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你快出去呀。” 唐夫人挪了挪腿, 側坐在繡墩上避過半身,開始嘮家長裏短的事。 “你大嫂又懷上了, 半個月前剛查出來的,他們院裏就三個屋,行笙和行簫一個五歲一個三歲, 都說男女三歲不同席,他倆也該分屋了,再添丁,咱家地方就不夠住啦。你這院子娘想留著, 將來萬一陛下對你不好了,還能回來住兩天。” 唐宛宛隨口問:“娘的意思呢?” 唐夫人笑眯眯:“托宛宛的福,咱家寬裕了不少,前些時候我叫來牙人問了問,說是咱們這條街上就有個宅子在尋下家。娘帶著管家去瞧了瞧,覺得地方挺不錯的,因為急著脫手,價錢也合適。” 唐宛宛稍稍有點走神,她有好久沒聽過家裏的瑣碎之事了,入宮這一年來,吃喝穿用都有丫鬟操心,有時悶得厲害,紅素就笑著說“娘娘彈彈琴吧”、“娘娘練練字吧”……彈琴練字看看書,散步小憩抄佛經,唐宛宛有時覺得自己都快要成了不食人間煙火的神仙了。 原本就是個俗人,硬是要修身養性,別提多難受了。倆孩子一天睡七八個時辰,能跟她玩的時候也不多。閑下來,唐宛宛寧願把私庫裏的寶貝一一列出名目來,拿著算盤劈裏啪啦一陣敲打算算自己的家當,都不願意安安生生坐著。 家裏的這些瑣事她有一年多沒聽過了,這會兒聽娘一句一句地說,心裏還挺懷念的。 喂了沒一會兒,覺得閨女吮得她疼,唐宛宛知道這是沒奶了,剛把人抱開,花卷依依不舍地望著她,癟著嘴就要哭,明顯是沒吃飽。 “娘也沒辦法呀,另一邊是你哥哥的。”唐宛宛點點她的小鼻子,心說花卷都沒吃飽,以饅頭平時的食量能夠才怪,一時有些無奈:“虧我昨天還喝了兩碗排骨湯呢。娘,孩子沒吃飽怎麽辦?” 唐夫人問她:“你那奶嬤嬤呢,怎麽沒帶上?” 唐宛宛笑著邀功:“我心眼好呀,想著今天既然要出宮,把奶嬤嬤留在宮裏也沒用,就讓她兩人回家去看看孩子,傍晚再回宮,今天我自己喂孩子。” 唐夫人讓丫鬟吩咐廚房熬小米粥去了,唐宛宛狐疑:“小米粥能行?醫女說隻能喝奶啊。” “娘親手喂大了五個孩子,還能騙你不成?你小時候就是這麽長大的。” 唐夫人接著道:“醫女那麽說是因為嬤嬤的奶水好,能跟得上。娘那會兒不行,大夫說你骨頭軟,四個月大的時候還喂過魚泥,把魚肉剔幹淨刺搗成肉泥,每回三勺子的量。有時還熬點西芹豆腐湯給你喝,隻喝清湯。” 唐宛宛笑眯眯哎了聲:“那我回去試試。” 晏回心裏歎了口氣,自己給饅頭往嘴裏擠了幾滴橘子汁都被訓了一通,還得了兩天冷臉;這會兒唐夫人要給孩子喝米湯,宛宛竟然還聽進去了!這差別待遇也太明顯了。他尋思著自己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漸漸淪落到家裏地位最低的那個的? 小廚房熬了一小鍋小米粥,隻舀了清湯出來,黃澄澄的兩小碗,唐夫人把一個蛋黃一切兩半,碾碎以後放進碗裏攪了攪,抱著外孫喂,一邊說:“四個月大也該吃些別的吃食了,米湯和胃健脾,又下火,再好不過。你回宮以後問問醫女還有什麽能吃的,這會兒就得稍微變變樣,不然再過些日子,孩子就要開始厭奶了,到時候死活不吃奶,你再換吃食就來不及了。” 晏回總算能洗刷了自己的冤屈,看吧,喂點橘子汁換換口味還是有道理的! 等到用過了午膳,饅頭和花卷睡覺去了,唐夫人帶著宛宛在院子裏散步,遲疑一會兒終是開口:“宛宛,娘跟你說件事。陛下要是這兩日問起來了,你心裏也有個譜。” “娘你說。” 唐夫人慢悠悠地走著,也不避諱跟著的丫鬟,開口說:“可還記得你大爺爺家裏的次子?跟咱們不是同房,論起輩分來你要喊一聲二大爺的,小時候在祖宅見過幾回,記不記得?” 唐宛宛掰著指頭算了算,太爺爺有五個兒子,祖父排老二,祖父哥哥家裏的次子……那是誰呢?搖搖頭說:“沒印象了。” “傻孩子,從來不記人的。”唐夫人嗔了一句,接著說正事了:“四大名窯裏頭,哥窯是其一。以前這哥窯都是朝廷專門派人采買的,這會兒不知道為什麽,說是要讓民間商人經手了。你那二大爺不知從哪兒得了信,臘月時天天往咱家跑,話裏話外的意思竟是要你跟陛下吹吹枕邊風,他想攬下這門生意。” “可他哪有那能耐?