禿鷲已經為他點下了一杯咖啡,現在已經半冷了。“你遲到了。”臉上滿是柔情蜜意的笑,像是約會中等待情人的幸福小女人,出口的話卻是跟臉上表情很不協調的指責。“對不起親愛的,我來晚了。”在禿鷲對麵坐下,拉起她的手背送到嘴邊吻了一下,蕭冥羽壓低聲音:“出來時借口去書局,有人讓我幫忙買本畫報,買畫報時錯過了一趟電車。”禿鷲掃了一眼蕭冥羽放在桌上的《良友畫報》第一百五十一期,剛要說什麽,白俄侍者送上了一個燃著十八根蠟燭的蛋糕來。“生日快樂!”禿鷲一臉甜笑,從小坤包裏拿出一個包裝精美的小盒子,遞到了蕭冥羽手中:“送你的生日禮物。”蕭冥羽立刻做驚喜狀將那個禮盒拆開,是一支看起來非常昂貴的鋼筆,旁邊的白俄侍者看得一臉羨慕。等那個白俄侍者離開,禿鷲瞧了眼四下,悄聲說:“鋼筆槍的有效射程隻有不足十五米,一定要近距離射擊。彈頭上已經被淬過劇毒,不是要害部位也不要緊,槍聲一響我就斷電,你趁亂出去,我們街口的車上見。”“知道了。”蕭冥羽點點頭,謹慎的將那支鋼筆插進大衣裏麵的上裝口袋。這對兒看似熱戀中的情侶在咖啡館消磨了半個多小時後商量著要去看電影,走得時候蕭冥羽殷勤的幫禿鷲穿上了外套,從侍應手裏接過了自己的外套時還給了白俄侍應五塊錢的小費。兩輛黃包車一前一後在靜安寺路的大光明電影院前停下,周末的晚上大光明門前總是會有很多的車子。這家影院以播放映好萊塢的進口電影聞名,來這裏的不是洋人就是些社會名流,否則聽不懂洋文,久而久之來這裏也成了某種身份的象征。九點一刻的這場電影還有幾分鍾就要開演了,大部分觀眾都已經入場,禿鷲也拿出預先買好的票和蕭冥羽入了場。忙著找座位或是抓緊時間在開場前吸支煙的觀眾很多,放映廳外到處是人。蕭冥羽將外套、禮帽等一會兒可以用來改變形象的工具都交給禿鷲,隻檢查了下上裝口袋裏的那支鋼筆,對禿鷲暗示性的點了下頭。禿鷲也回以眼色,兩個人分頭行動。看禿鷲去了配電室的方向,蕭冥羽轉過樓梯上二樓的豪華座尋找他此行的目標——梅機關派住76號的日本憲兵隊頭目穀口健一。這個手上沾滿中國人鮮血的劊子手在特務機關內殺人無數,就在不久前的十一月底還和76號的特務們設計刺殺了時任江蘇省高等法院第二分院刑庭庭長的愛國進步人士鬱教授。插了日本國旗的豪華包座周圍隻稀稀拉拉的坐了幾個人,彰顯了日本人在中國的特殊地位,眼前的一切無不刺激著已把自己徹底裝入“顧宗坤”這個愛國青年軀體裏的蕭冥羽的靈魂。十五米以外,蕭冥羽看到了那個穀口,之前早將他照片上的樣子爛熟於心,現在距離雖然較遠,但電影還未開演,燈還亮著,蕭冥羽一眼就將他那張極富特色的狐狸臉給認出來了。又往前走了兩步,立刻有便衣特務上前阻攔,告訴他這裏是隻有日本人才有資格坐的豪華座位。蕭冥羽自稱是來自京都的日本商人,跟他們用日語聊幾句沒露出什麽破綻才被放過去。十五米、十四米、十三米……在離穀口還有六、七米的地方,特意選了個靠近過道的位置坐下,穀口就在他斜前方兩排的位置,這個位置蕭冥羽很有把握可以把子彈射進他的太陽穴。狀似無意的掃過劇院曲線流暢的圓弧穹頂時,蕭冥羽已飛快的為自己選定了一會兒逃離的路徑。現在,一切就緒,隻等燈黑下來就可以下手了。手指不動聲色的移動到口袋的位置,悄悄將那支鋼筆槍握在手裏。就在放映廳黑下來的那一瞬,鋼筆槍中的子彈已經射了出去。正在熱映的《亂世佳人》影片才剛出現片頭,微弱的光亮已經足夠蕭冥羽看到穀口倒下去了,隻是他沒想到鋼筆槍沒有握力的地方,子彈射出後後坐力使得整支筆脫手向後飛了出去!璫的一聲撞在了後麵不知哪排的椅背上,驚動了不少人。此時穀口的死已經被周圍的特務和幾名日本憲兵發現了,立刻操著日文大叫著有刺客,快開燈!聽到他們這麽一嚷,放映廳裏立刻亂成一片,大家爭先恐後的往外跑。蕭冥羽等不到禿鷲切斷電源,也隻好隨著混亂的人群往外衝。結果剛跑到放映廳外,電源非但沒有被切斷,反而燈光大亮起來。一切,都好像是預先準備好了的。荷槍實彈的日本憲兵端了槍站在外麵,將跑出來的觀眾都堵在了樓梯上,蕭冥羽還站在二樓和一樓的樓梯拐角之間。邊將自己掩藏在人群中尋找著抽身的方法,邊退向後麵不起眼的位置,蕭冥羽正思量著事情怎麽沒有按照計劃好的發展,一抬頭竟然看見穀口健一毫發無損的從放映廳裏走了出來!