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真乃荒唐至極!”


    應天巡撫衙門中,一名麵容清矍的老者正吹著胡子大罵道,“真乃江南‘白拉’,天下第一,這幫惡徒彼此互相袒護張目,乃至於此!惹來的麻煩卻還要老夫去為他們收拾?豈有此理!豈有此理!”


    “大人息怒!”


    前來報信的親隨還在地下垂手站著,一旁的幾個幕僚都是麵色端凝,也沒了以往‘穩坐釣魚台’的風度,而是急於安撫巡撫大人的情緒——名曰為百姓蒼生著想,實際上來說,蘇鬆這一帶,乃是稅賦重地,本就是閹黨虎視眈眈的位置,周大人幾年前走了九千歲的路子,在這個位置上狠狠地撈了幾年,如今九千歲下野,田任丘成了閹黨的頭麵人物,這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周大人雖然也趕快給田任丘送禮攀親戚,但誰知道田任丘夾袋裏有沒有什麽人,要往這個位置上塞?


    眼看三年任期將滿,這個節骨眼上,姑蘇城是萬萬不能鬧出幺蛾子的,因此周大人雖然極為惱火,但還是不得不抓緊時間仔細斟酌今日的表態,恨恨道,“那個謝六姐,也是不消停,和議才立,這就又開始玩弄手段,煽風點火,這所謂召集令,豈非是讓民間婦女紛紛逃走,攪得雞犬不寧,更方便她們插進手來了?”


    “正是如此,大人,今番青賊氣焰囂張,隻怕是有備而來啊!”


    那親隨忙著也磕頭插話道,“小的親眼所見,青賊預備了無數仙器,能夠發出紅點,在人身上隨處照耀,若是有那等聲音極大而言語囂張的,便在他們眼睛上打圈,隻照了一會,那人便是雙眼通紅刺痛,當即發了失心瘋,回身踉蹌逃走,又翻到護城河裏去,也不知道能不能及時救上來呢!”


    這幾年冬日天冷,跌入河中,不死也要去了半條命,周巡撫也是嚇了一跳,跺腳道,“這若是真死了,隻怕是一發不可收拾!”


    他雙眉緊蹙,和幾個幕僚對視了幾眼,幕僚也是先後了然過來:買活軍囂張,而姑蘇城裏女子尤其的多,此事極為棘手,若是壞了和議,按照朝廷如今的柔媚態度,大有可能處置周巡撫作為對買活軍的交代。而若是曲意逢迎,處置了那幫鄉紳和地痞勾結的‘白拉’黨,又將大失鄉望,會有另一批人辱罵其為懦弱,宦聲算是完了。


    周巡撫原本想的是再留一任,如今見前景不妙,隻怕已經是起了請辭還鄉,又或者挪動個地方,謀求進兩京去,做個金陵禮部尚書之類的虛職養老。因此,如今想的便不是怎麽建立起一個長期的規矩來,而是怎麽把此事暫且按住,不要在這幾個月內釀出更大的衝突。


    “這幫白拉,也的確實在是可惡了!”


    張師爺眼珠子一轉,立刻便道,“是該下狠手收拾一番,清一清城內的風氣——和議才立,彼此正是一團和氣的時候,買活軍不過是那麽幾艘船,一天能夾帶多少女子?實在是小題大做!大人何如招來王千戶申飭一番,讓百姓們各自退去,把買活軍的兩處碼頭都把守好了,且不要讓鬧事——春耕為重!種子已經運來一批,田師傅也在路上,這可是朝廷心心念念的大事!怠慢不得!”


    周巡撫找到春耕這個理由,臉色也是稍霽,不住點頭道,“正是如此,孩兒無知,哪裏能懂得大人為他們殫精竭慮的苦心!放話出去,嚴查此事!煽動鬧事者,今年的高產稻種一顆也別想要!”


