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嚐嚐新鮮的玉米餅卷糯米飯來——江陰徐俠客親自指點!”


    “江陰大俠親口品嚐!一份兩文,兩份三文,特價僅限一百份來!”


    一大早,臨城縣香燭鋪前這條最熱鬧的食街上,便傳來了小販們嘹亮的叫喊聲,“鴨湯米粉,六姐都愛吃!還有鎮江老陳醋!”


    “煎粽子、煎糍飯糕了來!”


    “豆漿油條剛出鍋——”


    但是,今天這些小吃的風頭要被玉米卷糯米飯蓋過去了,人都是愛好新鮮的,徐地主一大早起來晨練時,就看到香燭鋪門前的小販子前排了一條不短的隊伍,他好奇地走過去一聽,問題就來了,“江陰徐俠客?就是那報紙上開設專欄的江陰徐俠客嗎?”


    “正是!”


    臨城縣這裏,雖然如今多得是外地來做工的百姓,但也有不少老住戶始終沒有離開,徐地主和莊掌櫃一家也算是熟人了——原本也都是縣裏有頭有臉的人物,莊掌櫃見他來了,忙笑著出來應酬,眉飛色舞地將徐振之前幾日經過臨城縣,和莊家結緣,被他們款待的事情說得十分仔細,又指著牆麵上貼的一張告示,笑道,“這不就是按照徐大俠的主意做的改動?”


    “徐大俠說,原本的玉米卷餅,固然好吃,但少了一味滋補的主食,這個玉米是個舶來的東西,火性還是燥得很,吃了容易上火,要多增添滋補涼性的糯米飯,味道更加調和,也就更加滋補養生了。”莊掌櫃大聲讀著告示上的美食故事,“想來這徐大俠常年走南闖北,是天下最有見識的美食客,這話怎麽能假?我們趕緊的試製了出來,滋味果然不錯,大家都盡管嚐嚐,吃口是否和從前相比要好得多了。”


    同在一街做生意,雖然都是零食小販,但其實同行之間一般不會互扯後腿,反而是互相捧場的居多,新攤位開張,隻要不是完全一樣的攤子互相緊挨著,同行都會過來捧捧場,幫襯幫襯,像是莊家這樣,背後就是自家店麵的,眾人更不會輕易得罪。此時一條街上的小販,多是已經抽空來吃過新的卷餅了——他們來幫襯,相應的料也特別豐厚,都是笑道,“真別說,徐先生到底是吃客!您老這個同宗,很能點鐵成金!滋味比原來要好得多啦。”


    徐地主留心這個江陰徐俠客,除了向往他雲遊四海的瀟灑之外,也有此人姓徐的緣故,一聽這話,如何不喜,當下便摸著短短的胡茬笑道,“如此,倒是要嚐嚐了——莊掌櫃莫客氣,我自己排隊,自己排隊!”


    這排隊的習慣,因為是買活軍提倡,而且被吏目們嚴格遵守,在百姓中也就逐漸蔓延了開來,而且越是有權有勢,想上進的人,對這些細節也就越發注意,原因無他,據說這種行為或許也會被納入政審分的衡量中,反正,的確有人寫信舉報吏目‘不排隊,愛帶熟人插隊’,而且吏目也立刻就被嚴肅處理,所以大家都慎重對待,即便是這樣自家的小生意,也不敢插隊,免得傳出去說不清楚。


    莊掌櫃也知曉其中的道理,便不再客氣,隻是招呼了莊子一聲,莊子會意,輪到徐地主時,便隻問了忌口,不問別的,徐地主笑道,“不要這樣!你管做你的生意。我瞧瞧小莊子如今是否利索了些。”


    莊子便也笑問了,要不要加肉,要什麽口味,吃不吃辣,吃不吃芫荽洋蔥等等,徐地主一一回答,他如今是很愛吃辣的,不過不愛吃芫荽,對洋蔥這個新興的蔬菜倒很喜歡,認為它有一種濃鬱的香味,而且口味脆辣,拌著辣椒一起吃,在夏天是非常開胃解膩的小菜。


    肉餡自然是要加的,因為老親家也在,徐地主是又要了一個加炒蛋的卷餅帶走,隻見莊子在鐵板上一頓忙活——如今攤的餅可比原來大得多了,幾乎有臉盤大小,瞧著便是實惠,徐地主見了也覺得心裏舒服:其實他也知道,這玉米麵糊實在不值錢,貴價的還是如今份量有所減少的西紅柿,但是對份量的追求是死死烙在腦子裏的,見了大餅便覺得劃算,見了蔬菜便覺得不值錢,這是改不掉的習慣。


    餅子很快就兩麵成型發泡,糯米飯是蒸好了放溫的,舀一勺出來,和醃西紅柿、加了辣椒醬炒得紅彤彤雞肉絲一起,再加了調料、醃洋蔥,莊子帶上紗布手套一頓亂抓,把米飯也抓得微紅,染上西紅柿的汁液,又填入餅子中,卷成一卷,兩麵一彎,用荷葉一墊,遞到徐地主手裏,徐地主這裏乘莊子卷第二個餅子,先就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


    “唔!”