站定在樓梯最上麵的穀口手裏還在玩弄著那支一次性的鋼筆槍,而他身後被抬出來的一個76號特務卻穿著放映前蕭冥羽看到的穀口穿的那件綠軍呢大衣,太陽穴的位置尚在往外汩汩的流著血。難道……中了敵人的圈套?蕭冥羽覺得熱血一涼,沒能暗殺成穀口還在其次,如果中了圈套,說明他們的行動敵人已經知道了,證明軍統內部肯定是又出了叛徒。這對他的處境無疑是非常不利的。人群裏還有很多租界中的外籍人士,最初的騷亂過後,洋紳士們用母語抗議起日本人無權把他們全部扣留在這裏。太平洋戰爭爆發前,日本在公共租界內還不能完全為所欲為的肆意抓人,他們的行動要跟租界的工部局溝通後由工部局派租界巡捕協同抓捕參與政治的人員。而今天,他們顯然是有備而來,很快,公共租界內警務處處長便親自出麵說電影院內有人參與政治暗殺,要求大家拿好證件和座位票,配合檢查。看了看手裏根本不是二樓座位的電影票,蕭冥羽已經退到了一對身材高大的外國夫婦身後。所有人被堵在樓梯上,上下皆不能行,勢必要挨個接受檢查。難道要這樣坐以待斃麽?好在……天無絕人之路!蕭冥羽忽然發現身後有一扇用來給樓道采光照亮的氣窗,位置不高,就在他腰部上下,雖然不算大,但給他出入是沒有問題了。試了一下,窗子可以很輕鬆的打開,而前麵剛好有一對身材高大的北歐夫婦成為了他絕佳的遮蔽物,如此逃生機會可謂天賜,蕭冥羽當然不能錯過。動作麻利的出了窗口,這裏到地麵大概還有四米多的距離,用手撐住窗台將身子放下去再跳,又可減少自己身高的距離,那麽剩下的高度應該就不成什麽問題了。蕭冥羽把自己掛在窗台上剛要鬆手跳,卻發現一隊的日本憲兵正往這邊跑,好像是要把整棟劇院圍起來,以防有人從窗口逃跑。時間緊迫,要麽跳下去,要麽鑽回去,但兩種方法的下場無疑都是被抓住。蕭冥羽把心一橫,壁虎一樣貼在牆上,扣住牆麵大理石的縫隙,把自己蕩到了旁邊相鄰的另一個窗子前。顧不得裏麵會是什麽地方,此刻也隻能硬著頭皮跳了。結果不外乎是逃得掉或者被活捉,到底會怎樣,在沒有其他選擇的情況下,也隻好聽天由命了。第七章 異世初見剛打開那扇小窗,下麵忽然有日本憲兵拿了手電向上麵照,蕭冥羽來不及向裏細看,直接就跳了下來。也搭著動作太急沒調整好姿勢,這一下與其說是跳下去的,倒不如說是掉下去的。看來老天是不想亡他,摔他時還安排了一個肉墊,蕭冥羽掉下來後以相當詭異的姿勢坐在一個人大腿上,而這位原本是坐在馬桶蓋子上吸煙的。這裏原來是電影院的洗手間。馬桶蓋子不堪承受突然猛增的重負在兩個人身下發出悲壯的碎裂聲。而那位被突如其來的重物砸在腿上,手指間的香煙早就掉到了地下,連驚帶砸後正麵目扭曲的盯著身上的蕭冥羽。還好,窗子不高,否者難保這位的腿此刻不是斷的。“噓!”知道人受了驚嚇下意識裏會恐懼尖叫,蕭冥羽第一個動作不是從那雙大腿上站起來,而是就著跨坐他身上的姿勢,先捂住了那人的嘴。聽了聽沒有洗手間裏沒有其他動靜,這才慢慢拿開捂著那人嘴的手。那人的模樣在蕭冥羽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衝進了他的視野,隻在這一看之間,他整個人都楞在了男人身上。眼前的男人,和前世的哥哥幽羽,竟是那麽像……像到他幾乎情不自禁就要將“哥哥”二字脫口而出了……男人還沒由從天而降的俊美青年的“投懷送抱”中緩過神來,就被那堪稱“深情款款”的目光給弄迷糊了。兩個人懷著不同的心思就這樣對視了足有半分鍾之久,直到他們所呆的這個廁所隔間的門被拉來,這才回神。開門的幸好並非76號或者日本憲兵隊的人,而是個幾乎帶著些脂粉氣的奶油小生,氣喘籲籲的好像有什麽急事:“學長今天這裏出事了,我們還是——你們!?”開門時話已說了一半,等到真把門全打開看到裏麵的情景時,話頭收不住,直接變成了最後高八度的兩個字。蕭冥羽知道如果因為浪費了寶貴的逃命時間被抓住才是自己咎由自取呢,這才趕忙從男人身上跳起來。他這一動不要緊,男人身下已經被壓碎的馬桶靠著剛才受力均勻維持著某種微妙的平衡,這下徹底支持不住,劈裏啪啦的都碎進了馬桶裏,男人也趕忙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