丫鬟驀地打了個寒戰,她還當主子怨怪的隻是皇後娘娘,這話裏的他們說的是誰,她竟不敢往下想了。 * 去年的正月十五,晏回要批的折子太多,實在抽不出功夫來,沒陪宛宛看花燈去,隻派了十幾個暗衛護著唐宛宛跟關婕妤出宮賞燈去了。 今年這上元佳節不想再埋頭批奏章,晏回擠出了半日空閑。唐宛宛本還想帶著饅頭和花卷去瞧瞧熱鬧,晏回卻說:“別帶他倆了,夜裏風大,小孩容易著涼,要是半道上睡著了拉臭臭了又該如何?” 宛宛想了想也是這個道理,倆孩子好像能聽懂這話似的,都睜著烏溜溜的眼睛看著她,小模樣委屈巴巴的。唐宛宛笑眯眯彎下身,一人親了一口:“小可憐,等過兩年娘再帶你們看花燈去。” 出了宮之後,馬車一路直奔城東,唐家宅子就在城東,唐宛宛對這片兒不能再熟,忙說:“城東看燈的人最多,人擠人的,以前我每回去都要弄丟荷包,陛下咱們去城西吧,那兒人少。” “這麽多暗衛跟著,誰有那能耐偷得了你?再說你身上裝銀子了麽?” 唐宛宛頓了頓:“沒有。”當了皇後娘娘哪裏還用的著自己裝銀子,都是丫鬟管的,荷包裏頭裝的是安神香,偷了就偷了吧,如此一想就釋懷了。 馬車一直行到城東的圃田澤才停下,遠遠就聽到一片絲竹之音,琴聲低婉,透著一絲絲哀愁。唐宛宛跳下馬車往湖麵望了望,湖上果然停著許多條畫舫,兩岸的秦樓楚館都趁著這上元佳節出動了,吸引無數文人墨客駐足。 路邊有賣荷花燈的商販,有那心思巧的文人在紙上寫上名姓,另題一首小賦,將那紙卷放入小小的荷花燈中推回河裏,荷花燈便順著水流往畫舫的方向飄去了。 畫舫上的侍女憑眼緣挑燈,拿到紙卷後進去給自家姑娘看,姑娘若是能瞧得上,就把船停到岸邊,按紙上的名姓來找人,邀男子上船一敘。要是哪條畫舫上熄了燈,就代表著有客了。 晏回正在心裏歎息“傷風敗俗”呢,卻聽宛宛感慨道:“為什麽我不是男兒身啊,要是能有幸被美人請上去春風一度,想想還挺帶感的。” 晏回:“……” 想都別想! 沒往人多的那片河堤擠,晏回帶著她往北頭走了幾步,暗衛都跟在後頭。唐宛宛正迷糊這兒黑燈瞎火的是要做什麽,卻見一條漂亮的畫舫朝著岸邊駛來了。 離得越近,唐宛宛越覺得這條畫舫眼熟,赤紅廊柱琉璃瓦,飛簷涼亭美人靠,這畫舫怎麽跟他們四月遊湖時乘過的那艘那麽像呢? 眼瞅著畫舫停到了岸邊,從船上放下幾條寬木板來,搭到了河堤上,唐宛宛仍沒反應過來。晏回推推她:“往前走呀,傻愣什麽呢?” 唐宛宛滿眼驚喜:“這是來接咱們的?” 晏回將她臉上的驚喜收入眼底,知道她是喜歡的,微微笑說:“上回遊湖的時候你不是說想坐夜裏的畫舫麽,朕前幾日想起來了,就帶你出來玩玩。” 那時宛宛說每年一到上元七夕,圃田澤上就會停著好些畫舫,她小時候好奇得抓心撓肺的,卻從沒能上去過,隻因唐夫人說這些畫舫上都是妓子,好人家的姑娘不能上船。 這回總算能如願了。 白天乘船和夜裏乘船是不一樣的,白天那是正正經經去賞景的,夜裏卻多了一種別樣風情。船上絲竹靡靡,燈火璨然,所謂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美,華燈夜色之下看美人,更是醉人了。 這畫舫是河上最漂亮的一艘,船上的琴聲也妙,恍如天籟。正月裏夜風大,好些船上都不敢多掛燈籠,生怕裏頭的蠟燭翻倒失了火。可這條畫舫卻有恃無恐,整條船上流光溢彩,不知發光的是什麽物什,直叫人移不開眼。 一條畫舫都做得這麽精致,兩側侍女也各個如畫,可想而知船上的姑娘有多漂亮了。但任憑路旁有多少文人騷客駐足觀望,甚至有揚聲高喝的,這船也沒停下,直叫不少人扼腕。第89章 心願 河上畫舫遍布, 也沒那空隙能行船,索性將船停在河中心賞景。 