鶴歲都打算好了的,就算聞山棲過來,他也不去學院。大不了就趴到聞山棲的懷裏裝哭,說不去書院就不去書院,鶴歲可是非常有原則的。結果聞山棲倒非常爽快地鬆口說鶴歲今日可以不去書院,但是晚些時候他得和聞山棲一起去接鎮國公。鶴歲一聽就忙不迭地搖了搖頭,“不去不去我不去。”“前幾日孤與你提起的時候,你是答應了下來的。”聞山棲並不意外鶴歲會反悔,他似笑非笑道:“眼下也還不算太晚,倘若你實在不想去,那麽孤就送你去書院。”鶴歲知道聞山棲向來說到做到,他為難得臉都皺成了一團,低著頭捏了好半天的薄被才不情不願地說:“去就去。”既然不是自願的,那麽就不能怪鶴歲從始至終都垮著一張小臉。聞山棲喂蜜餞,鶴歲張口;聞山棲喂山楂片,鶴歲張口;聞山棲喂鬆子仁,鶴歲張口。反正吃來吃去,就是一句話也不肯搭理聞山棲。聞山棲淡聲問他:“為什麽不願與孤一同來接鎮國公回京?”鶴歲裝作沒有聽見,甕聲甕氣地說:“我還要鬆子兒,你給我剝。”聞山棲倒是又慢條斯理地給他剝了不少鬆子兒,卻不急著往鶴歲的嘴裏喂,鶴歲怎麽也等不到他的鬆子兒,擰起了眉尖又要發脾氣了,他咕噥著說:“討厭你,連鬆子兒也不給我剝。”“為什麽不願與孤一同來接鎮國公回京?”聞山棲又問了一遍,他捉住鶴歲的手,麵色如常地問道:“還是說你覺得孤見不得人,所以不願一同前來?”“不是!”鶴歲鼓起了兩腮,要把自己的手奪回來,可聞山棲也用了些力,鶴歲掙脫不開就氣勢洶洶地威脅聞山棲:“你不許抓著我的手了。你要是再不鬆開,我就、我就……”他的眼眸一抬,猝不及防對上聞山棲含笑的眼瞳,鶴歲惱羞成怒道:“我就再也不理你了!”撂了半天也沒撂出來什麽狠話,鶴歲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聞山棲低笑著把剝好的鬆子仁放到他的手心,鶴歲瞟了聞山棲一眼,撅著嘴巴說:“我沒有覺得你見不得人。”“那麽為什麽不願意。”鶴歲低下頭,他盯著手心裏的鬆子仁看了好半天才哼哼唧唧地說:”要是我爹知道我們在一起了,他又不許要怎麽辦?”“不許的話……”聞山棲見鶴歲為難得臉都皺了起來,神色一軟,輕聲道:“那便算了。”“不行。”鶴歲瞪圓了黑白分明的眼睛,情急之下他還一把揪住了聞山棲的衣襟,連手上的鬆子仁掉了一地都顧不上了。鶴歲不大高興地說:“算什麽算,不能算了。”“小傻瓜。”聞山棲垂眸望著鼓起兩腮,氣悶不已的鶴歲,嗓音裏尚帶著幾分笑意,“鎮國公不許便不許。孤要的是你,又不是他。”鶴歲眨了眨眼睛,臉上頓時又紅成了一片。他偏過頭,給自己塞了一把鬆子仁,隻覺得就連鬆子仁也要甜進心坎。這麽鬧了一通,鶴歲可算乖了下來。等到了地方,他老老實實地跟在聞山棲的旁邊,才立秋不久的時節已稍有涼意,鶴歲把地上的枯枝敗葉踩得響聲不斷,聞山棲問他:“冷不冷?”鶴歲搖了搖頭,好奇地問道:“為什麽要來這裏等我爹?”聞山棲瞥了一眼鶴歲,語焉不詳道:“除卻我們,還有人要為鎮國公接風洗塵。”“誰?”聞山棲抬起下頷,不鹹不淡道:“已經來了。”鶴歲下意識地抬起眼來,隻見原先還寂寥無人的官道上又緩緩駛來了一輛馬車,馬是汗血寶馬,通身棗紅,白蹄踏雪;車身用的是上好的黑楠木,鑲金嵌玉,極盡奢華。不多時,車夫一甩銀鞭,馬車就在不遠處停下。一隻手掀開帷幔,身著官服的張公公給聞山棲行了一個禮,他的麵上帶著笑,神色卻難掩傲慢之意。張公公尖著嗓音道:”今兒個可真巧,太子殿下怎麽也有閑心來……”話還未說完,張公公的餘光一掃,錯愕道:“這是?”“鎮國公的幼子。”聞山棲不著痕跡地擋住張公公探究的目光,“柯晚賢。”“原來這就是柯小公子。”張公公微微一笑,眯著眼睛說:“咱家還記得柯小公子才滿周歲時,陛下特意讓咱家走過一趟,送去了不少好東西。”聞山棲微微頷首,不急不緩道:“孤也略有印象,那日張公公來去匆忙。”