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保持著鎮定坐進了21號的審訊室裏,但其實林耀庭並不清楚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他的那件外套被錢次長送到洗衣店後,情報傳遞的很順利,意外發生在去專家顧問團拿圖紙的中統外圍組織人員身上。他們在去拿飛機圖紙時驚動了日方其他的專家組成員,潛伏專家的身份暴露。飛機設計專家是難得的人才,國府方麵要求不惜一切代價把這位專家營救出來,為此中統成員在營救過程中製造了一起爆炸,將整個日本專家顧問團的成員全部炸死了。該團成員也都是日方的技術菁英,沒想到剛到中國就被人集體暗殺了,日本軍方的震怒是可想而知的。鑒於顧問團的確切抵華時間隻有林耀庭他們開會的幾個人最清楚,所以他們自然首當其衝的被列為了嫌疑人。與會的其他九個人因為都沒離開過臨時休息室,隻有林耀庭在這期間跟別人接觸過,所以他的嫌疑幾乎是最大的。至於其他三個接觸過林耀庭的人,則是被拎食盒的那個勤務兵供出來的。“林處長,想不到,我們第一次見麵,會是在這裏。”近藤平助穿著當初審訊“顧宗坤”時的那身少佐軍裝,擦得鋥亮的馬靴踩在潮濕的水泥地麵上,攥著腰間近藤幸三郎遺物的那把腰刀的刀柄,似笑非笑地走近林耀庭。“閣下是?”林耀庭並不認識近藤平助。“大日本帝國陸軍少佐、天津特高課課長近藤平助。”同樣的話,一年多以前,近藤平助跟“顧宗坤”也曾說過。“原來是近藤少佐,令尊近藤將軍的事情,我和舅舅都深感難過。”這個時候,林耀庭需要刻意對日本人提起梁鳴士。“林處長,我們開門見山的說話吧!”近藤平助手上掌握了足夠的證據,不要說梁鳴士,就算林耀庭把汪兆銘抬出來也是沒用的。“不知道近藤少佐想要我說什麽?”林耀庭的風度是無可挑剔的,他甚至還能保持著得體的笑容。“我剛才已經同王小姐、孫小姐以及錢次長談過話了,他們共同指證了你在開會期間曾送過一件衣服去洗。”“是的,我的外套被勤務兵弄髒了,第二天開會我還需要穿,不知道送去清洗一下有什麽問題呢?”“清洗衣服自然沒問題,但如果衣服裏還有其他東西就有問題了。”近藤說完擊了下掌,門口立刻傳來什麽金屬被拖拽過來的聲音。林耀庭抬頭望向房門處,兩個漢奸特務架著個雙腳拖在地上的血人進來,剛才的響聲應該是他的腳鐐拖過地麵發出的。看那人奄奄一息的模樣,想必也是受過重刑的。“林處長,這個人你不陌生吧?”讓特務把那人的臉抬刻意起來對著林耀庭,近藤問得氣定神閑。“這個……”好像很難從那滿是血汙的臉上辨別出真容一樣,林耀庭仔細打量了半天,才不太確定的開口:“有點像是參謀本部後巷那個洗衣店的老板。”見林耀庭還在裝傻,近藤也不著急,他對著洗衣店老板說道:“金老板,夾竹桃,你來提醒一下林處長的身份。”聽近藤平助叫出金老板的代號夾竹桃,林耀庭心下大駭,頓知大勢已去了。果然,金老板勉強看了林耀庭一眼,因為心中有愧,忙又移開了眼神:“林處長是中統在新政府裏的高層潛伏人員,代號西府海棠。三天前他托人送衣服來洗,在袖口鎖邊的地方拆開了一點線頭,裏麵放了關於專家顧問團的情報……”夾竹桃的話讓林耀庭閉起了眼睛,被銬起的雙手攥了攥拳頭,而後又痛苦的放開了。“林處長,你現在還有什麽要說的。”