    剛一咬下,他的眼睛就是一亮,又嚼了幾下:西紅柿又鹹又酸,但和常見的酸菜比,又多了一絲特有的清爽香氣,連帶著把這粒粒分明的二米飯——吃到嘴裏就嚐出來了,是糯米和大米混在一起煮的飯,糯中帶香,又不那麽噎人,再加上辣醬、洋蔥、雞肉絲,醃料的時候可能還放了海帶水,配合著脆韌的玉米餅皮,又比原來的那種小餅子飽腹感更強,叫人吃著回味無窮,禁不住一口接一口,不片刻便吃到了餅子中段汁水最豐富的地方,邊咬邊吸吮飯汁,淋漓痛快之致!


    一眨眼,大半個卷子已經落入口中,再喝一口紫蘇薄荷水,徐地主滿足地‘哈’了一口長氣,歎道,“開胃解暑,過癮!”


    確實如此,在炎炎夏日,酸口微涼的吃食是很受到歡迎的,若是飽腹感還足,那就更加好了,徐地主將錢付過,拿了荷葉包好的卷餅,一搖一擺走回家中,一路將餘下的餅子吃盡了,打著飽嗝進了家門,先對老妻道,“莊家鋪子如今出的卷餅,我吃了極好,你下午嚐嚐去,多買幾個回來給孩子們吃。”


    他妻子是早吃過早飯的,因此徐地主不給她帶,此時往後一靠,不悅道,“又吃洋蔥了?快去漱口,一嘴的味兒!”


    吃了薑蔥蒜要漱口,這也是幾年間發展出來的習慣,因為買活軍好潔,百姓們耳濡目染,自然在許多細節上都開始講究。很多事情,以前農村人是根本沒這個見識的,就是徐地主這樣縣城裏的土財主,也不曉得除了青鹽以外,還可以用牙粉來刷牙,甚至可能還有些地方,便是地主也隻知道用手指揩齒的,是要看了報紙之後,才知道買活軍賣的軟毛牙刷和潔牙粉,對於護齒有很重要的意義。


    既然如此,三餐後漱口,便成為上上下下共同的習慣,而不再隻是肉食者的專屬了——甚至於肉食者這個概念也在不斷的擴大,若是以前,農民一年能開個兩三次葷,就已經算是日子過得很不錯的了,但是,在買活軍這裏,隻要夠勤快,舍得幹活,日日沾點葷腥的滋味,實在並不能算是什麽難事。


    就像是徐地主,他們家以前一個月大概可以吃一兩次肉,多是選在待客的時候——福建道窮困,小縣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啊,但現在,家裏日日見葷已經形成一種習慣。當然,這也不單是因為徐地主把地都賣給了買活軍,也因為他有決斷,抓住這個機會,之後又做起了生意來。


    “下南洋這件事,葛吏目是怎麽說的?”


    其餘人也都出門去上班上課了,隻有張老丈,昨日剛從許縣過來,舟車勞頓,今日起得遲了,還在慢悠悠地洗漱。徐地主正好泡一壺涼茶來,他喝茶,張老丈吃早飯,兩人邊吃邊談。


    “葛吏目說,南洋是可以去的。”


    在徐地主和張老丈的複盤中,葛愛娣實在是他們兩家的貴人,正是因為葛愛娣的一句話,徐地主便動了往許縣做生意的念頭,如此嚐到了甜頭以後,一發不可收拾,之後居然敢和張家合股,一起搭船往北麵去做生意——雖然他們本錢小,但因為是買活軍的自己人,政審分高,各種緊俏的貨物可以拿得到,幾趟下來,紮紮實實地是賺到錢了。如今徐地主每日晨練回來都在外吃飯,而且還非得帶肉不可,若是從前,哪敢這麽吃,日子還過不過了?


    因此,徐、張兩家,對於葛愛娣是很感激的,每次去雲縣時,都要登門拜訪,禮物雖然不敢送,但也留心著葛家的事情,隨時準備伸出援手。平時也經常照拂著葛吏目的夫家人——雙方既然是這樣的交情,雖然也不敢讓葛吏目徇私枉法,但是幾句指點還是想聽的。對於買活軍下南洋的事情,張老張就認為,徐地主有必要去請教一下葛吏目的高見——他們既然從買活軍的幾次擴張中都得到了好處,那麽,去南洋的機會,是不是也不該錯過呢?


    “南洋肯定和雞籠島是不同的,那裏本來就有許多生意可以做。”


    徐地主當時沒有去雞籠島,便是因為聽了葛吏目的分析——葛愛娣認為,雞籠島的生意都被十八芝體係包去了,那是半官半商的勢力,自成一個體係,徐地主和張老丈這樣一點點身家,去雞籠島找機會沒有太大必要。


    雞籠島的生意的確有,但要人要錢,手筆很大——要種甘蔗、種水稻、種棕櫚、種橡膠樹,還要建各種各樣的廠子,這些都是事前要許多投入的東西,隻有官府才能做,而十八芝又承包了糧食、建材的運輸、補給,像是徐、張這樣的小生意人,本小,也沒有自己的船,牽扯進雞籠島中,對生意來說並不明智。