    這大殺招一出,幾個幕僚都以為得計——他們所說的‘白拉’,也有叫做惡少、打行的,以地方豪族、架勢人家為首領,下頭依附了三教九流的行業人,譬如行院、行鏢、牙行、旅舍等等,其中的首領之後都有攀附惡少的,還有那些家中窮得叮當響,隻有一把子力氣的江湖打手,眾人勾結起來,統稱為惡少,這幫惡少肆意欺壓百姓,已經到了無惡不作的程度,彼此互相依仗,有事互為援手,甚至還有向軍隊中滲透的,如城內的城防軍,便被鑽營得骨頭都軟了。


    今日的場麵,一望即知,是架勢人家指示了手下的地痞流氓,裹挾了一些家中女兒走失的苦主前去鬧事,而城防在背後隱約為靠山。這群人已經自把自為到了如此地步,非但巡撫衙門,便連知府衙門事前也是絲毫不知,這件事要讓架勢人家失聲,最好的辦法就是以高產稻種為把柄要挾——這些稻種可就存在水門碼頭的倉庫裏呢!


    等等,難道……今日前去鬧事,原也有衝毀院牆,闖進買活軍倉庫中搶掠稻種的意圖?


    “快,去城外南門營調撥二百軍士來,並傳令將這幫鬧事流氓逮住拷問。”


    周巡撫一想到這點,立刻勃然變色,連聲吩咐眾人傳令,又叫張師爺,“你去尋翟知府,和他一道去買活軍那裏,仔細解釋清楚,春耕在前,不可出事,讓翟知府小心些!”


    “是!”


    張師爺也知道茲事體大,立刻撩起道袍下擺,匆匆而去,誰知道他才離開不久,又有親隨匆匆趕來,喘著氣叫道,“大人,不好了大人!城防營的人又來了一百多,已經上前去,現在逼到買活軍院子前頭,要往裏撞門,買活軍拿火銃出來了!”


    “什麽!”


    眾人驚呼聲中,周巡撫隻覺得心口一陣絞痛,一口氣差點就沒喘上來,連忙捂住胸口揉了幾下,一旁小廝兒飛步取了麝香保心丸來,周巡撫含在舌下,閉目養了一會神,才剛有了一點力氣,便迫不及待地道,“快,備轎!快快!”


    說著,便往那小廝兒背上一趴,讓小廝兒將他小跑著背到後院,翻身卸到二抬小轎裏——此時也不顧儀仗了,太費時,便坐了師爺外出時的轎子。幾個師爺隻能疾步跟隨在側,又有巡撫府親隨護衛十數人匆匆而來,跟著轎子小跑喝街,路上胡師爺隔著轎幔,低聲說道,“東家,此事務要小心處置——恐怕是西林在背後運籌!”


    周巡撫又如何不知道這一點?城防營又過去了人,這是什麽意思?難道唯恐打不起來?這一定是西林要破壞和議了——真是愚蠢至極!買活軍那些兵丁,哪個不是天兵天將上身?還有那個能照得人失心瘋的紅點點,不知道又是什麽仙器……


    想到這裏,周巡撫又深悔沒戴一頂鬥笠來,護不住眼睛,他宦海沉浮多年,竟是少見地亂了方寸——若隻是白拉搗亂,倒也罷了,關鍵還參雜了這夾生格愣的買活軍!天知道他們又會鬧出什麽幺蛾子來,總不會千裏傳音,請六姐來飛劍殺人吧!這……這算不算是擅自在敏朝這裏犯罪?算不算是毀壞和議?


    正是著急上火,偏偏從巡撫衙門到水門碼頭,也有個九、十裏路,眾人都是走得氣喘籲籲,轎夫替換了兩個,也還是逐漸跟不上速度,周巡撫等待不得,也管不了那許多了,下了轎子,從路邊租馬租驢的人家手裏牽了一匹馬來,翻身上去用腳一踢,便在這小巷中策馬奔馳起來,也是好在城中街道不如以往熱鬧——這幾裏路的人家都去水門碼頭那裏看熱鬧了。


    待到馬兒跑到水門碼頭這裏,往前走便艱難得很了,看熱鬧的百姓幾乎把巷子圍得水泄不通,若不是馬來,根本讓不開路,一個個都伸著脖子,努力地聽著那嗡嗡的話聲,因隔得遠很難聽清,彼此還互相噤聲,看得周巡撫哭笑不得,隻能噓聲驅趕,如此勉強逐漸靠近水門碼頭,果然見得那處有許多穿著號衣的兵丁,百姓們也不太敢靠近,隔了大約十幾丈,在那裏指指點點。


