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行秋站在門口看了一眼,告訴裴玉:“是指揮使大人帶人回來了。”裴玉知道,盧斌是奉命去查探三皇子中毒案的,但是他們的出動卻不單單是為了查案。“帶回來的人是誰?”裴玉慢吞吞起身,將桌麵上的宣紙扔進旁邊的銅爐點燃。李行秋笑了笑,壓低聲音:“好消息,他們帶回來的人是您最不喜的那位,神機營的蕭千戶。”“誰?”裴玉不自覺地提高了嗓音。李行秋頓了頓,有些拿捏不準上司的心情,猶豫著告訴他:“是蕭玄策。”裴玉往門口走了兩步又停下。外頭的動靜越來越大。裴玉閉了閉眼,示意李行秋開門,他整了整自己的衣袖,緊繃著臉從房間裏走出去。盧斌正經過門口,見到裴玉從房間裏頭走出來,不覺微微一笑:“小裴大人近日繁忙啊,瞧著臉色怎麽不好?”裴玉的目光往盧斌身後逡巡一圈後,淡淡地對著他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了:“盧大人看上去倒是比我更忙,怎麽抓人抓到神機營去了?”裴玉的品級雖不比盧斌,但是這一年來,他升官的速度卻幾乎是前所未有的快,可見他簡在帝心。即使盧斌名義上是裴玉的上司,但是在麵對生性驕縱的裴玉時,他心中不甘也隻能笑臉相迎。蕭玄策站在盧斌身後,身上沒有戴鐵鏈枷鎖,看上去倒是怡然自得,絲毫沒有任何不適。盧斌回頭看了蕭玄策一眼,見這位大人在麵對裴玉時滿臉寒霜,不覺一笑:“小裴大人誤會了,我隻是請蕭千戶來配合調查的,並非拿人。”裴玉嘖了一聲,慵懶地活動了一下自己的手腕:“看來今天本官是幫不上忙了,日後若需要審問拷打蕭大人,盧大人千萬別與我客氣。”蕭玄策冷笑:“嗬。”盧斌兩人一同目送著裴玉緩步離開。“小裴大人向來如此,蕭千戶可別往心裏去。”盧斌爽朗一笑,拍了拍蕭玄策的肩膀,“他到底年少不經事,又是潁川裴家出身,性子驕縱了些也屬尋常。”蕭玄策斜睨了盧斌一眼,這廝這時候還不忘給自己上眼藥。他淡漠地點點頭:“我知道。”畢竟,小祖宗這驕縱脾氣是他自己慣出來的。第10章 殿下在此卯時,夜色初散。裴玉抱著懷中的繡春刀,領著一隊人馬,在宮廷內苑巡守。皇帝已經罷朝兩日,他不必隨同上朝,但是錦衣衛該履的職責卻不能不做。裴玉又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角,擠出幾滴淚水來。“裴大人,咱們已經巡過禦花園了,不如現在回侍衛處吧。”跟在裴玉身後的錦衣衛劉舍見他實在困倦,便上前提議,“反正現在離午時尚早,回侍衛處歇一歇再巡不遲。”裴玉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他一眼。劉舍諂媚一笑:“我已提前讓人備好早膳,您也可以先用膳再休息。”裴玉揉了揉太陽穴提神,聲音清冷慵懶:“這幾日不可懈怠,你們都給我把尾巴夾緊點,萬一出了什麽岔子,爺可保不了你們。”其餘人齊聲應是。劉舍臉上的笑意凝固。裴玉看都沒看他,將繡春刀立在掌心,見刀柄往右邊傾倒,便握著刀往右邊一指:“再去禦花園看看。”劉舍低下頭,歸隊後盯著腳下的石子路不語。裴玉是不是看出什麽來了?不,應該不會。他暗自吸了口氣,若無其事地跟上隊伍繼續巡邏。禦湖的水清冷幽深,在晨光中越發顯得深不可測。裴玉瞟了一眼暗沉的湖水。這湖裏頭也不知道裝了多少冤魂枯骨,但至少表麵看上去,湖麵在微風中泛起細碎波瀾,平靜得歲月靜好。真想把劉舍也扔進去啊,可惜眼下人多眼雜。裴玉有些遺憾地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才剛往前走了一小段路,一個幽咽的哭聲便從前頭傳來。裴玉的臉色不好看,他不想惹麻煩。他才轉頭要原路返回,劉舍適時出聲嗬斥:“誰人在此?”裴玉停下腳步,清冷如雪的目光一寸一寸掠過劉舍的臉,在他的心髒和脖頸要害處停了片刻,忽然冷笑一聲。劉舍渾身的汗水都冒出來了。裴玉這個眼神,絕對是知道了什麽。他會死的,剛才裴玉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死人,他真的會被裴玉玩死的。腦海裏想起那些開罪了裴玉後下場淒慘的人,劉舍心裏開始後悔。他為什麽要為了盧斌畫的大餅去得罪裴玉這個小變態?眼下看來,隻怕副指揮使的位置他還沒有坐上,就會先被裴玉塞進詔獄去教做人了。