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陌生人顯然不會是客人,他被五花大綁地堵著嘴扔在了地上,正滿眼驚恐地看著站在他麵前的幾個帶著隻露出兩個眼睛的黑布套的黑衣人。其中一個黑衣人對著其他幾個人點了下頭,那幾個人就都先出去了。蕭冥羽等那些人走了才進來,隻有他一個人沒有帶黑布套。“你叫邢建偉?”蕭冥羽在從黃昏西窗投進來的夕陽中逆光蹲下來,伸出拽出了男人嘴裏的破布。“你們是什麽人?為什麽要綁架我?”男人驚恐的快要哆嗦了,還強自努力裝作很鎮定的樣子質問著。“隻要你知道自己是什麽人就足夠了。”蕭冥羽冷聲提醒道:“你供職華北政務委員會,負責把中國的煤炭、鐵礦石、棉花等軍需物資運去日本,對不對?”“你們……你們……”邢建偉結結巴巴地說不出句整話來,但大概已經猜到了眼前人的身份:“我……我錯了,我不配當中國人,兩位看在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歲吃奶孩子的情麵上,饒我一條狗命吧?我保證再也不替日本人做事了,再也不做了……”其他的話說得結巴,求饒的話卻還是很流利的。可見這幫漢奸也沒忘記自己是幹著出賣良心的勾當,隨時可能被鋤奸了,這套求饒的話背得倒熟。“每個漢奸都這麽說,如果我們放了你,焉知你不會畫張我們的畫像全城通緝去討好你的日本主子?”“不不不!我絕不敢做那種喪盡天良的事,為日本人做事實在是被逼於無奈,我心裏還是想為中國人,想為抗戰做點事情的,隻是一直以來苦無機會。兩位今天若是放了我,今後我一定再也不替日本人辦事了。”“是嗎?那真是巧了,眼下剛好有一件事需要你為抗戰出力。”蕭冥羽看了一眼帶著黑頭套的丁盛易,丁盛易會意的去把角落裏一隻倒扣著的竹筐拿開,取出了下麵的什麽東西。“什、什麽事?”邢建偉又開始結巴了。“你這次被急招到南京來是為了什麽事?”“是讓我來勸說一位當初同在東京陸軍士官學校學習的校友投靠皇軍,哦不,是投靠鬼子。”對於跟自己無關的內容,邢建偉都選擇直言不諱。“好,我現在就需要你幫我把你這位同窗救出來。”蕭冥羽也沒有隱瞞他的目的,選擇開誠布公的直接告訴了對方。“救出來?怎麽救?”邢建偉眼睛轉了轉,問得有點別有深意。“帶我一起去見你這位老同學,其他的事情到時候聽我具體安排。”蕭冥羽不再跟他多解釋什麽,伸手解開了他的綁繩,讓他脫衣服。被半強迫地逼著脫光了上衣,蕭冥羽接過丁盛易遞上的東西,那是用手榴彈和手雷改製的炸彈,已經用繩子串聯好了。蕭冥羽把這件東西圍在了邢建偉腰身一圈,係好死結確定他不可能自己解下來後,才又讓他穿好了衣服。而後,他自己也拿起了另外一套相同的裝備,圍在了腰間。這就是他起初被丁盛易堅決反對的自殺式救人計劃,但蕭冥羽已經想好了,如果不能活著救林耀庭出來,那就同年同月同日生死吧!反正曼婷母子的事情他已經都托付給丁盛易了,剩下的也沒有什麽值得牽掛的了。一直以來都是林耀庭在救他幫他,甚至為了一塊金表去涉險狙殺丁秉朝,現在也該到他為對方做點什麽的時候了。讓邢建偉看清楚他手裏的遙控引爆裝置,蕭冥羽正色地提醒道:“如果你到了日本憲兵司令部敢不聽話,我就立刻引爆,半徑三十米之內的東西都會跟咱倆同歸於盡。”“不敢不敢!”邢建偉擦著滿頭冷汗連連表示會對蕭冥羽言聽計從。“我說的話都記住了嗎?”“記住了,您也是林先生的同學,所以您和我一起來了南京。”邢建偉被綁著滿身的炸藥,到了現在算是徹底沒有了其他想法,隻盼著眼前這位先生的計劃可以成功,他可不想被活活炸成餃子餡連個全屍都沒有!蕭冥羽的這個計劃,漏洞百出,他自己都不知道最後會走到哪一步。對於丁盛易來說,心情更糾結,他可以做好外圍的接應工作,但他對於可以等到生死之交的兄弟活著出來真的不持樂觀態度。雖然林耀庭已經被轉移到日本憲兵司令部關押,可日本憲兵司令部離著21號那麽近,而21號了那麽多人都是認識蕭冥羽的,萬一被發現……不無痛心地抱緊了蕭冥羽,丁盛易用力地捶了兩下對方的後背,希翼可以給兄弟一些好運氣。“盛易,如果我出不來了,曼婷和韜世,就拜托你了。”蕭冥羽又鄭重地拜托了一次。“放心吧,你不會有事的!我等你平安出來!”如果真的有事,曼婷母子一定會得到很好的照顧的。但後一句話,丁盛易沒有說出口。天色徹底暗下來後,兩輛黃包車先後載著蕭冥羽和邢建偉來到了緊鄰21號的日本憲兵司令部,車子在門前不遠處停下。兩人下車往前走了幾步,立刻有一個佩戴了寫著“憲兵”二字白袖標的日本軍曹迎麵攔住了他們,邢建偉忙先掏出證件給對方看了,而後又做了一番自我介紹,那位日本軍曹才進去裏麵稟報。