非難事……”見文煞的話中隱然有用宋越威脅自己的意思,武功甚好的景德帝頓時提了內勁,使出一招落雁八式中的滅魂手便要朝文煞的喉頸處抓去。但便就在景德帝的五指就要扣住文煞喉嚨之時,他的手腕卻被韓子緒抓住。韓子緒道:“皇上莫要激動,文煞隻是做了一個小小的假設而已。”“我們之於莫離的愛,其實與皇上你之於宋將軍的愛是一樣的。請皇上也設身處地地為我們二人想一想。”“既然你不願意放開宋越的手,我和文煞又何曾能夠放開莫離的手呢?”韓子緒的眼神中充滿著矛盾的傷痛。莫離再次毫不猶豫地選擇離去,似乎早就在他們的意料之中了,但當事實活生生地擺在他們麵前的時候,能不能接受卻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景德帝憤恨地收回了手,背身甩袖道:“好,那我們便各退一步。”“既然莫離如此處心積慮地要離開你們,定是說明你們身上有令他無法容忍的缺點。”“你們一個個都口口聲聲地說愛莫離,那麽,你們究竟對他了解多少?”“他喜歡什麽,渴望什麽,你們又知道多少?”見文煞的眼中因自己的話而浮現出些許的困惑之色,景德帝趁熱打鐵道:“我問你,莫離最愛吃的菜是什麽?莫離最喜歡的顏色是什麽?莫離的生日是什麽時候?你們知道麽?”“我猜,你們大概隻知道你們最愛吃的菜是什麽,你們最喜歡看莫離穿什麽顏色的衣服,而且,你們隻會記得自己的生日吧?”見那黑白二人的臉色因自己所說的話而越發蒼白起來,景德帝歎了口氣道:“難道就沒有人告訴過你們,愛一個人,是不能用這樣一種愛法的麽?”景德帝又道:“既然你們早就清楚我與宋越之間的事,那我便問問你們,為何我會為了這樣一個不愛我的人而傾盡了這個天下,不惜背上了篡朝奪位的罵名?”不等韓子緒與文煞回答,景德帝便說道:“那是因為,既然愛一個人,就應該無條件地為他付出。隻要能救回他,我甚至不惜流幹自己的最後一滴血!他要我的命我便給他,他求我不要為了他舍棄這個天下隨他而去,他要我獨自痛苦地活下來做一個好皇帝,我也應了他。”“愛一個人,是要付出很多的。”“而你們卻恰恰相反,隻懂得索取。”被一針見血地道出了問題的症結所在,韓子緒與文煞皆麵如死灰,久久回不上一句話來。景德帝見他們二人這般頹喪的模樣,歎了口氣道:“如果你們再繼續這樣下去,莫離就算不中那心魔之毒,肯定也會是另外一個淒慘的下場。”“看著他痛苦,你們會快樂麽?”從來沒有人跟韓子緒和文煞說過這樣的話。景德帝其實在某種程度上與他們都是一樣的人——一樣地為情字所苦,一樣地得不到心愛之人的垂青,一樣地活在到底要不要放手的苦痛掙紮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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