以前禍禍了大房多少家業,這兩年剛賺了點錢,可本錢遠遠不夠,還得這家那家的湊個萬兩出來。我問他打哪兒進瓷器,他也說不出個名堂來。何況京城百家皇商裏頭淘弄瓷器有十幾家,都是豪商巨賈,他哪能搶得過人家?” “我跟你爹尋思著這不行,你爹不能幫,你更不能幫著說話。陛下那麽精明,你嘴唇一動陛下就知道你想說什麽。再說你二大爺又不是什麽穩妥的人,要是真跟你說了,這不是給你添麻煩麽?我跟你爹好說歹說才把人家請回去。” 這不就完了麽?唐宛宛聽得奇怪,忙問:“然後呢?” 唐夫人顰著眉尖:“正月初一那天,你二大爺在城東擺起了流水席,桌子一張挨著一張,足足擺了半裏地,請全城的乞丐去吃喝。” 唐宛宛不明白她娘為什麽這麽氣,呐呐問:“這不是好事麽?” “你仔細聽我說。”唐夫人眉梢微挑,拍拍她的手給她解釋:“就算真的要宴請全城乞丐,也該由咱家老太爺拿主意,哪裏輪得著他?沒輕沒重的就跑去逞威風了,還雇了鑼鼓隊吹吹打打,自稱是‘仁商之家’,叫多少人看了笑話。” 唐宛宛聽得迷糊,唐夫人接著道:“頭天來的乞丐不多,我跟你爹剛得了信,把這事跟老太爺說了說,想著他能勸勸;誰知第二日,全城的乞丐都知道皇後娘娘的娘家人請客呢,一齊齊去了三五百乞丐,甚至京郊有一些村民一大清早就進城等著了,拖家帶口的,把秀水街圍了個水泄不通。坐席卻沒有這麽多,好些排不上號的乞丐爭執鬥毆,將人家好好的街道弄得跟鬧市似的,滿地狼藉,連京兆尹和武德衛都聞聲出動了,抓了十幾個鬧事的亂民。” 唐宛宛聽得有點好笑:“這都瞎折騰什麽呢。” “你還能笑得出來?可長點心吧!”唐夫人沒好氣地說:“你二大爺駭了一跳,灰溜溜地撤了席,可剩下的爛攤子都落在你頭上了。今兒我聽你爹說朝中好幾個禦史都參了你一本,你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唐宛宛聽得驚住了,這事一點都沒傳進她耳朵裏,一來後妃不得幹政,她不會主動問,晏回也不想把這種糟心事說給她聽。 “怎麽這樣啊!”方才唐宛宛還不覺得怎麽,就當是聽了別人家的笑話,這會兒知道爛攤子得自己收拾了,越想越氣:“我祖父的哥哥的兒子,這都岔開幾房了,就因為我跟他都姓唐?” 唐夫人歎口氣說:“你當如何?京城姓唐的都是咱們親戚,誰家犯了事,都要往你頭上算。參你折子的禦史說你身為中宮之主,有管束家族的責任,家人犯了事與你脫不開關係。” “娘就是給你提個醒,等到陛下問起來的時候你別兩眼一抹黑,陛下要怎麽問責,你都不要作聲。” 唐宛宛聽得憋氣,連午覺都沒有睡好。她記得自己小時候,爹爹有一回負責行宮督造,完事以後被禦史參了一本,言之鑿鑿說他貪了銀子。爹爹被罷朝半月,家裏人嚇得不輕。 可這會兒自己被參了折子,唐宛宛卻沒怎麽擔憂,還有恃無恐地想:自己都給陛下生了倆孩子了,陛下能怎麽她呢? 這麽一想,唐宛宛沒忍住笑出了聲。 “怎麽了?”坐著翻小話本的晏回抬頭望了過來。唐宛宛床小,沒他的位置,晏回又不想一個人去客院,左右就這麽一個午覺,不睡也沒什麽。 唐宛宛笑眯眯地看著他,衝他招了招手,甜甜喊:“陛下過來一下。” 晏回丟開話本,幾步行過來,俯下身好笑地問:“做什麽呢,神神秘秘的?” 唐宛宛支起半個身子在他嘴上吧唧了一口,又重新躺下,衝他揮揮手:“行了,沒事了。” 晏回:“……” 冬天天黑得早,半下午時晏回就帶著媳婦和娃早早告辭了。行出這條巷子就是秀水街,不知怎的外頭鑼鼓喧天,直叫人想捂耳朵,連馬車都莫名停下了。 唐宛宛掀起簾子瞧了瞧,原來行過的是一支舞獅隊,周圍駐足圍觀的人也多,把路給堵住了。領頭的幾隻獅子張著血盆大口滿地蹦躂,身上的金毛抖抖索索,舞得還挺像那麽回事。 唐宛宛和晏回都見得多了,饅頭和花卷卻是頭回見舞獅,新鮮得不得了,也不嫌吵不嫌噪的,都聚精會神地看著,咯咯的笑聲此起彼落。唐宛宛索性把車簾支起來了,和陛下一人一個,遮住他倆的耳朵。 這舞獅隊漸漸往街尾去了,沒一會兒就隻剩了個尾巴。饅頭和花卷都把脖子探得長長的,小手扒住了車窗,明顯是沒看夠。 晏回跟道己說:“拿點銀子,去把那獅子腦袋買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