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內外入眼皆是金紅璀璨,年輕的帝王立於大殿之上,注視著台階下緩緩朝這邊靠近的喜轎,麵目溫情。大紅綢緞纏繞在轎身,數不清的珠寶掛飾透著燭火搖曳生姿。轎簾被人從裏掀開,楚樽行的身段尺碼雲塵爛熟於心,合身奪目的紅衣讓他眼底無端一紅。沿著台階含笑而來的身影,是他自小就藏在心底不願放出的人。完整的禮節少說都要幾個時辰起步,雲塵擔心他的身子,特意將非必要的東西省了,隻剩下幾個簡單的過場。他握上楚樽行有力的手,聽從禮官典跌宕起伏的呼聲逐一行禮叩拜。每拜一回,他心裏便多了幾分底氣。帝後大婚,大張旗鼓,天下周知。“禮成”二刻鍾後,隨著禮官的一聲高呼,嬤嬤垂首領著他們進了殿內。雲塵垂眸眨掉眼眶的酸澀,楚樽行跟他相視一笑,於禮坐在榻上靜心等候。殿內也被紅布鋪的滿滿當當,桌上放了兩隻銀杯,是行禮合巹禮用的酒。殿門被人輕聲合上,雲塵端著酒杯走到榻邊與他交杯而飲。酒水見底,他俯看著近在咫尺的人,眼底除了情愛外更多的是安定,是饜足。楚樽行從他看向自己後便沒再移開過視線,二十幾年來,即便是被言語或疼痛糾纏得痛徹心腑時他也從未有過想哭的感覺,可此時此刻眼底卻當真有些發熱。他說不上自己是何種心情,像是恍惚,像是得了一場觸及不到的夢,又像是如願以償後的不大真切。雲塵勾起他的下巴,剛俯下身觸及那番溫熱,後背便被人猛地用力拽前幾步。唇上吮吸的力度驟然加深,既霸道又柔情,濕軟的舌尖啟開口腔緩慢索取,粘黏著津液久久都不曾抽離開。“鍾離前輩先前跟我說他回不上嫁妝……怎麽辦呢?”雲塵意猶未盡地在他嘴角舔了舔,抽開他的腰帶將人按在床上,一件件褪淨兩人的喜服,打圈撫摸著掌下緊實卻布滿傷疤的身體。楚樽行抱著他壓在自己身上,低笑問道:“殿下想要如何?”“讓我想想……既然前輩回不上,那就隻能阿行自己盡了皇後的責任,日日侍寢還了。”雲塵目光灼灼,貪戀地將人映進了眼底,繼而貼在他身下,隨著簾帳輕緩散開,榻上的聲響有呻吟也有輕微的撞擊。世人常說時間會消磨很多感情,普通人的喜愛尚且短暫,帝王家的就更不必說,有太多攜手半生最後仍是分道揚鑣肝腸寸斷的人出現。可這所謂的世人到底還是低估了雲塵與楚樽行之間的情愛。哪怕是日後歲月蹉跎,年華淹沒了往史。二人再回眸望向對方的眼神裏,隻會永遠滿含愛意。“阿行。”雲塵仰起脖頸,摟住楚樽行喃喃輕吟,“我好愛你。”“殿下,我亦然。”第122章 番外一:他是皇兄的臨近年關,宮裏到處掛滿了大大小小千匯萬狀的紙燈籠,遠遠看上去整座皇宮被照得通紅一片。宮女太監們手裏捧著內務府新發下來的綢緞首飾,有說有笑地穩步在宮道各個角落,好不熱鬧。這陣正是一年中最忙碌的時候,順帝早早便挑了吉時封印修朝,小年前後剛好趕上祭灶神、求國運。這天子過年與尋常人家也無甚差別,爆竹紅聯鑼鼓升天那是樣樣不少。若真要挑個毛病出來,那便是宮裏的年比起外邊,到底是多了不少規矩。不同的儀式要如何穿著,何時要趕往何地做何事,這些都是循規蹈矩半點容不得修改,一套套流程下來,主子跟奴才都累得不輕。淩淵殿外,六福公公也正張羅著一眾下人爬上爬下地四處布置。他上了年紀,吆喝幾聲下來竟也胸口上不來氣,撐在一旁窗沿上氣喘籲籲。不過好在忙活了這麽大半天,殿外總算是沾染上了不少年味,與往日的冷清素雅相比,簡直判若雲泥。六福公公拍了拍肚子,很是滿意。雲塵剛用過晚膳便被太傅大人喊了過去,說是有些年頭規矩需得提醒兩句。他向來不喜太多人圍著自己轉,於是先前便吩咐過,淩淵殿內不得有下人久待。但顯然有人例外。楚樽行來回往返於殿內各個角落,不肖幾個時辰,便將裏頭打理得井然有序,無論何處看上去都舒服得很。他手腳不停地將碳爐移至中間,趕著時間往裏多丟了幾塊炭好讓周圍暖得快些。俯身剛將爐子點燃,殿門便被人從外推開。雲塵隻著了身單薄裏衣,一路小跑著搓手哈氣。他彼時年少,臉上難免存著一股幼氣,麵頰兩側的肉隨著他上下顛簸的步子一顫一顫的。