如今是正月, 又是夜裏, 涼亭是不敢上了,隻在船裏坐著, 即便如此還能聽到冷風颼颼作響。晏回讓侍衛將畫舫轉了個方向, 要不然穿堂風吹著一定會著涼。他又給宛宛戴上兜帽,這才把人攏進自己懷裏, 將媳婦護得嚴嚴實實的。 夜空中時不時升起幾簇焰火來,兩岸人家燈火通明, 河上有賞心悅目的畫舫, 又有數百盞蓮花燈順著河水流向下遊。 這樣的夜景最是撩撥人心, 原本三分的旖旎情思也成了五分。 晏回自認不算什麽雅人,此情此景之下,卻還是升起兩分想作詩的雅興來。可惜宛宛不愛作詩, 他要自說自話反倒矯情,隻得歇下心思。 河水波瀾微起, 畫舫就隨之輕輕地搖,一會兒往左搖,一會兒往右搖。晏回被晃得心猿意馬, 唇擦著她白嫩嫩的耳珠低聲唏噓:“真想在這船上住一晚。” “住一晚”可以與“睡一晚”畫上等號,跟誰睡自不必提。也不知先前是誰看到別的畫舫熄燈時,心裏還默念著“傷風敗俗”呢。 可惜他這話裏藏著的深意唐宛宛沒能聽懂,還當陛下在感慨美景呢, 出宮前帶出來的手爐早就沒了溫度,她這會兒冷得牙齒都在打顫:“這爐子是假的吧,怎麽一點都不暖和?” 娘娘都這麽說了,侍女隻好打開燒得紅汪汪的爐子,意思意思往裏頭添了兩塊火炭。唐宛宛照舊冷得不行:“陛下,咱別在這河上吹風了,我臉都快凍僵了。” 剛上來不過一刻鍾,還沒有看星星看月亮從詩詞歌賦談到人生哲學呢,這就想要靠岸了。 晏回無奈得很,宛宛還一個勁兒叨叨:“畫舫兩側的窗格子上連窗紙都不糊一層,四處漏風,貼在爐子旁邊都感覺不著熱氣。這麽冷的天兒,那些姑娘怎麽能在畫舫待一晚上呢?居然還有那麽多人在河畔吹著冷風等著上船?” ——因為人家在做運動啊…… 晏回默默地想。 宛宛去年四月遊湖時說過想在夜裏坐畫舫,這都快一年了,晏回記到現在,還想以此來討她歡喜。誰知歡喜沒討著,晏回又不能因為這些風花雪月的事凍著媳婦,隻好叫侍衛靠了岸。 統共遊湖也不過一刻鍾,河上最美的畫舫就這麽靠岸了。晏回總覺得岸上那些男子瞧他的眼神意味深長的,直叫他頭皮發麻,多年被坊間謠傳“身有隱疾”的陰影又重新找回來了。 他把宛宛攬近一些,又一臉淡然地回視岸邊男子——瞧見沒?朕把姑娘帶回家過夜去,這才叫能耐呢,你們這些個酸腐! 唐宛宛叫侍衛跟路邊的小販買了二十盞蓮花燈,又解下自己腰上的荷包,從裏頭掏出了一堆小紙條,都仔細地卷成了小紙卷,往每盞燈裏塞上一張紙條。她不敢靠近河岸,便叫侍衛幫著放入河裏。 原來是心願箋,晏回瞧明白了,拆開一張看了看,都是老夫老妻了,唐宛宛也不矯情,任由他去看。前兩張分別寫的是——“饅頭和花卷健健康康”,還有“爹娘萬事如意”。 晏回又拆開一張,這回赫然入目的是“宛宛越來越漂亮”幾個字。晏回笑得不行,嘴上輕嘲了句“臭美精”。 “陛下偷看別人的心願,還多嘴!” 唐宛宛瞪他一眼,把他手裏的“越來越漂亮”小心奪過來,認真挑了一盞模樣最周正的花燈,把紙卷塞進裏頭了。 這些小紙條都是宛宛提前一天寫好的,要卷成一個小紙卷才能放在荷花燈裏,故而寫的都是蠅頭小字,夜色又暗,晏回得湊到眼前才能看得清。 裏頭有祝她幾個哥姐萬事如意的,有祝她太爺爺太奶奶,還有太上皇和太後的,把身邊的親人朋友都寫了一圈,連已經出宮的關婕妤都沒落下。 晏回一張張拆開看,又一張張重新卷起來,一連看了十幾份,可算找到了自己的。 “老爺多子多福”六個字甫一入眼,晏回心中一震,不自覺笑出了聲。仿佛有萬千焰火在自己心上綻了開,又仿佛她這心願化成了一罐子蜜,嚐一口,能讓人從舌尖一路甜到心坎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