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果然有人將蕭冥羽的良民證送了回來,蕭冥羽要曼婷打點好了行裝,第二天就趕往了北平。沒想到一路還挺順利,大抵是抱著韜世的緣故,沒人覺得帶著女眷孩子的人會是在天津被日本憲兵隊到處搜捕的要犯。幾天的顛簸一直到了漢口,蕭冥羽帶了曼婷和韜世棄車登船,沿漢江逆流而上。“爸爸,重慶也下了好大的雨嗎?街市上也要劃船嗎?”抱著韜世站在甲板上,江麵籠著薄霧,濕氣很重,感覺的確是像要下雨了。蕭冥羽心裏還殘留著海上那次致命劫難的陰影,一時盯著江麵出神,冷不防被韜世拍了拍他的臉,問的一派天真。“傻孩子,哪能到處都發洪水呢!”曼婷接過了話茬,她是個溫柔嫻靜女人,因為是童養媳大了丈夫幾歲的關係,總是常常把“顧宗坤”和韜世當成一大一小兩個孩子來看。“重慶的街上沒有船,而且,我們要去得到地方也不是重慶。”後麵半句話,蕭冥羽是對曼婷說的,而曼婷果然也因為這句話吃了一驚。“不去重慶?那我們這是要去哪裏?”曼婷的心,近來總是有著隱隱的不安。“我們去延安。”這個決定不是臨時起意,作為一個從西元二零一一年穿越到民國二十八年的靈魂,蕭冥羽想他還知道怎樣的決定是對這母子更好的選擇。國統區和解放區,對於他來講,已是不必思考就能做出正確結論的選擇題。“延安?”曼婷有些猶豫:“聽說那裏環境很苦,住在窯洞裏……”“隻要我們一家人能夠平安的在一起,環境苦一些有什麽關係呢?”蕭冥羽無法解釋其他,他本人一向沒有什麽政治信仰,隻是想為這對母子找一條趨利避害的道路來走罷了。一家人在一起對曼婷來說是個甜美的誘惑,她一直知道丈夫生的好看,讀書時就有過女同學向其表達愛慕,隻不過聽說他已娶妻生子才退縮了。相對那些女生,曼婷不止略為平凡了些,到底還大著丈夫三歲。即使丈夫一心撲在抗日上,對她也一向極好,可女人該有的那些不安她還是會有的。尤其是這次出事以後,丈夫一直沒有碰過她,起初的兩個月還可以說是因為傷重不便,可後來好了些也還是……所以現在聽到蕭冥羽說一家人在一起這種話,讓她的心總算是安下來些。曼婷釋然一笑:“我聽你的。”船在對未來的一片茫然未知中,終於到了漢中碼頭。這裏北上,穿過西安可以到延安;南下,穿過成都可以到重慶。船在碼頭停穩,旅客們開始陸續下船。蕭冥羽拎著皮箱和曼婷一人牽了韜世的一隻小手隨著人流往下走,結果腳剛踏上地麵,就聽到後麵一聲熱切的招呼。異地碰到熟人的感覺對蕭冥羽而言是突兀的,畢竟“顧宗坤”的故知對他來說都是陌生人。一家三口轉頭去看,原來也是從這艘客船上下來的一位穿了身筆挺西裝的旅客。“是晉年表哥!”曼婷認出那人,頓時一臉驚喜,快步迎了上去。蕭冥羽牽著韜世的手站在原地,他不知道,這個男人將給他帶來在民國生活的重要轉折,以至於使他和那條原本應該光明些的道路徹底擦肩而過。第五章 誤入軍統他鄉遇故知可謂人生四喜之一,更何況這位故知還是自家親人,曼婷當即開心不已拉著王晉年說先找個地方一起吃頓飯好好聊聊。王晉年已經有朋友幫他在市區訂好了旅店,就雇了三輛人力車和蕭冥羽一家三口同去了那家旅店,到了之後還慷慨的為他們三口也多開了一個房間。選了個離天主堂不遠的一家小酒館坐下,王晉年熱絡的問起他們三口怎麽也到大後方來了。彼時蕭冥羽頭上的傷剛好,氣色還是很差,曼婷見他表哥不是外人,就把自己丈夫在天津被日本憲兵隊通緝的事情跟王晉年說了。