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茶馬商道之上,兩匹大馬馳騁而過,踏起無數塵囂。


    這是阿笙帶著阿大往通州趕路。


    皇帝已然下令,但相距衛璉出發,已經過了七日。中樞擬定詔書,再派飛信須得時間。


    若是帝京以消息傳遞不及時,未能阻止衛璉進城當作理由,亦可開脫。


    因此,阿笙在確保皇帝的禦令已經下達之後,當即決定騎快馬去追衛璉。


    衛璉等人有軍令在身,行走官道一路通行極快,不似尋常之人還要盤問,要追上他們很難。


    阿笙為此每日隻休息兩個時辰,每到驛站便換馬,終於在束城城郊看到了衛字旗,此刻衛璉帶入駐紮在城外。


    阿笙看了看此時的天色,尚不算晚,束城往南便是幽州了,但衛璉的人卻在這裏停了下來。


    見有人靠近,戍守的士兵當即讓二人下馬盤查。


    “竇氏之女竇長笙請見衛家郎君。”


    竇氏乃是他們此行的衣食父母,那人聽得竇氏之名,當即入營內通報,未久,便見衛璉親自出來了。


    阿笙見到衛璉,方才鬆了口氣,伏了伏身子,道:“聖上已經下令,命衛小公子在幽州接還先人遺骸,可不必入通州,禦令正在趕來的路上。”


    衛璉有些詫異,他未想到阿笙當真做到了,抱拳道謝。


    見衛璉臉色不甚好,阿笙睇了睇身後的營地,問道:“可是出了什麽事?”


    衛璉麵帶猶豫,他緩緩舒口氣,才將一封信件遞給了阿笙,這是片刻前收到的。


    阿笙狐疑,看信戳是軍中的消息,“這個給我看合適麽?”


    衛璉別開了眼,道:“請看吧。”


    阿笙打開信件,眼神卻粘在了那封薄薄的紙張之上。


    三日前,夏利川與景王的人在通州城中起了衝突,叛軍首領挾持幾名世家子弟上了城樓之上,裴九郎為了保下幾人性命,自願為質,換下幾人。


    夏利川在城樓之下與其僵持多時。


    彼時正值午時,日頭正盛,天光晃人,一名弓箭手因長時緊繃神經,一時恍惚放了箭,利箭失準,正中裴九公子。


    夏利川當即下令進攻,拿下反賊。但因那飛箭射中了裴九公子心脈,血流不止,待眾人將裴九公子奪回之時,他已然失血過多,大夫連夜救治,亦無能為力,於當日深夜,與世長辭。


    此信是告知衛璉,通州已然收複,夏利川會派人將先人屍骸送於束城交與衛璉。


    阿笙隻覺是自己太累了,平日裏有一目十行之能,今日這信卻反反複複看了幾遍,硬是沒有讀懂這信中的內容。


    “裴鈺,死,死了?”


    衛璉見她恍惚地抬眼看向自己,複開口道:“節哀。”


    衛璉話剛說完便見阿笙翻身上馬,“笙姑娘,通州現在尚亂著……”


    “不看到屍體我不會相信。”


    阿笙麵色帶著幾分蒼白,但目光依舊銳利,她說著便一拉韁繩與阿大二人繼續往南去。


    通州之內,喪布掛滿了城。


    叛軍占城多日,部下燒殺搶掠,是裴氏出麵與叛軍協商,裴氏願以萬金換百姓一個安寧,這般,眾人方才保下家中老小性命。


    得知裴鈺身亡的消息,滿城百姓自發掛上喪布,換上素服,自發為其設堂祭奠。


    阿笙趕到通州之時,便看到那滿城的素縞,城中百姓紛紛聚集在裴鈺殞命的城牆下,裴氏在那裏設了一個大的靈堂,供眾人祭奠。


    阿笙看著這滿目的白,每邁出的一步都仿似踏在懸崖邊上。


    她順著人流便走到了那城樓外,看著眾人的祭拜,阿笙有些恍惚。


    一片跪拜的素色當中,站著一個搖搖欲墜的人。


    仿佛風一吹,人就會碎。


    “姑娘,你還好吧?”


    阿笙麵色蒼白,眸色赤紅,她轉頭看向不遠處的人,他身著喪服,頭戴白冠,眉宇之間自帶三分貴氣。


    是裴氏的兒郎。


    阿笙幾步上前,小心翼翼地確認道:“裴,裴鈺,在哪?”


    那人見此,以為是平日裏那些追隨裴九郎的女娘,微微歎了口氣,看向眾人跪拜的靈堂。


    素布翻飛,眾人虔誠地上香跪拜,有的還帶來了家中的果子和吃食,恭敬地放在一旁。


    “天氣漸熱,族中長輩做主,已於昨日將家主的屍身送去祖地安葬,姑娘若要祭拜,可去燕城。”


    這話在阿笙的耳中仿若蚊蠅之聲,須得努力才能聽進。她太累了,精神已經緊繃到了極點。


    阿笙眉頭蹙緊,“他當真,死了?”


    阿笙細細地看著那人的眼,她看到的隻有悲痛,不見半絲作假。


    “阿,阿七呢?阿七在哪?”


    “為奪下家主,阿七隻身闖入敵軍當中,身負重傷,如今在城主府內治療。”


    “我要見阿七。”


    “他如今尚在昏迷,恐怕無法見客。”


    阿笙隻覺身子脫力,訕訕地往後退了兩步。


    “姑娘,你可還好?”


    阿笙茫然地搖了搖頭,便側目看著城樓下的靈位。


    聖賢為誌,厚德載物。


    阿笙看著那靈位之上,那個活生生的人最終就成了這短短兩行字。


    她還記得那日春光正好,他跟自己說,人生還長……


    裴鈺,你與我說人生還長,為何你的人生卻要停在這裏……


    阿笙看著城主府那高聳的城牆,茫然四顧,她一時分不清自己到底在哪。


    她愣愣地看著那高聳的城牆,仿佛又看到了多年前的神武樓。


    那一年也是春光正好。


    人人都說春日好,春日好,可為何春日照人三分暖,照她卻是刻骨寒。


    她甚至有那麽一瞬間在想,為何死的不是別人……


    阿笙嗤笑了一聲,你看,我這般卑劣的人都還活著,裴鈺,你那麽好的一個人,老天為何要收你的性命……


    浮屠蒼狗之下,螻蟻尚且偷生,哪有你那麽傻的人,拿自己去換別人的性命。


    阿笙微微抬首,看著湛藍無雲的天,幾分恍惚般道了一句,“王權富貴,天下走狗,人間一趟,滿是辜負……”


    下一秒,滿世界都是寂靜,阿笙多日勞累,終是脫力,當即暈死了過去。


    阿笙,人生還長,可以慢慢去尋自己喜歡的……


    可我怕人生太長,我已經看不到這世間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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