他幾步跑上了床,縮進被子裹著滾了好幾圈才伸出腦袋。殿外不遠處還追趕著兩個嬤嬤,無一不是驚慌失措,胸前上下起伏喘著氣,嘴裏還不斷喊著:“哎呦,四殿下你慢些啊,這地滑摔了可如何是好啊!”楚樽行回頭見雲塵雙手凍得通紅,心下一緊趕忙往爐子裏添了把火,倒了杯溫水上前,又將他被子包緊了些,隻剩個腦袋在外麵。一連串事情做完,再張口時語氣難免帶上些責備:“殿下這陣不是應該在太傅大人那兒嗎?怎的突然跑回來了,還隻穿了身裏衣。”“太傅被三皇兄氣走了,現下想來理當在父皇麵前老淚縱橫地商議何時才能告老還鄉。”雲塵接過溫水一飲而盡,又解釋道,“外袍被三皇兄打濕了,穿著冷,索性脫了,左右跑回來也要不了多久功夫。”雲塵撐起身子靠在床邊,這會兒安靜下來了才發覺殿內竟也隱隱透著股寒氣。他朝碳爐看去一眼,果不其然,裏麵銀碳燃了三分之一都不到。“這碳怎的是剛燃的?”楚樽行見他要下來,從地櫃裏重新取了件大氅替他裹上,隨後俯身歉意道:“殿內無人,屬下便沒點碳,殿下恕罪。”“我不在殿內你自己就不冷嗎?”雲塵佯怒一掌拍向他後腦,握上他的手探了探,掌心觸及到一片溫熱,他這才緩緩放下心來。外頭響起一陣腳步聲,六福公公推門進來,躬身行了禮:“殿下快些收拾收拾,漓妃娘娘到門口了。”“母妃不跟父皇在一道來尋我做什麽?”雲塵不明所以地問了句。話音未落,漓妃便懷帶著輕笑聲踏進了殿內,她假意責怪道:“怎麽,塵兒這是不歡迎母妃?”“怎會,兒臣不敢。”雲塵拉過她坐到軟椅上,奉了杯茶上前,“母妃來找我可是有何大事?怎麽的連法會都不去了?”“法會那邊有你父皇在便是了,我一個婦人家去不去有何關係。”漓妃頓了頓,又尋他玩笑道,“若要說大事,給塵兒送禮算不算大事啊?”“眼下雖還未到你的生日,但好歹也是過年,按年歲來算塵兒也有十五了。”漓妃說著聲音竟帶上幾分恍惚,她抬掌覆上雲塵的手背,腦中不自覺地便浮現出他再小些時候的模樣:“這日子過得可真快啊,這才多久塵兒便長這麽大了,母妃也老了。”從他還是個奶娃娃要自己天天哄著才能睡著,到現在行為舉止規整有度初顯風致,仿佛一眨眼便蕩了過去。日日待在宮裏,到底是沒了概念。雲塵聽她言辭間不免籠蓋落寞,於是不緊不慢地揭開話題,輕笑出聲:“母妃哪裏老了,兒臣看著並無差別,還是同往常一樣仙姿玉色。”漓妃聞言一時失笑,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這是從哪兒學來的花言巧語?竟用來哄騙母妃了?”“兒臣所言句句屬實。”雲塵賣了個乖,三言兩語略了這段,轉言問道,“母妃方才說要送我禮物,是何物?”“是何物當然需問塵兒想要何物啊。”雲塵彎眸笑了笑,眼底閃過一道精光,似是正等著這句話一般,他順理成章地應聲道:“兒臣確有一事相求。”“說來聽聽。”雲塵小幅度地偏過頭瞟了一眼在不遠處候著的楚樽行,他所求之事倒是與他相關,若當麵說便沒了新意,可又怕命他出去他會誤會。轉念一想,索性前傾身子湊到漓妃耳邊低聲耳語了幾句。漓妃麵上雖是有些疑惑,但思索一番後覺得無傷大體,便也應了下來。她在後宮位份不低,又一貫受順帝寵愛,手頭上的事務自然也少不了,繼而囑咐了幾句後便起身離開。“明日便是除夕了。”直等宮道上看不到漓妃的影子,雲塵才趴在桌上朝楚樽行招了招手。楚樽行漫不經心地“嗯”了聲,除夕於他而言跟平常沒什麽不同,甚至下意識地想避開這個日子。娘死了,爹不認,橫豎他將世上翻遍了也尋不到一個親人。雲塵心裏打算著自己的事,並未留意到他的異樣,手指沾了點水在桌上胡亂畫著什麽。兩人心裏各懷思慮,不知不覺間外頭天就擦了黑。楚樽行在殿內環視一周,確認該收拾的都收拾妥了,於是出門一如既往地跟外頭夜裏看守的太監囑咐幾句雲塵的習性後,便準備動身回偏房歇息。雲塵見狀一口叫住他,不甚滿意:“阿行可是又要回偏房?”楚樽行先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隨後反應過來,以為是雲塵還有事未吩咐。