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著顧景懿緩聲說：“……臣是宣正侯府的寧元昭，來寺中給家人祈福。”“原來是寧小侯爺，我倒是第一次見你。”顧景懿笑了下，“不必拘禮。”寧元昭嗯聲回應。他站直身體，猛然發現了一件令他驚疑不定的事。公主的身量看上去，怎的比他還要高幾分？“夜深露重，小侯爺來菩提林做什麽？”“賞月。”寧元昭脫口而出，又覺得自己太過冒失敷衍，補充道，“彎月秀麗，星幕如畫，臣很喜歡……”顧景懿嫣然含笑，“小侯爺好雅興，是我打擾小侯爺了。”寧元昭搖搖頭，小聲問：“您呢？您怎麽一個人在這裏，也不見侍衛跟隨……”顧景懿頭疼又寵溺地說：“我的小寵丟了，估摸是偷溜著跑去玩了。它膽子小，我擔心侍衛們動靜太大，它會躲著不肯出來，所以便自己來了。”寧元昭：“不如我幫您一起找找。”顧景懿：“也好，我想它就在這片林子裏，它平時最喜歡在這裏玩。”喜歡玩耍，會偷溜，公主的寵物會是小貓，小狗還是小鳥呢？前世的時候他都未曾發覺公主養了寵物……寧元昭心中劃過一絲失落。他剛想問問那隻小寵的樣子品類，皮毛顏色，就聽見了一道很細微的“噝噝”聲。他眼皮微抬，在顧景懿頸後的樹幹上看到了一抹極豔的翠色，正吐出鮮紅的蛇信。竹葉青！作為一個孤陋寡聞的紈絝，他也隻能認出這種特征明顯的毒蛇了。菩提寺真是好地方，山好水好，連蛇這種挑剔的東西都紮堆往裏鑽。他就怕遇到這種情況，所以出門時特地多帶了塊瓷片。顧景懿渾然不覺自己的身後正盤旋著足以致命的風險。寧元昭未與那蛇對視，隻語氣如常地問：“公主，您的小寵是綠色的嗎？”顧景懿微微搖頭。“臣想也是。”寧元昭得到回答，早被握到手上的碎瓷片即刻飛斬向竹葉青的七寸，將那蛇斷成兩截。他說聲得罪，握住公主的衣袖將她牽離那棵菩提樹。顧景懿低頭，便看見兩截還在扭動蜷縮的蛇身。寧元昭用力將蛇身踢遠了些。這時，一位胖太監小跑了過來。他長得渾圓白淨，肉很瓷實，細看卻散落著不明顯的細小皺紋，像粗揉出來的白麵饅頭。寧元昭見過他，在夢裏。胖太監對顧景懿說：“殿下，奴才找到玄霓了，此刻已差侍衛將它送回寶心殿了。”顧景懿：“那就好。”她舒了口氣，對胖太監說：“三喜，這位是寧元昭寧小侯爺，他在林中賞月，恰巧救了我。”胖太監三喜這才察覺到地上的竹葉青，驚叫一聲，表情很是後怕。寧元昭摸摸鼻子，不知為何有些尷尬。公主的小寵找到了，他也沒再待下去的理由了。他行了個禮準備告辭，今晚上不僅見了兩條蛇，還意外見到了朝思暮想的救命恩人，他的內心太過激蕩複雜，怕再和公主待下去，會鬧出什麽醜事。公主點點頭表示同意，又在寧元昭轉身欲走時輕輕叫住了他。寧元昭轉身，顧景懿抬手，朝他臉頰的方向摸來。那股獨屬於顧景懿的香氣亦在同一時刻衝擊蔓延到他的心裏。他怔愣地看著顧景懿，無論多少次看，他都覺得宸月公主……實在是太過美麗了……她的臉明明沒有表情，卻散發出某種引人墮落的神韻，讓他的腦袋一片空白。他想起了前世，他看不見顧景懿的麵容，隻能捏住她垂落的發，或是聽見她低聲的呢喃。那時候他想的很多，其中也不乏一些尋死的念頭，可感覺到她在身邊，他就會變得很平靜。