近藤平助擺了擺手,讓人把已無利用價值的夾竹桃給拖走了。盯著近藤誌得意滿的表情看了一眼,林耀庭微挑了下唇角,冷聲一笑:“叛徒無恥,黨國不幸,林某無話可說。”“林處長也不必這麽說嘛!中國不是蔣中正一個人的中國,尊舅梁鳴士梁委員不是就在汪主席的政府裏供職嗎?隻要林處長肯合作,我們可以既往不咎,以林處長的學識和能力,在新政府的前途一定不可限量。”近藤說這些話的時候,林耀庭始終把臉轉向窗外。墨一般的夜色裏,其實什麽都看不到,隻是林耀庭卻覺得,這是他難得看到外麵風景的機會了。算算死在他手上的日本侵略者和漢奸的數目,其實已經夠本了,就算現在讓他為國捐軀也不虧了。於抗日鋤奸報效黨國一事上,他已經盡了個人最大的能力,作為一個中國人,他可以坦然地說自己做到了俯仰無愧於天地!隻是此刻,唯一放不下的,是他誌同道合的戀人——冥羽。也許在他麵前還擺著另一種選擇,但對侵略者奴顏屈膝從來都不在他的考慮範圍之內。所以,縱然再沒有以後,他相信,愛人的心中會為他永遠留有一個位置的。隻要,冥羽能夠記得他這個人,記得他們的這一段感情,林耀庭覺得他們就沒白愛過這一場……他衷心的希望,戀人可以平安地看到抗戰勝利的那一天,看到先總理所說的“驅除韃虜,恢複中華”的那一天。雖然自己應該看不到了,但隻要冥羽可以看到,隻要千千萬萬的同胞兄弟可以看到,他的犧牲就有意義。“林處長,我再給你一天時間,好好考慮一下如何?”近藤的態度還是較為客氣的。“不必了,就算你給我一輩子的時間考慮,我也給不了你想要的答案。”把頭轉回來,坦然地看著近藤的臉,林耀庭說得平靜。雖然,他已經知道接下來等待自己的會是什麽。這樣直截了當的拒絕合作,並沒有令近藤生氣:“這樣的話,我聽你們的‘同誌’說過太多次了,可最後呢?還不是都像金老板那樣扛不住大刑選擇了合作?”“你的這個‘都像’畢竟還是少數吧,我看到的絕大多數中國人是像今年五月棗宜會戰中的以身殉國的張自忠將軍那樣,誓與日寇血戰到底的!”說到民族的抗日英雄,林耀庭目光閃亮,那是敬佩和意欲效仿的光芒。“林處長,我以為,你是個聰明人。”近藤平助遊說不成,目光冷了下來:“中國有句古話叫做‘識時務者為俊傑’,你還這麽年輕,如此執迷不悟我很為你感到惋惜啊!”林耀庭淡然一笑:“既然近藤少佐精於研究中文,那我國宋代名臣文天祥文丞相的那句‘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想必少佐也該聽說過吧?為了保衛我的祖國,為了保護我的同胞,為了神聖的信仰,死,並不可怕。至少,我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麽去死。”看了看站在眼前的近藤,林耀庭搖了搖頭,帶上了幾分不屑的表情:“但是你,你們,卻不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麽活著!你們毫無憐憫之心的奸淫屠殺同類,充當軍國主義分子實施侵略的棋子,用一句‘軍人以服從為天職’抹殺掉你們身為人類所本該具有的人性和良知。而在你們屠殺的後方,在你們的國土上,大量的征集男丁上戰場,留下一堆老弱婦孺來維持日常生活和那些軍工企業的運轉。戰爭消耗大量人力財力的同時,甚至還欺騙鼓動女性自覺加入所謂的‘女子挺身隊’充當軍妓來供前線的戰士蹂躪泄欲。