看著山河破碎國人被欺,但凡有三分血性的男兒都不甘心做亡國奴,王晉年當即表示他這次從奉天來這裏就是了為了報考由洛陽遷至漢中的中央陸軍軍官學校第一分校,即黃埔軍校第一分校。“表妹,你讚不讚成讓宗坤跟我一起去報考軍校,將來扛槍殺敵上前線?”王晉年沒有問蕭冥羽,卻直接問了曼婷。停了給韜世夾菜的筷子,曼婷半天沒有放下,眼睛在蕭冥羽身上轉了三圈,才將夾起的一塊雞脯肉慢慢放到了兒子的碗裏。“國難當頭,好男兒理當報國殺敵,宗坤一向有誌於此,我怎麽會反對呢?”“好!我素知妹夫的抗日之誌,先前因為你們一家都在淪陷區,若提出此事,留你們孤兒寡母在天津妹夫定然不放心。現在好了,等我們報考了軍校,你們母子或先在漢中安家,或送你們到陪都安頓,總沒有了後顧之憂,可以放心上前線了。”王晉年很是興奮,舉起了手上的茶杯:“來,我以茶代酒,敬你們夫妻一杯。”碰杯的三個人各有心事,蕭冥羽始終沒有太多話。王晉年已經聽說了他頭部受傷喪失了記憶的事,也沒有追問太多。稍顯沉默的氣氛一直持續到回了旅店,王晉年倒是體貼的說他們夫妻應該會有些體己話要商量,就將韜世領到隔壁房間跟他去住了。傍晚時分,蕭冥羽洗漱完畢進來,曼婷已經換好了一件上好的真絲睡衣上了床,他甚至還聞到種淡淡的茉莉花香水味。眉頭幾不可察的皺過一下,蕭冥羽掀開另一側的被子上了床。女性特有的柔軟帶著幽幽體香輕輕的向他靠了過來,曼婷枕到了他的肩頭上。作為一個頂著人家丈夫十八歲年輕身體的二十七歲靈魂,蕭冥羽不可能不明白某些暗示性肢體語言所代表的含義。他很想努力替“顧宗坤”做一個好丈夫、一個好父親。撐起一個家庭的責任,謀一份安定的職業養活好她們母子,可以讓那個愛國青年的亡靈不至於太過揪心惦念而死不瞑目。可唯有這一樣,他真的做不到……喜歡男人,是十六歲那年就確定的了事實,和曼婷躺在一張床上,他已經需要克服很大的心理障礙,至於其他,更是不必提了。“趕了這麽久的路,都累了,早點睡吧。”拍了拍那隻搭上自己胸口的柔荑,蕭冥羽將它輕輕放回到曼婷自己身旁。明顯的感覺到曼婷的身體僵了一下,但她最終什麽也沒有說,隻是轉身拉熄了床頭的台燈。黑暗中,蕭冥羽平躺,曼婷背對著他側臥,安靜的讓彼此的呼吸清晰可聞。同床共枕的尷尬,讓蕭冥羽認真的考慮起王晉年的提議,如果去讀軍校,畢業後去前線打仗,這樣“無能為力”的機會就會大大減少了吧?當兵既可殺敵報國,完成“顧宗坤”未能完成的誌願,又有軍餉可以養家糊口,也未嚐不算條出路。第二天一早,蕭冥羽夫婦才剛起來,王晉年就帶了韜世來敲門,叫他們一起去吃早飯。這頓飯吃的好像很趕時間,蕭冥羽的飯碗還沒撂下,王晉年就忙不迭的催著他一起去學校報名。雖然覺得王晉年催的有些過分的急了,但考慮到他在奉天日本人眼皮底下壓抑了那麽久,親眼目睹了東三省在日軍鐵蹄的踐踏下千瘡百孔的慘狀,抗日熱情高漲也在情理之中。這麽一想也就沒有多問,匆匆告別了曼婷就跟著王晉年上路了。蕭冥羽被王晉年帶到了館子街十八號,看到了一位戎裝筆挺的國民黨軍官,王晉年跟那位軍官似乎是熟識的,兩個人撇開蕭冥羽先熱絡的私聊了起來。沒聊多久,那位軍官要蕭冥羽跟他去照像館先拍照片,王晉年跟他解釋是報名用的。拍完照,三個人依舊雇了三輛人力車奔著東門出了城。