邢建偉畢竟算是憲兵司令部特意從華北請來的客人,所以蕭冥羽跟著他還是相對得到了較為禮貌的待遇的。等了不多時,他們就被帶去見了一位負責看押林耀庭的平原上尉。平原上尉如同蕭冥羽所預料的,一見麵就先問起邢建偉為何會比預定時間晚到了一天。邢建偉也按照預先被吩咐好的那樣,說在中途倒車的時候遇到跟林耀庭關係更好的舊同學,說服他一起來南京遊說林耀庭耽誤了一天時間。聽蕭冥羽的日語流利,平原上尉並未起疑心。由於林耀庭反日態度堅決,其實這幾天的審訊已經使得日方基本放棄了他會合作的考慮。隻不過既然已經叫邢建偉來了,也不妨死馬當活馬醫一下。蕭冥羽倒沒想到可以這麽順利的見到林耀庭,他和邢建偉跟著平原上尉走在關押重要犯人的單人囚室的走廊上,心情格外的緊張。“開門。”在走廊盡頭倒數第二間的囚室前站定,平原讓守衛的憲兵打開了門鎖:“你們進去跟他談吧,如果可以說服他跟大日本皇軍合作,皇軍會為你們記上大功一件的。”平原上尉說完不報什麽希望的先離開了,囚室那種陰暗腐臭的地方,他並不樂於經常光顧。鐵門咣當一聲在身後關上,蕭冥羽進來好半天才適應了裏麵的黑暗,然後他看到了地上靠北牆角的幹草上躺著的那個了無生氣的人。繼在21號受了電刑以後,林耀庭在日本憲兵司令部裏接著遭受了更加非人的折磨。被加到五塊磚的老虎凳嚴重地拉傷了他的韌帶,並使他的膝關節嚴重脫臼。為了加深他的痛苦,兩個日本憲兵又扒光了他的鞋襪駕著他來來回回地在碎玻璃上行走。七月的酷熱天氣,沒有經過任何處理的腳底傷口很快感染化膿,林耀庭此刻還是高燒著的。不過讓他覺得最難熬的還是被灌辣椒水,奇辣無比的液體灌入食道裏已經不堪忍受了,讓精神和肉體更備受折磨的是被灌進直腸內的辣椒水,那種痛苦又羞辱的滋味,簡直言辭匱乏到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地步……“耀庭!”快步衝過去,蕭冥羽幾乎是一下撲倒在愛人身邊。然後,他的聲音梗在喉頭,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冥羽……”林耀庭呢喃似的吐出了恍惚的兩個字,渙散的目光好半天才能在蕭冥羽臉上聚焦:“真的是你麽冥羽?還是我已經死了?”“你不會死,我死以前,你都不可以死!”捉住對方顫抖著想要抬起的手,蕭冥羽輕輕地把麵頰湊上去,讓愛人可以撫摸到自己。林耀庭摸到了一臉濕熱的淚痕:“我一定是在做夢……”“不是做夢,是我來了,來救你出去。”伏在愛人耳邊,蕭冥羽輕聲哽咽著。進來之前,蕭冥羽想到過林耀庭會被用刑,但覺得他畢竟是梁鳴士的外甥,日本人不看僧麵看佛麵,總不至於太下死手。可現在他所看到的,遠遠超出了他的想象,也要完全顛覆他那個本就不成熟的救人計劃了。原本他想利用邢建偉進來見到林耀庭,說服他假意同日本人合作,然後找借口要求去醫院或者酒店休息,再由丁盛易從中途幫忙將人劫走。但如今林耀庭已經受刑到如此地步都不肯叛國,如果再說因為舊同窗的幾句規勸就同意反水的話,不要說日本人,就連他自己都不會相信。那麽唯今之計,就隻有硬闖了!想要扶林耀庭起來把他負在背上,蕭冥羽叫已經被林耀庭血肉模糊的樣子給嚇呆了的邢建偉過來幫忙。“冥羽,我出不去了。”有氣無力地搖搖頭,林耀庭努力集中精神握緊了蕭冥羽的手:“能活著再見你一麵,我已經很知足了。不管你是用什麽辦法進來的,現在立刻給我走!你可以為我報仇,把日本侵略者全部趕出我們的土地去,但你不可以和我一樣,就這麽窩窩囊囊的死在這裏!”從前不算什麽的幾句話,此刻堅持著說完,仿佛累去了林耀庭殘餘的半條命。“我不會一個人出去。今天,要麽我們一起走;要麽我們一起死在這裏。”蕭冥羽一掀衣襟,讓林耀庭看到他纏在身上的炸藥:“但不會是窩窩囊囊,即使是死,我們也會死得轟轟烈烈!”“冥羽?”林耀庭難以置信地看著那一身的炸藥,驚道:“你瘋了!先總理‘革命尚未成功,同誌仍需努力’遺訓你忘記了嗎?你怎麽能為了我選擇這麽沒有意義的死法?”“沒有意義麽?”蕭冥羽顯然不認同:“就算我們扛槍上前線,你一次戰鬥打下來又能保證殺死幾個敵人?這個憲兵司令部目前至少駐紮有百餘人,我們就算隻拉上一半人陪葬,也很值了不是麽?”被說的啞口無言,身體虛弱的林耀庭又急又氣地甩開了蕭冥羽的手,喘著粗氣讓自己鎮定。為什麽他愛的這個笨蛋就是不明白,其他的話都是借口,真正的目的隻有一個,那就是不希望他死,尤其不希望他為了自己去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