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顧明舉睜大眼睛想要從他眼中看出一些端倪。隻等了片刻,嚴鳳樓倏然閉起眼,秀麗的麵孔再迫近幾分。什麽都還未說出口,顧明舉的回答被嚴鳳樓的唇堵在了半途。“到了生死關頭,計較這些陳年舊事還有什麽意義?”輕微的話語更像是說給嚴鳳樓自己聽的。“鳳卿……”顧明舉伸手要去撫他削瘦的臉龐。話語再度被打斷。嚴鳳樓欺上前來,又是一個吻,隻是通過嘴唇間的相互碰觸就能體察到他的僵硬與勉強。顧明舉甚至能看到他不停輕顫的眼瞼:“別胡鬧!”一把拉開他與自己的距離,顧明舉用力抓著他的臂膀。嚴鳳樓微微喘著氣,蒼白的麵孔不知何時漲得通紅。他微抬著下巴,勾起嘴角,以挑釁的姿態直視著顧明舉:“你不想抱我了?”“我……”他遲疑,滿腹的驚異還未徹底散去。嚴鳳樓便笑了,拋卻了公堂上的端正儼然,此刻跨坐在顧明舉身上的他仿佛成了另一個人。他學著平日的顧明舉那般將眼角微微向上跳起,嘴角輕輕撇出一個弧度:“你騙我。什麽喜歡,什麽為我而來,都是騙人的。”“我不騙你。我騙盡了天下,卻惟獨不騙你。”他語氣太淒楚,由不得顧明舉不動容。嚴鳳樓滿意地眯起眼:“那就現在抱我。”一室寂靜。巧舌如簧的他頓然失了言語,步步緊迫的他亦凝然不動,一雙墨一般漆黑的瞳鍍上了夕陽的餘暉,熠熠閃爍著,靜靜等著他的回答。房外起了風,透過門縫掃進屋子來,吹得桌上的卷冊“沙沙”一陣亂響。遠處有隱隱約約的哭嚎聲。模模糊糊地,似乎還能聽見更遠處不知誰家大宴賓客的喧嘩。“我們沒有時間了。”等不到顧明舉的答案。嚴鳳樓低低說道,“溫雅臣不再給你寫信,我在京城的消息也斷了。聖旨已經上路,隨時都能到南安。也許今晚,也許明日一早。”“顧明舉,我們沒有機會了。”抓在手臂上的力道已經完全不能再成為障礙,嚴鳳樓再一次俯下身同顧明舉四目相交,糾纏的呼吸間,他一字一句重複:“如果你真的喜歡我,那就抱我。你就是為這個而來的,不是嗎?”不容拒絕,不容置疑,褪去了一切表情的臉上隻有堅定與決絕。“鳳卿……”吻上他的唇的時候,顧明舉的心頭莫名湧起一股想要流淚的衝動。這是那個初見時與他通報名姓都要臉紅的嚴鳳樓。三年寒窗,胼手胝足,形影不離。總以為五年老死不相往來的光陰可以洗去足夠多的牽掛與思念,至少爛醉如泥時不會恍惚見到他苛責的眼,至少抱著別人時不會喃喃喚出他的名;自以為已經忘卻,自以為已經看開,自以為已經不再想念、不再懊悔、不再念念不忘。直到窮途末路的時候,第一個自心底浮起的名字卻還是他。嚴鳳樓,我的鳳卿,斷頭台前,若能叫我再看你一眼,那麽,顧明舉這一世便真的死而無憾了。千言萬語盤桓在胸口無從說起,隻能一遍遍藉著相交的舌來反複廝磨細訴。我喜歡你,自課堂上的回眸一笑,自暗夜裏的竊竊低語。自書院牆頭上抱著你看月亮的那個晚上,自大街小巷中牽著你的手狂奔而過的那個午後……吻得難分難解時戀戀不舍地退開稍許,深吸一口氣再又吻上。額頭、眉梢、嘴角,濕熱的舌尖一路沿著脖頸蜿蜒而下及至鎖骨。“唔……”將手掌按在床榻上,嚴鳳樓忍不住將頭頸後仰,低低發出呻吟。顧明舉半撐起身,攬著他的肩,不依不饒地埋在他的頸窩裏反複齧咬:“乖,再叫一聲,叫我的名字。”“顧、顧明舉……”像是承受不住他四處遊走的手掌,嚴鳳樓迷離的雙眼在一波又一波愛撫中漸漸沁出了水光。“真漂亮……”一麵咬著他殷紅的乳尖,顧明舉一麵讚歎著。舌尖在已然挺立的小小紅珠上幾番戳刺,便引來嚴鳳樓更為粗重的喘息。“嗯……啊啊啊……不要,不要這裏……嗯……”“那麽是哪裏?嗯?”“啊……是、是……啊啊啊……”他陷在情欲裏幾乎語不成句。