    走到這裏,那小院子裏的聲音已可以聽得很清楚了,卻是在讀名冊,一個男子聲音正讀到,“勾欄巷徐家院子,背地裏是書苑張家三少爺張文裴的本錢。”


    “花街巷唐家院子,鴇母是平江裏康家二少爺的外室。半塘莊家花舫,拜了知府衙門書吏陳茹輝做幹爹……”


    為何忽然念起這些來了?周巡撫不由一陣茫然——但這至少比打起來要好些,連忙高聲喝道,“不可放肆!誰讓你們來的!我是巡撫周方輔,叫你們的首領過來!”


    因他騎了馬,且神態高傲,雖然未穿巡撫官服,但那幾個一樣伸著頭看熱鬧的官兵,還是為他去通報了,過了一會,城防軍王千戶一溜煙跑了過來,驚道,“怎麽驚動了老大人?!”


    周巡撫幾乎要摔王千戶一耳光,胸口又是一陣起伏,強行忍耐住了,沒好氣道,“我能不來嗎?多大的事!——是誰讓你來的?”


    王千戶道,“知府大人令我來此維係治安,勿要啟釁——小的們來得還算是時候,百姓們群情激憤,將青頭賊的院子團團圍住,費了好一番工夫,這才把他們驅逐了,現正在安頓呢。”


    真是睜眼說瞎話!周巡撫想到一向好風月、好詩書的陳知府,心底不由好一陣膩味,暗自發了一番狠,方才道,“那他們又在念什麽?”


    一邊說,一邊踢踢馬腹,讓王千戶牽馬往青頭賊的院子裏走去。王千戶道,“哦,這個……是在念‘記仇本’。”


    “……啊?”周巡撫第一時間居然還沒聽懂,反應了一會才明白過來,一時啼笑皆非:簡直是胡來!“那些都是他們記下的仇人?”


    “……嗐!”王千戶也有些一言難盡,“您在馬上看得高?->>


    換峋頹萍恕!?br/>


    果然,說話間,兩人已經轉過彎角,王千戶一眼便瞧見一個精幹男子,穿著板甲,站在水泥房頂上,手裏拿了一個銀白色的喇叭,那雄渾聲音正是從喇叭中傳出,另一手則是法器‘傳音法螺’,這東西他之前已有聽說,還是第一次得見,他拿著喇叭說完了,還要把這法螺湊到喇叭前頭,讓那法螺裏傳來的聲音通過喇叭擴散出來。


    “知道了,記下了。書苑張家張文裴、平江裏康家二少……”


    “剛才已經放話了,今日有本事就闖進去……一進去他們就放火銃。”王千戶低聲說,周巡撫心又猛地跳了一下。“當然了,敵眾我寡,也殺不了幾千上萬人,自然到最後也還是要被抓的……但他們已經把各家女娘的來曆都調查清楚了,早傳給了雲縣那裏。”


    “說是今日來鬧事的,必定是這些人在背後慫恿,隻要買活軍的人破了一點皮,這些人最好就別在姑蘇城裏呆,將來買活軍入城那日,闔家不饒!”


    “這不是現在正示範著如何千裏傳音,現場寫‘記仇本’麽……”


    “啊,這——”


    聽說還沒有放火銃,周巡撫的心便慢慢地緩和了下來,固然也被買活軍鬧得哭笑不得,但心中到底還是喜悅的——打蛇打七寸,這倒是比拿稻種鉗製人更好得多!這些白拉個個有家有業,那裏舍得就走!


    “那些人呢?”


    “原還在遠處看熱鬧,開始念記仇本後個個狂奔走了,自然是回自家去報信。”王千戶聲音很低,“小人已讓人開了水門,讓買活軍的貨船進來了。”


    且不論王千戶擅自來此是受了誰的囑托,買活軍這記仇本一出,他們的籌劃事實上已經完全破滅——這些白拉鬧事,就是仗著一個法不責眾,一個亂中滋事,事後苦主來尋,真相基本沒辦法查清。誰知道買活軍釜底抽薪,名單早已查個一清二楚……這幫人欺軟怕硬,一聽說有秋後算賬的可能,哪還敢和買活軍作對?