“是……是我。”大樹後頭,鑽出來一個臉上還沾著淚痕的少年。裴玉看見對方身上磨破了多處的杏黃色三爪龍紋袍,不覺一陣頭疼,在心底歎了口氣。剛剛應該走西邊才對。“微臣見過二殿下。”裴玉對著少年俯身行禮。少年身形過於清瘦,眼眶泛紅,一看就知道這日子必然過得不舒心。靈武帝膝下有三位皇子,大皇子雲承睿雖非皇後親生,但自幼養在皇後身邊,與皇後還算親厚。三皇子雲承懿是陳貴妃所出,生來便是眾星拱月的那一個,他天資聰慧,備受皇帝寵愛。獨二皇子雲承昭時運不濟,偏托生在一名宮女的肚子裏。而那宮女雖因為生下二皇子有功,但是她的模樣卻不算出挑,最後倉促封了個靜嬪以示安撫。靜嬪無家世背景,亦無美貌才華。後宮妃嬪在這內廷中,無寵即有罪。在這個踩底拜高的宮中,年僅二十五的靜嬪被磋磨得形銷骨立。皇後賢良,瞧她著實可憐,便指她去了奉國寺為國祈福,好歹算是保著她一條性命。靜嬪自身難保,更無法護佑自己的孩子。她也曾希望皇後將雲承昭一同接去坤寧宮照看,隻是皇後已經養了一個大皇子,無意再養一個皇子來破壞她與大皇子的母子情分,便沒有同意。故而,二皇子雲承昭五歲之後便由宮中的嬤嬤和宮女照看。雖然看上去與大皇子和三皇子是同等的對待,但是沒有一個地位穩固的母親撐著,宮裏人又怎會真的將他當做正經主子來侍奉?這些皇家秘事裴玉不想多管,隻想著敷衍行禮之後趕緊跑路。誰知那雲承昭瞧見裴玉,揉了揉眼睛後有些驚訝:“你就是在平洲獵苑救了父皇的裴玉揮使吧?”裴玉略顯詫異:“殿下認得微臣?”他可不記得自己與這位二皇子殿下見過麵。雲承昭聞言,微微搖了搖頭,小聲解釋道:“我沒有去,隻是聽宮人說,去年秋,父皇帶人去平洲獵苑行獵時,遇上頭闖進獵苑的猛虎,好些侍衛都喪生虎口。獨有一位裴小將以手中長弓射出一弦三箭,同時射中猛虎的雙眼和巨口,殺死猛虎救下父皇。後來父皇論功行賞,將他從三等錦衣衛提拔為儀鸞司副指揮使,還親賜了飛魚服。”裴玉仍不信這位二皇子的話:“錦衣衛中得賜飛魚服的人不少,殿下何以確認微臣身份?”雲承昭頓了頓,聲音又降低了不少:“傳言還說,這位裴指揮使長相俊美,風華無雙。縱使未曾見過指揮使大人,卻也不會認錯。如今看來,傳言不假。”裴玉:“……咳咳,我等不知殿下在此,叨擾殿下清淨了,還望殿下恕罪,微臣這就告退。”“誒,你等等。”雲承昭聽了裴玉的話,驀然瞪大了眼睛,有些緊張地叫住了他。裴玉配合地抬頭:“請問殿下還有何吩咐?”雲承昭也看出來了,裴玉是不打算沾染他這個大麻煩的,於是便自嘲地笑了笑,擺擺手:“沒事了。”裴玉點點頭,行了個禮就帶著人離開了。才走幾步,身後少年的腹中傳來了咕咕的叫聲,在這清冷的早晨聽得格外清晰。裴玉麵無表情地往前走,像是沒有察覺那位少年難以開口的難堪。雲承昭滿臉通紅地往旁邊的大樹後躲去。想來,誰也不會相信天聖朝一位金尊玉貴的皇子殿下,竟然會一日三餐都吃不飽飯吧。他蹲在樹下,重重地歎了口氣。仔細算起來,他已經三天沒有正經吃一頓飯了,如今更是餓得前胸貼後背。或許,就算他真的餓死在宮中,也不會有人在意。雲承昭想著,忽然聽到禦湖裏有水聲。他忽然眼前一亮,這禦湖中可是養著不少紅鯉的,平日裏讓宮人喂得肥壯,現在或許他可以偷撈一尾魚來充饑。確認了附近無人之後,雲承昭這才溜到禦湖岸邊,蹲在假山角落,雙眼不停地搜索著湖中的魚群動靜。湖中魚群不少,然而沒有魚食吸引,自然不會有魚往岸邊靠。雲承昭隻能眼巴巴地望著湖中歡快活潑的魚群,垂頭喪氣地捂著自己饑腸轆轆的肚子。他隻是個十七歲的少年,在皇宮之中跌跌撞撞地摸索長大,別說捉魚,他連怎麽做魚都不知道,總不能抱著魚生啃吧?想著因為陳貴妃的態度而對他越發苛刻的宮人,想著宮外杳無音信的母親,再想想已經兩日不曾見過麵的父皇,雲承昭的嘴角往下一撇,眼淚又唰地湧出來了。“嘖!”一個不耐的聲音突然從頭頂傳來。雲承昭慌忙抹了兩把眼淚,抬頭看去,就看到金質玉相的青年漫不經心地坐在旁邊的太湖石上,手中的繡春刀懶洋洋地扛在肩頭。他愣了一下,才困惑地開口:“你不是已經走了麽,怎麽又回來了?”裴玉盯著他,不答反問:“哭什麽?”雲承昭抿了抿嘴角:“餓。”裴玉又問:“餓多久了”雲承昭拿不準裴玉到底是什麽意思,猶豫了片刻才如實告訴他:“兩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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