他朝窗外看去一眼,尋常早已熄燈昏暗的各處宮殿眼下依舊燈火通明。是了,明日便是除夕,今晚宮裏眾人理應徹夜難眠,不免要四處走動辦事。他既被雲塵安了個貼身侍衛的身份,豈能擅離職守。心下暗罵自己考慮不周,思緒回轉間他便屈膝跪地行了禮:“是屬下失職,還望殿下恕罪。”雲塵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麽,無奈歎了口氣,原是想扶他起來,可手將伸到一半卻又收了回來。他揚起衣擺蹲在那人麵前,順著他的請罪說道:“失職豈能輕易恕罪,今晚宮裏怕是得吵上一夜,便罰你留在淩淵殿陪我打發打發時間,可有異議?”“……屬下遵命。”雲塵微眯著眼,心滿意足地點點頭,一把將他從地上撈起。夜裏的軟椅太冷,他便將人連拖帶拽地弄去了床上。楚樽行對他向來依順,見狀也便虛虛地坐在窗沿陪他說話。說夜裏睡不了的是雲塵,這陣沒講幾句話便困倦昏昏的也是他。分明連眼都睜不開了嘴上卻還在嘟嘟囔囔地講著趣聞瑣事,楚樽行見他如此,眼底頓時染上幾分笑意,目光不自覺地柔和下來。他伸手將人摟進懷裏,在他背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輕拍。不出半刻,懷裏人便自行挪動身子,尋了個更為舒服的姿勢睡了過去。楚樽行又哄了會兒,本是想將他好生安置在床上,可雲塵右手死死扯著他的衣帶,他需得同他一道躺下才行。門外候著的宮女太監若是有急事相尋,推門進來撞見了怕是要出大事。楚樽行無法,隻好就著這個姿勢讓雲塵待在自己懷裏。用被子將人裹緊後又騰出一隻手替他鬆緩地揉著後腰,以免他明日一早起來酸疼。這夜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翌日一早天還未亮,六福公公便在門外催起了人。楚樽行見雲塵睡得安穩,心下雖是不忍,卻還是出聲叫醒了他。宮裏的禦廚今兒個一整天都得為百官宴跟團圓宴做準備,以至於現下端上來的早膳都沒了往日的精致。雲塵隨意吃了幾口,吩咐楚樽行不得擅自離殿後便跟著一眾太監匆匆離去。他今日的時辰排得滿滿當當,早些需得跟著順帝一道拈香行禮,宴請各路神佛來宮裏過年。到了午時便是百官宴,顧名思義帝王屆時需邀請朝中臣子以及外藩軍王共同赴宴,杯杯清酒背後懸著的都是項上人頭。百官宴結束仍是不得休息,還需祭祀求神,以保大順翌年風調雨順、遇難成祥。除夕這個闔家團圓的日子於皇室而言,隻拍“折騰”二字當真實至名歸。大幾個時辰下來,雲塵連腳步都是虛浮的。晚上團圓宴時,他趁人不注意悄悄塞了好些吃食在紙包裏,隨後朝高台上坐著的漓妃使了個眼色。後者會心一笑,隨後在順帝耳邊輕聲了幾句,順帝便揚了揚手允他先行離席。他昨日同漓妃求的禮物,正是眼下這份安逸。由於順帝今年下令讓不當值的宮人盡數回家團圓,因而眼下皇宮的熱鬧都聚集在宴席上,其餘地方不免顯得冷清了不少。淩淵殿外此時空無一人,隻有幾盞被寒風吹亂的紙燈籠印證著當前正值年關。雲塵不準楚樽行回偏房,這陣他便獨自一人呆坐在殿內望著窗外出神,整根蠟燭燃了個盡他也不見動彈分毫。殿門“吱呀”一聲響動,他以為是被風吹開了,將欲起身關門,卻猝不及防地在門外看到一抹熟悉蠱人的身影。雲塵一身華服還沒來得及換下,此時正招著手衝他挑了挑眉,眸底閃爍著熠熠生輝的星光讓人不自覺陷進去抽不開身。他手裏拎著幾袋紙包輕輕晃蕩著,見楚樽行隻是直愣愣望著自己不做反應,幾步上前拍了拍他的頭:“怎麽,一天沒見著本殿下便認不出來了?”楚樽行對上他的笑,怔了良久後才緩緩找回自己的聲音:“殿……殿下怎的回來了?”“自然是回來找阿行用膳的。”雲塵說得合情合理,他將手裏的三袋紙包打開,裏麵裝著方才團圓宴上的吃食,油光滋滋混帶著香氣,葷素點心樣樣齊全。雲塵將墊在外頭的帕子抽出來隨手扔開,頗為慶幸道:“好在我還隨身帶了條帕子,不然這身衣裳沾上油漬,怕要苦了浣衣坊的宮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