你真覺得你的國人是幸福的嗎?你真覺得這種侵略是正義的嗎?”“住口!”近藤平助被質問的惱羞成怒卻又無從反駁:“我要你說的不是這些廢話,快把你所知道的中統在上海和南京的潛伏特工名單寫出來!”“嗬!”林耀庭嗤笑了一聲:“這個,你休想!”在氣場上輸了不止一成的近藤平助火冒三丈,厲聲對手下吩咐了一句:“上電刑!”第六八章 營救計劃中統特工林耀庭被捕的事情一經曝光,梁鳴士就急得犯了心髒病住進了醫院。如此一來他倒減輕了不少內疚感,自己安慰自己說救不了外甥非是他不想救,實在是能力有限,身體條件也不允許。吳隊長奉命帶人查抄了林公館,雖然沒找到什麽有價值的情報,不過倒是把值錢的東西給掃蕩了一空。最後一紙封條貼住了大門,白伯和沈先生一家也被趕到街上。所幸是吳隊長帶人來抄的家,要是換成丁秉朝來,被他看見白伯在這裏,恐怕事情就不僅僅是被趕出來這麽簡單了。沈先生體恤白伯年紀大了無處可去,就先將人帶回了他們原來那個簡陋的家。房子小歸小,不過好歹也算有個安身立命之所。白伯預先聽了蕭冥羽的囑咐,私藏了一些積蓄傍身,此時手頭倒還方便。到了沈先生簡陋的小家裏,白伯惦記林、蕭二人之餘,最擔心的還是怕和玉樓失去聯係,因此立刻找出了美國的號碼,要沈先生陪他出去找能發加急越洋電報的地方。沈先生和白伯出來,在街上和蕭冥羽走了個碰頭,隻不過蕭冥羽穿了一身補丁摞補丁的肮髒衣服,還戴了頂缺邊少沿的破草帽遮住了大半張髒兮兮的臉。沈先生和白伯怎麽也沒能把這個趿拉著破草鞋,夾著個豁了口的大海碗,還渾身散發著餿臭味的要飯花子同他們所認識的那個風度怡然的蕭先生聯係起來,是以並未認出他。蕭冥羽自然是一眼就認出了對方的,可他有要緊的事去做,眼下也不方便上去相認,因此匆匆擦肩而過時,誰也沒有跟對方打招呼。穿成這樣,是因為日本憲兵司令部今天在搞“親善”活動,給老百姓發粥和饅頭,讓日本記者來拍照,蕭冥羽要混過去取一份情報。他已經得到消息,林耀庭因為身份重要,被從21號轉移到了守衛更為嚴密的日本憲兵司令部看押,以預防重慶方麵派人來劫囚。憲兵司令部門前,果然排起了一條長龍,除了少數叫花子外,很多窮苦百姓大概是被硬逼著來接受這種“親善”的。蕭冥羽縮手躬腰地站在了隊尾,低著頭把破草帽又往下按了按,使得從正麵幾乎看不見他的臉了。不過別人雖然看不見他的臉,但他可沒放過打量周圍的機會。前麵靠牆根的一排,有日本的軍醫在逐一給中國的老百姓看病。一位老大爺被幾個日本兵聯手按住擺好了姿勢,穿著白大褂的軍醫蹲下身給老大爺包紮腿傷的畫麵就被攝入了相機中。而派粥的地方,“和藹可親”的日本兵正幫著一位大嫂給懷裏稚子喂飯,大嫂被命令要笑,結果對著鏡頭勉強擠出的那個笑比哭還難看。好容易施粥的隊伍輪到蕭冥羽領取了,他把粗瓷破碗有豁口的地方正對著前麵舉了上去,食指曲起來在碗邊上輕輕敲了兩下。派飯的男人好似不經意地掃了眼他手指的小動作,而後將一勺清得能當鏡子照的米湯蓋上了他的碗底。兩人的視線一個短暫的交匯後,那人又拿起旁邊笸籮裏的一個饅頭遞給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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