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這個念頭出現時,池旭堯的心底忽然湧現出了更多的悲傷。像是潛藏著的淚水,忽然決了堤。何明德拿出疊地整整齊齊的帕子給他擦眼淚。淚水打濕了帕子,池旭堯忽然推開了他的手,撇過了頭。雖然他極力忍著,卻仍然是哭出了聲音。何明德沒有去看他的臉,自己深吸了口氣,調整了心情。他再三思量著措辭,最後卻還是直接地說出了口,“以後再痛的話,可不可以告訴我?”池旭堯也努力讓自己的聲音正常起來,“為何要告訴你?”“有人陪著一起哭,哭了之後又能一起找一條出路,總是會比一個人要高興些。”“會有出路嗎?”“當然會有,”何明德說得篤定,“若你這一生能活到七十,你便是放縱自己沉浸在傷痛之中,那也不過五六年,往後,你還有三四十年的快活日子。”“難過的日子,永遠不會太久的。雖然王爺聰慧勇武,一個人也能走,但是我還是希望我能陪著你看到亮光。”池旭堯想起了母後。她會為兒子的傷痛哭泣,但她永遠都是名貴的花,無法堅強地陪著兒子一起走過漫漫長夜。而現在,這個人,許諾可以陪著自己一起走過黑夜。真是叫人困惑。也叫人心中發暖。可這般地好意,卻是不能隨便接住的。無論如何,他的確沒有那麽難受了。何明德說得輕描淡寫,讓他也不禁相信,苦痛不過五六年,總會有法子讓自己重見光明。端王擦幹淨了眼淚,清清嗓子,讓自己看上去又與平時一般無二,可惜一雙眼睛,卻是紅的很。他沒回答,試圖終結這個話題。“今日之事,你不許再想起。”這……何明德一臉為難地看著池旭堯,這會兒說話都帶著三分軟和,“王爺這是為難我,這怎麽忘記?”頓了頓,還是不肯放棄。一個人遭此大難之後,既不與別人訴說,自己也不是多麽會排解的性子。他故意表現出來的積極樂觀,讓他的家人以為他已經走出了陰霾。這不是一個好的選擇。今日機緣巧合,在他心門打開了一個小口子,定然是要在他關閉之前,拿到鑰匙。何明德笑著誘哄道:“我給王爺準備了一份禮物,王爺要是滿意的話,便答應我?”池旭堯立刻便低頭看他,微微睜大了眼睛。像是好奇,卻又不肯如他所願。不過何明德也不需要他開口。他敲了敲車廂,道:“去浮月樓。”“是。”去浮月樓做什麽?他不肯問,等著何明德說。何明德知道他好奇,卻偏偏不肯再提起,看他在一旁著急。實在是可惡。端王在一旁暗自生氣,一個人怎會善解人意至此,又可惡至此?*到了浮月樓,照舊是找綠浮。兩人沒帶傘,外頭的雪也依舊落著。池旭堯在皇宮和皇上比試的時候,脫了外袍,後頭欺負了皇帝,就這麽拉著何明德跑了。何明德便脫了自己的外袍,要給他穿。“做什麽?”端王又是詫異又是警惕。何明德無奈,“外麵那麽冷,你吹了風能舒服?抬手。”這麽冷的天,傷疤下頭確實是不舒服。可端王逞強慣了,本想拒絕,可是看著何明德那一臉的笑,忽然便說不出拒絕的話了。他就這麽看著自己,既不憐憫,又不催促。端王乖乖地抬起手,何明德替他穿好,係好了扣子。下車時,不著痕跡地扶了他一把。此時地上已經積了一層雪,放眼望去,京城都成了白色。這樣的冷天氣,浮月樓卻是一如既往地熱鬧,門口停了不少馬車。一些衣衫單薄、書生模樣的少年,還結伴往裏走。何明德看了,不少是蓮花塢的學生,雖不甚相熟,卻也知曉姓甚名誰。何明德和池旭堯順著回廊往裏麵走,冷不防和一個學生撞了個麵。那學生看到他們二人,楞了一下,上下看了好幾眼池旭堯,露出了很明顯詫異的神色。他遲疑道:“何先生?”池旭堯初時沒反應過來,這人遲疑什麽。何明德卻是已經明白,他們二人在馬車裏那麽一鬧,池旭堯竟忘了帶上麵具!他平日裏看慣了他不帶麵具的樣子,竟也忘了。何明德往前走了半步,似乎是不經意地擋住了那學生的視線。自從傷口愈合留疤之後,池旭堯這還是頭一回被外人看到。他經曆過那麽多,竟頭一回感覺手腳都有些發木。他控製著自己,就算要離開,也不能是落荒而逃地姿態。