    不論西林黨如何指望,今日是鬧不起來了,周巡撫心中不知是什麽感覺——既是放鬆卻也有一絲感傷,一絲幽怨,好似雙方下棋時,忽然有一邊開始不斷地往棋盤上拍新棋子,什麽紅子、綠子,信手拈來,俱有大用,而自己這裏隻有手捏黑子,遊目四顧心生茫然……


    他輕輕歎了口氣,將這無用的情緒壓下,端肅姿態,拱手高聲道,“說話管用的人已來了,不知可否進屋一敘呢!”


    屋頂上那矮個漢子,這才把傳音法螺拿開,低聲說了幾句話,拿眼將周巡撫上下打量了片刻,笑道,“原來是周巡撫,巡撫請進!”


    看來買活軍的消息也十分靈通……周巡撫按下心中一點忐忑,翻身下馬,昂首闊步走進院中,衝從屋頂上翻身越下的矮漢拱了拱手,雙方通了名姓,便在正堂中談了片刻,此時巡撫儀仗方才趕來,衛隊又驅逐百姓,買活軍的貨船也搖到了碼頭之外,至此,局勢方才可稱是略微平穩下來,饒是如此,院中那一個個如鐵塔般矗立的買活軍兵丁,手中都還是持著火銃,對外做出防備姿態,似乎隨時都可應戰。


    雖止二十餘人,卻也令人膽寒,望之如百戰之士,動靜都有煞氣,豈是門外那群號衣襤褸的烏合之眾可以比較的……唉!


    對買活軍發在報紙上的《召集令》,周巡撫自然也是十分不以為然的,在他看來,設法周旋,令買活軍放棄在姑蘇城收容女子,或者至少動靜少些,有些選擇,這也是應該去做的事。隻被白拉們這麽一鬧,如今他絕口不提此事,和吳隊長寒暄了一會,又解釋了如今姑蘇的民情,“姑蘇自古是桀驁不馴,不從管教的,至如今年年抗稅,白拉橫行,百姓往往苦不堪言,我等官府也是作難……”


    吳隊長倒不難說話,也不笑,也不怒,一麵聽一麵以手勢眼神示意其餘人做事,周巡撫望著一行女子扭著身子從走廊中走出,各自抱著包袱,成隊往碼頭而去,心中真不知是什麽滋味——第一回是在他眼皮子底下上船的,日後還如何能阻止?非但不可再阻止,還要砌詞為此舉辯白,否則自家豈不就成了坐視買活軍倒行逆施的軟弱之輩?


    已是隻能捏著鼻子認了,那些女娘卻還火上澆油——個個精神煥發、歡聲笑語,仿佛姑蘇城是什麽苦海一般不說,還有些大膽的女娘在偷看他,口中暗道‘巡撫大人’,顯然剛才一直都在偷聽。吳隊長也並不阻止她們的無禮。


    “女娘們,把頭抬起來,上船去!”


    這些女娘,折骨纏的很多,有些需要未裹足的女娘扶持,因此隊伍不算多齊整,但卻都聽從那鐵塔般的女兵丁吩咐,盡力把頭高高地抬了起來,趾高氣昂地出了院子,其中唯有一個小小女童,需要旁人背負,她兩隻腳都打了木板夾著,裏頭是白色的東西,似乎是石膏。周巡撫不由多看了幾眼,吳隊長道,“她的骨頭還沒有完全折斷,用這個夾著,或許能自己長回來,那以後還可以走路的。”


    周巡撫對小腳伎沒有特別的偏好,也不愛品香聞足,但多年官場混跡,風月中也是將小腳伎見得慣了的,那些廣陵瘦馬、勾欄名伎,多有一雙又尖又俏的小腳,行動坐臥比千金小姐還更尊貴些,那時並未覺得小腳有甚麽不對,可今日在這白色的小石膏夾板,在那女童瘦削麵孔上又黑又大的一雙瞳子麵前,忽而竟感汗顏——直至此刻,方才覺得自己似乎是有些事該做而沒有做,隻還不能完全知道,那到底是什麽。


    裹足這樣的事情,便是官府要管……又如何能管得過來呢?