“陛下尚在宮中等著咱家的伺候,自然不能久留。”張公公的態度倒是不卑不亢,讓人挑不出錯處,可他的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鶴歲。張公公告罪道:“也不知道柯小公子還有沒有印象。乞巧節的那天,陛下微服私訪,咱家便提議不若去看花燈。這不,才在望月樓坐下,陛下就瞧見了柯小公子,他見柯小公子實在是有些眼熟,便打發咱家去確認一眼,不知道有沒有衝撞了小公子。”“晚賢。”聞山棲的神色淡然,他側眸瞥向鶴歲,緩聲問道:“張公公可有將你衝撞?”鶴歲歪著腦袋看了柯公公幾眼,脆生生地開口道:“沒有。”“既然沒有衝撞了柯小公子,那麽咱家就放下心來了。”說到這裏,張公公的話音一頓,他意味深長地說:“咱家伺候了陛下許多年,雖然沒能練就一身過目不忘的本領,但是隻要見過的人,多多少少都會有些印象。也不知道是不是年紀大了,沾上了老眼昏花的毛病,咱家總覺得這柯小公子怎麽看,都與已故的安平王妃有些相似。”“容貌相似,並非罕事。”聞山棲的語氣很淡,“孤與長昀的長相也極為相似。孤還記得母後在世時,她也時常分不清孤與長昀,更不論其他人。”“太子殿下與柯公子自然是貴人有貴相。”張公公點到即止,他避重就輕道:“說起來鎮國公今兒個回京,陛下念在鎮國公為大興王朝盡心盡力了幾十年,勞苦功高,特意來此相迎,又恰好碰見了太子殿下。既然這外邊兒風吹得急,太子殿下不若一同在馬車裏候著,再順便陪著陛下說說話。”“張公公思慮周全。”聞山棲的麵色不變,他輕聲交待鶴歲道:“孤去與父皇說幾句話,你就待在這裏等著孤,不要到處亂跑。”鶴歲當然知道這種時候不能和聞山棲使小性子,他乖乖地點了點頭,不過還是沒忍住抬眼偷瞄張公公。張公公微微一笑,“天冷風涼,柯小公子一人被丟在這裏怎麽行?陛下早先就想見一見柯小公子,畢竟大公子才華橫溢,想必小公子也差不到哪裏去。”差了十萬八千裏遠的鶴歲無辜地眨了眨眼睛,被誇得有點心虛,他拽了拽聞山棲的衣袖,小聲地咕噥道:“真的差了很多。”聞山棲順勢握住鶴歲的手,麵上卻是一派雲淡風輕。他瞥了一眼張公公,不急不緩道:“既然父皇想見,那麽自然不能拂了他的心意。”張公公盯著他們交握在一起的手,神色略顯古怪,他半晌才尖著聲音說:“太子殿下、柯小公子,這邊有請。”不多時,帷幔被侍女仔細地挽起,稍顯昏暗的車廂裏隱約可見斜倚在軟座之上的文康帝。他掀了掀眼簾,目光長久地落於冒著青煙的紫銅香爐上,對聞山棲與鶴歲視而不見,而後一言不發地端起金樽。“兒臣參見父皇。”聞山棲本不必與文康帝行跪拜之禮,但他的餘光望及睜大了眼睛的鶴歲,還是跪下請安。鶴歲有樣學樣,也跪了下來,他試圖蒙混過關,含糊不清地說:“……參見陛下?”“幾日不見,太子怎麽又與朕生分了起來。”文康帝飲下一口瓊漿,語含譏諷道:“太子快快請起。幸好朕的左相、右相尚不在此,否則讓他們看見朕的太子對朕行此大禮,怕是又要問責於朕。”聞山棲不動聲色道:“父皇多慮了。”“多慮?”文康帝哼笑一聲,玩味地敲擊著手中的金樽。他的麵色過於蒼白,又因長久沉湎於色欲而顯得精神萎靡,就連那一雙狹長的眼睛望向他人時,眼神也過於陰鬱。文康帝似笑非笑地說:“朕的臣子,無一不為朕的太子說話,朕的太子可真是人心所向。”鶴歲總覺得文康帝說話帶刺,他不大高興地抬起眼來,卻正好撞入了聞山棲黑沉沉的眸中,聞山棲不著痕跡地給了他一個眼神,鶴歲隻好鼓著臉不吭聲了。文康帝留意到鶴歲擰起的眉尖,裝佯驚訝道:“這又是哪家的小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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