誰知就在這時,那學生眼睛往下一瞥,忽然噗嗤一聲笑了。笑之後,似乎也是意識到了自己失禮,拿手捂著嘴,可促狹的笑聲卻還是在。池旭堯聽到自己輕飄飄的聲音:“你笑什麽?”那學生道:“對不住對不住,隻是覺得何兄與家屬二人,每時每刻都要叫別人發現你們感情甚好的模樣,像是小童炫耀自己新得了什麽寶貝,可愛的緊。”嗯?那學生指指池旭堯身上的衣服,“我見何兄經常穿這身。今兒這麽冷的天,你們夫夫二人出門,怎地隻剩下一件外袍?”兩個人大冷的天,從馬車上下來,怎地就剩下一件外袍了?他這語調越發地促狹了。池旭堯也顧不得自己的臉了,外袍的領子裹著他脖頸處的皮膚,隻覺得滾燙。他匆匆對這學生拱了拱手,快步走了。這回全然不顧自己,要顧忌著禮儀,不能落荒而逃了。何明德反應過來,也是忍笑。那學生胳膊肘一戳他,道:“何兄,嘖嘖,看你文弱,居然這麽會玩,要注意身子啊。”“你小心下回講學,他不肯和你再說話了。”這話提醒了這學生,忙在後麵叫道:“何先生,你何時再來講學?我們近來出了好些個題目。”池旭堯走得越發快了。等何明德追過去,發現他正在拐角處等著。他坐在欄杆上,很自然地偏著頭,別人從回廊上走來,不仔細看,便不能看到被柱子擋住的右臉。這似乎已經是池旭堯下意識的動作了。就像現在,他臉紅得很,一看便沒考慮自己的傷疤,卻仍是下意識的這麽坐著。何明德拿手背貼他的臉,燙得很。“他不過是開玩笑,”何明德笑,指尖落在了他的傷疤上,“旭堯,你看他在意的,還是你的才華,你的性情,你這個人。真正在意池旭堯的人,是不會在意這傷疤的。”“以後不帶麵具了好嗎?”池旭堯臉上的紅色本已消退,可看著何明德臉上的溫柔笑意,感覺又燒了起來。他聽了何明德的話,猶豫片刻,還是搖了搖頭。“你帶我來這裏究竟要做什麽?”何明德也跟著站起來,“自然是去拆禮物。”他們剛要走,便忽然聽到一旁傳來了粗糲的聲音,“妾還想著,這麽冷的天,王爺與公子倒是心裏熱,不怕冷。”廊道旁的花圃裏,斜了一叢綠竹,此時壓了點白色,更顯得青翠。那綠竹之後,走出了兩個美人。後頭那個小美人給二人撐著傘,前頭的大美人手臂上掛著兩條披風。這自然是綠浮了。有人來了,池旭堯又坐了回去,側過臉不動了。何明德也很自然地擋住了兩人的視線。“妾聽人說二位來了,還衣衫不整,便急著給二位送來披風。可到了這邊,卻覺得二位爺是真得不怕冷。”何明德無奈地看著綠浮。這一天天的,這浮月樓裏的人,怎麽淨挑著他們二人打趣?何明德把那件火狐的披風拿過來,弓著身子,給不知為何忽然臉色臭臭的端王係好了。他剛回轉身來,便見一雙蔥白的手已經伸過來,把另一件黑色的披風搭在了自己的肩膀。綠浮十指纖纖,極為靈巧地打了個結。何明德有些尷尬地後退一步,卻又掩飾住了。綠浮卻似乎並沒有注意到他的這個動作,而是微微側身,看到了端王投遞過來的視線。“綠浮,我來隻是想去宅子隨意看看,你忙你的去。”“猜到公子的來意了,”綠浮從袖中取出了一串的鑰匙,遞給了何明德,“妾已讓人在宅子裏準備了分隔鼎,這麽冷的天,該吃些熱的。”送完了東西,綠浮帶著人又走了。她拐了個彎,再回首,那兩個人已經被綠竹擋住了。綠浮臉上的笑消失了。“姐姐,你不高興啊?”綠浮想到端王那個有些凶狠的眼神,苦笑道:“從前還有一些癡心妄想,可是如今……唉,兩個人之間若是有情,我可不能再放縱自己啦。”她的眼中有些寂寥,但她抬頭看著這落雪的天,這似乎沒有盡頭的、自由的天,卻又釋然地笑。“談什麽情啊愛啊,我啊,有浮月樓,可比一切都叫人心安。”“倒是他們二人,一個不知自己讓別人上了心,一個不知自己動了情,隻怕以後日日都要精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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