    但南洋和雞籠島相比那就又不一樣了,南洋有香料,有木材,有很好的生漆,除去香料不說,其餘都是買活軍也需要的東西,此外還有珠寶——這個可以賣到敏朝那裏去。這麽說來,可以做的生意的確是有很多的,而且很多名貴商品,對運力的要求小,因此,徐地主和張老丈都認為,南洋是可以去一去的,和葛吏目吃了一頓飯之後,他們去南洋的心情也就更加迫切了。


    “去,還是要去,把存折帶去,怎麽去,販什麽貨去,那都可以之後再訂。”


    張老丈因為沒有看到那出美食故事的緣故,對於玉米卷餅不如徐地主那樣欣賞,不過他也覺得這個餅子裏的西紅柿鹹菜很爽口,想要買一些販到雲縣去,或者把方子買來。徐地主覺得他這個主意很好——他發現人一旦做慣了生意,膽子就會越來越大,思維也會越來越靈活。


    “他們家小本經營,倉促也做不出多少鹹菜來,買個方子是正經。”


    這種方子是不會很貴的,因為大家都能琢磨著仿製,工序也並不複雜,風味並不穩定,申請不了專利,不過,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寧可花個二三十兩銀子,買個自家的名聲。等張老丈吃完飯,徐地主又站在那裏看工人修水塔——他們家在院子裏加蓋了一個洗漱間,就要找人來修水塔、挖糞池,因為建築隊的人很多都去了壕鏡、新安島做事,拉水車的驢子都養了幾個月,這才剛開工。


    等徐太太買菜回來,接替他監工,徐地主這才和張老丈一起,去找莊掌櫃談方子的事情,莊掌櫃滿口答應下來,隻賣十兩銀子——“做法也是從報紙上摸索著調整的,不敢賣得太貴了,虧心,虧心。”


    這筆錢是莊子該掙的,畢竟也不是所有看過食譜的人,都能製出這樣爽口的鹹菜,因此,徐地主不因方子來自報紙便想賴賬,雙方很容易便寫了一份合同來,莊子又去抄了三份做法遞給徐地主,徐地主這裏開出支票來給莊掌櫃,見莊子還目不轉睛望著自己,也是笑道,“小莊,怎麽,是舍不得這方子麽?”


    莊子搖頭道,“非是如此,隻是這東西,還是要自己做幾份才知道好壞——我願隨世伯去雲縣,等第一批西紅柿醬做好了,再回臨城縣來——這筆錢我才掙得踏實。”


    他這裏生意好得不得了,直到這會兒午飯時間過了,方才有片刻閑暇,卻要放下生意去雲縣照料別人的西紅柿?


    徐地主也有些驚愕,但他對莊子擺攤的用意也是很知道的,再加上知道莊家剛接待了徐俠客,心念一轉,便明白了過來,指著莊子笑道,“小滑頭——你是想去雲縣玩耍了吧!”


    莊子忙看了父親一眼,心虛而又有一絲狡獪地收回視線,輕聲道,“……父親也說,讀萬卷書行萬裏路,要寫出好的故事,非得對天下有所了解,增長見識,那麽……那麽學著徐大俠一樣,四處去走走,不也是很應該的事情嗎?”


    莊掌櫃喝道,“瞎胡鬧!徐大俠四處行走,那是他家有錢,咱們家可供不起你!”


    莊子聲音雖微弱,卻很堅持,“我這些日子以來,擺攤也賺了一點,再說……徐伯父不是剛買了我的方子,給了我十兩銀子嗎?”


    徐地主看著莊子,便像是看到了自家那幾個孩子一般,又愛又憐,又覺得他的理想,不切實際,又覺得有這樣的誌氣應該要多加鼓勵,和莊掌櫃對視了一眼,無奈笑道,“這倒是我惹出來的禍事了——老莊,有句話我也不知當講不當講,孩子大了,總要放他們去飛一飛,闖一闖,受點挫折、吃點苦、犯點錯,其實不算什麽……”


    大概是莊子終於有了自己的理想,有了些開竅的跡象,莊掌櫃也不敢輕易地打壓了去,於是,雖然反對重重、顧慮重重,但終於還是鬆了口,再四請徐地主照拂一下莊子,又令莊子必須在限時內返回雲雲。終於為他收拾行裝,這一日清晨將他送到城門口,將他托付給徐地主一行人,成全了莊子遊曆的念頭。


    正所謂兒行千裏母擔憂,雖然隻是去一趟雲縣,對於大多生意人來說,根本就不算是遠路,莊家還是特意闔家出動為他送行,連玉米餅的攤子都暫收了一上午不做,在門洞內依依不舍地望著莊子,直到莊子再三回頭揮手,方才徘徊離去。莊子此時也不免有一絲不舍,回頭看了好幾次,方才回過身來,緊了緊肩頭的背包帶,流露出了堅毅的神色來。


    徐地主看在眼裏,微感好笑,但也不免想到自己第一次離家去許縣做農具生意時的心情,一時有些唏噓,半晌才一掌拍在莊子肩頭,笑道,“慌什麽,雲縣可好玩著呢——走,到車站,坐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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