    但不論如何,買活軍是會管的,他們管了自己境內不夠,現在連別的地方的女娘也要插手來管了,這幫女娘走出院子,在城防營兵士夾道目送之下,滑稽而吃力地走上碼頭,她們的步態惹來了一點輕微的騷動——這些小腳姑娘,她們隻能走得慢,走得嫋娜,那才是好看的。一旦要抬頭挺胸,大步前行,便顯得滑稽而荒唐,好像她們優雅背後的殘缺與病態,一下便暴露在了眾人的麵前。


    但這些女娘們並不在意,她們反而似乎格外地要凸顯這種不協調,故意地將步子走得很大,到了台階這裏,才開始放慢了速度,踮著腳尖,彼此攙扶著下了台階來到船前,搭岸的長板上早站著買活軍的女娘們,把她們如孩童一樣一個個地抱上船,這一船滿了便往前開走,下一船來了再上。


    姑蘇城千年繁華,護城河外,早已全是繁華紅塵人家,此處和七裏山塘也是接壤,河對岸是一排小院子,如今牆頭上都爬了人,見了這麽多婦女出行,往昔裏定是要打呼哨、喊怪話的,隻今日全都被兵士所懾,一聲不敢出。唯有低聲議論道,“那個火銃……也不知道能打多遠!”


    言下之意,似乎還因為沒打起來而若有憾焉。


    城外兵營,要來這裏沒這麽快,白拉們消失無蹤,城防營有周巡撫坐鎮也鬧不出亂子來,女娘們一船一船,很快就上到了最後一船,那小姑娘由一個女仆背著,走在最後,到碼頭前忽然夾了夾女仆的腰,叫她停了下來,望著碼頭上站崗的城防兵道,“我認得你,昨晚,你要來查我們,你不願我們到買活軍這裏來。”


    那城防兵衣著要比旁人鮮亮些,正是昨夜的小隊長——他昨夜還和吳老八稱兄道弟,今日在這些大官麵前卻已是顯不出來了,眾人聞言,都向他這裏看來,他也不由得頗有了幾分尷尬。


    咳嗽了聲,還沒說話,王婉芳又說,“我的腳每日都鑽心的疼,要去買活軍那裏治腳,為什麽不讓我去?你叫人勸女兒家不要來買活軍這裏,說是為了她們好……你哪裏知道什麽是對我們好?”


    她聲音不大,但河兩岸卻是一聲不出,小隊長麵色逐漸漲紅,欲要反駁,望著王婉芳的腳卻實在說不出話來,王婉芳在他腳下吐了口唾沫。“昨日,你不把我放在心上,來日,也不會有人把你放在心上。”


    她不再說話了,隻是將那夾了木板,看著龐大怪異的腳夾了夾女仆的腰,女仆往前走了幾步,突然轉過頭,鼓足勇氣也衝小隊長呸了一聲,這才匆匆調下台階,鑽到船上。


    周巡撫站在堂前,麵色複雜地望著碼頭,隻聽得槳聲橐橐,一艘接一艘的青色篷船,載滿了形態各異的女娘們,緩緩駛出護城河,順著運河往南而去,逐漸融入水色,這幾艘船上不知是誰突然嬌聲唱了起來。


    “要分離,除非天做了地;要分離,除非東做了西;要分離,除非官做了吏——”


    這便是表子們站街不□□份都愛唱的《擘破玉》,那調兒到最後卻忽而歡快了起來,“便今日,天也終做了地,便今日,東也朝向了西嗬,便今日,官也成了五更的燈——便死在河上也,我們也是分離的鬼!”


    船內突然傳出了一陣哄笑聲,慢慢的一群人都和了起來,各有黃鶯般的嬌甜,參差不齊地唱道,“便死在河上了,我們也是分離的鬼——”


    正可謂是欸乃一聲山水綠,回看天際下中流,隻見兩岸柳枝簌簌,船影已絕,卻似乎猶有餘音嫋嫋,散入天地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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