顧明舉攬著他的腰,一麵順著他的腰線往下而去,一麵舔著他的耳廓,體貼地問著:“鳳卿,還想讓我做些什麽?這裏?還是這裏?”纖長的手指探進了褲中放肆撫弄,隻一個輕輕握住的動作便引得嚴鳳樓一陣戰栗。姿容俊秀的南安縣丞雙頰緋紅,攀在顧明舉的肩頭幾乎難以自持:“顧明舉,嗯……明舉……”“我在聽。”“我、我想要幫你……”“嗯?”“你是風月場上的老手,溫柔鄉裏會過無數傾城佳人,床笫間……也該閱遍群芳。”迎著顧明舉不解的目光,嚴鳳樓緩緩後退了稍許。臉上的紅雲更甚,他跪在顧明舉的兩腿間,低下身,緩緩用牙將他的褲頭褪下,“如我這般無趣又不懂溫柔的……嗬,你想笑就笑吧。”帶著幾分自嘲,他抬眼又看了看顧明舉。雙手學著他方才的動作生澀地將眼前炙熱的物體套弄了一番,嚴鳳樓張開嘴,伸出了濕潤的舌:“夫君,我要。”三天後的清晨,“咚咚”的敲門聲響徹雲霄。縣丞府的小廝打著嗬欠去應門。厚重的大門打開,門外兵甲崢嶸,最耀眼是打頭那人手中明黃色的卷軸。牆邊旭日東升,嚴鳳樓聞訊從屋內奔出,晨風凜冽,卷下枝頭最後一片黃葉。來人氣態甚軒昂,劈手直點嚴鳳樓的身後:“將逆賊顧明舉拿下,即日押解回京!”第十章天佑二十五年秋,金風颯颯,落葉蕭蕭。中書侍郎顧明舉禍亂朝綱,欺君罔上,犯大不敬罪,按律處斬刑,應了所有人的希望,爬得越高,跌得越痛。刑期設在一個月之後,那是理當恰逢今冬第一場雪,雪碧血紅,應是分外好看。朝上議論紛紛,有人歎惋惜,有人卻說是報應。好事人打破了砂鍋想問到底:“他早該知道有今天,怎麽什麽都不準備,偏偏巴巴地跑去了南安?這可不是他的行事手段。”周圍人談得興起,冷不丁被問倒,張張嘴。半天沒說上來:“這...誰知道他呀?許是大意了呢?”耿直的人還沒聽出話音來,傻不愣登地接著問:“顧明舉精得都快成人精了,他怎麽會有大意的時候?”於是白胡子的前輩們臉上就掛不住了,梗著脖子瞪起眼:“他若是人精,那高相就是人精裏的人精!哼,無知小兒,翅膀還沒長硬就惦記著過河拆橋忘恩負義,現下被高相治罪,也是他自討苦吃。”橫衝直撞的愣頭青被嚇得不敢開口,摸著鼻子,趕緊灰溜溜的推開。外頭傳什麽的都有,沸沸揚揚,千奇百怪,天牢裏的顧明舉卻什麽都聽不見。高相特意吩咐人替他安排了一間單獨的囚室,遠在天牢深處,須得經過一條悠長曲折的窄徑方能到達。深夜時,連刑室的哀嚎聲也隻能隱約聽見一絲。據說,凡本朝國史中犯了罪的重臣幾乎都住過這裏,其中甚至還有幾個是皇家子弟,帝王嫡親的手足。後來獄卒在無意中說起,原來不隻高相,臨江王也差人來囑咐過,要把顧明舉安置到這裏。這兩隻現今鬥得如火如荼的狐狸,在這件事上倒是難為他們想到了一處。顧明舉禁不住坐在草席上哈哈發笑。這一笑卻扯動了身上的傷,痛得險險抽過去。這裏其實不過是僻靜些而已,不必擔心受人欺淩,三餐總有人送來擺在隔欄外,不必擔心有與人爭搶之憂,夜間除了隱隱傳來的慘痛呼聲,也算睡得安穩。除此,似乎也不見得好到哪裏。靠牆根的地方有一方破碎的草席,屋子中央有一張跛腿的方桌,桌上有一盞油燈可惜沒了燈芯。沒有人來陪著說話,沒有人拌嘴鬥氣噓寒問暖,受刑後一個人獨自忍著一身笞痕躺在地上,也沒有人能替他去討一碗水來喝。顧明舉常常不言不語地對著牆上的陰影出神。巡視的獄卒路過,忍不住隔著木柵同他攀談:“老子在這裏幹了二十年,什麽樣的人沒見過,別說你一個侍郎,丞相將軍也見得多了,前頭這兒還來過一位國舅爺呢!哭的、鬧的、裝瘋賣傻的,都有...像你這樣不哭不鬧的,那是認命了,一心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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