他很想再摸摸她的頭發。看著她的臉頰，摸摸她的頭發。寧元昭用盡全身力氣，克製住了自己。公主的手指在距他臉頰僅有一毫的位置停下了。她的寬袖拂過耳畔，手指卻自始至終未與他的肌膚相接，她手腕上的佛珠叮咚相撞，響聲清越。她從寧元昭發間，摘下了一片菩提葉。顧景懿莞爾一笑，柔聲說：“小侯爺，這裏落了一片葉子。”寧元昭大窘，急忙接過那片菩提葉，“多謝公主！”說罷攥緊葉子，落荒而逃。*菩提林間，宸月與胖太監在原地站了許久。夜風刮過，那些終年翠綠的樹葉發出嗚鳴般的瑟瑟響聲。一條純黑小蛇從顧景懿的寬袖中蜿蜒而出，乖順伏在他的掌心。宸月公主不緊不慢地自語：“傻頭傻腦的小色鬼。”蛇張大嘴巴，露出尖牙，一副很凶猛的作態。顧景懿捏住蛇的七寸，將它豎條條拎在手裏。顧景懿說：“他可不喜歡蛇。”不過是一條小毒蛇，怕得手都在抖。饒是如此，發出暗器的準頭和力道倒是一點不減。顧景懿鬆開蛇，將它丟到一邊，蹲下身撿起地上的碎瓷片，細細地看。蛇盤在地麵，腦袋耷拉下來，有些急躁地看向寧元昭離去的方向。顧景懿將瓷片收於掌心，用力握住，吐出的話散於風中。“我也感覺到了……他很香……”“噝……”“不急。”*銀竹想，她不過是去找一下守夜僧人，小少爺竟然又不見了。過了一會兒，寧元昭翻牆而入，很有點鬼鬼祟祟的意味。銀竹：“少爺，您怎麽不走正門？”寧元昭：“……忘了。”銀竹：“您是去哪了？臉這麽紅？”寧元昭：有嗎？他沒感覺……寧元昭：“……去賞月了。”銀竹抬頭，天上的烏雲層層疊疊，哪裏有什麽月亮。作者有話說：第4章 阿昭不想見到蛇最後到底是沒換成屋子。守夜的僧人說，再過半月就是中秋佳節，想拜佛祈福的人比平時都多，靜室早已住滿，安排不出其他空餘的來了。銀竹是提著僧人給的雄黃回來的。銀竹：“寺裏的小師傅說，這雄黃和集市裏賣的不一樣，是他們主持特意製的，驅什麽蛇都不在話下。”說著，銀竹就細心地給寧元昭屋內各處撒上了雄黃粉。倒是沒再見到一條蛇。銀竹：“您別怕，安心睡吧。您剛才見到的那蛇，應當是意外。如果實在怕，今夜我守著您。”寧元昭沒讓，推著銀竹回她的小屋。他沒那麽怕蛇，真的。用不著銀竹守著他受累。何況，他心裏實在亂，亂且躁動，一時半會估摸著睡不著。寧元昭關上房門，小心地從懷中拿出那枚菩提葉，後悔地摸了摸。方才將它攥得太用力，小小的葉子都褶出幾條不屬於它的紋路來。不應該捏那麽用力的……好在沒有破……寧元昭撥了撥葉子的尾，是個小鉤子一樣的彎，很是可愛，可愛到把他也鉤住了一樣。他從旁側書架上找出一本《平安經》來，將葉子夾放在其中潔新平展的一頁，慢慢合住。他躺到床上，抱著佛經，閉上眼睛。宸月公主的臉頰和氣息在他腦海中揮之不去，他以為自己今夜必定難眠。沒想，不到半盞茶的時間，他就陷入了黑甜夢鄉。或許是顧景懿身上的香氣太令他安心了。一夜好夢。之後的幾天，瓢潑大雨和綿綿細雨交錯相接，一連下了好幾日，半分太陽的影子都看不見。寧元昭沒再遇到過蛇，也沒再見到過顧景懿。侍衛們每日都駐守在寶心殿前，殿中燈光卻沒再像第一天晚上那樣亮起。僧人們無權過問顧景懿的行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