一直走了很久,又穿過一片橘園,蕭冥羽也沒看到想象中應該很神聖的黃埔第一分校在何處,反倒被帶到了像是破落地主莊園的一處三個庭院相連的院落前。院落門口有軍人站崗,旁邊掛著個牌子,寫著“戰時遊擊戰術幹部訓練班”。這裏難道是學校的報名點?蕭冥羽隻在心底胡亂揣測,他對那個年代的曆史實在知之甚少,隻知道戰時很多學校從淪陷區遷往內地的國統區作為臨時校址,大概條件就是比較艱苦的。下了人力車剛要跟著那個軍官往裏走,王晉年突然一拍腦袋說自己忘了件重要的事情要回城去辦,讓蕭冥羽先跟著那位軍官進去。當時蕭冥羽也沒多想,還問了一句用不用自己幫忙之類的話,被王晉年婉拒了。等他進了那所院落以後,再想起自己對這個晉年表哥所表示出的友善,都恨不得抽自己倆嘴巴。一走進院落裏麵,蕭冥羽發現氣氛陡然緊張起來,還有便衣在院內巡邏。那個領蕭冥羽進來的軍官自稱叫王召武,一上來就收走了他身上除了那隻從德國醫生身上偷來的鋼筆以外的所有東西,然後發給了他一身軍服。當天下午,蕭冥羽就坐進一間差不多有三十多人的教室裏,王教官先宣布了十條紀律。其中包括:不許把真實姓名和住址告訴他人,訓練期間不準請假出去,不準寫信不準會客不準跟同學聊天等等等等,最離譜的是不準理發洗澡剃須!被命令寫一份詳細的自我介紹後,王教官讓每人都起一個化名,並告訴告訴他們今後在訓練班隻許用自己的化名,並給了他們每人一個純數字的代號。不必再叫“顧宗坤”這一點雖然正中蕭冥羽的下懷,但卻讓他徹底糊塗了,這究竟是個什麽奇怪的學校啊?居然進來了就出不去了!他現在最擔心的是,曼婷和韜世不知道要急成什麽樣子。大概唯一算是不幸之中的萬幸就是“顧宗坤”家境殷實,當初賤賣了產業也還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錢都由曼婷帶在身上保管,一時她們母子的生活還不至於沒有著落。晚上,一個班的學生擠在一間鋪了兩排草墊的地鋪上,每人隻有一米左右的寬度,因為不允許私下聊天,所以大家都很安靜。蕭冥羽躺在那裏想自己肯定是被王晉年給騙了,這裏壓根就不可能是什麽黃埔分校!迷迷糊糊想了大半夜睡不著,還聽到有人蒙在被子裏偷偷的哭,蕭冥羽天放亮了才打了個盹。結果剛合上眼,一聲尖銳的哨音就響了起來。剛是早上五點半整,起床哨吹過之後就是升旗,緊接著是隻有五分鍾的統一吃飯時間,飯前飯後還要聽口令集體立正,一個口令一個動作,不允許任何人有任何疏忽輕慢。吃完飯便正式上課了,上午四小時,下午四小時,晚上還有加課,課時排的非常滿。課程一開講,蕭冥羽立刻知道了這是什麽地方了。密碼學、情報學、兵器學、電訊學、藥物學、射擊學、爆破學、擒拿術、化妝術、行動術、攝影術、郵檢術、暗殺術…… 這裏,赫然是一個特務培訓班!誤入了特務訓練班還不是最糟的,更糟糕的是蕭冥羽發現這裏很多課程是針對中國共產黨的,而且全部都是些反共宣傳。憑著一個非中國籍的不純粹的中國人的那點有限的曆史知識,蕭冥羽總算對這個訓練班有了一點模糊的記憶。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也就是軍統局曾開辦過無數個特務訓練班,但專門針對蘇區搞破壞行動的特務訓練班卻隻開過一個,應該就是他現在所處身的這個漢中特訓班,簡稱“漢訓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