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人不知,徐慧光可是很清楚這進去的兩人是誰,腿都軟了。他哆哆嗦嗦也要搶水,卻被火龍隊的人一把按住,“怎麽都來添亂,一邊去。”徐慧光一瞪他,“那進去救人的,是端王和定國公。”火龍隊的人都是悚然,忙也互相吆喝著,救起了火。卻說何明德一頭衝了進去,隻看到滾滾煙塵,處處都是著火點,往哪走都覺得皮膚被烤地發疼。通往後院的廊道,柱子房簷都是木頭的,這會兒也都燒著。何明德茫然四顧,不知去往何處。想著就算有人,也該是在後院,便又穿過回廊往後宅走。邊走,邊還要留心記著路,走過兩道宅門,忽然便聞到空氣中一陣烤肉的香氣。等他反應過來這是什麽的味道,登時一陣反胃。何明德忍著那感覺,留心聽著,隻聽到火燒劈啪的聲音,除此之外,太安靜了。池旭堯人呢?何明德大聲呼喚起來,“旭堯!”沒人回他,再喊幾聲,忽然又聽到了崩潰但微弱的聲音,“姐姐救我!”何明德尋不著池旭堯,隻能咬咬牙,奔著那聲音去了。往後又過了兩間房,那呻吟聲才清晰起來,糟糕的是,那聲音是從屋裏傳來的。何明德剛到門前,另一道身影也出現了。池旭堯有些吃驚地看著何明德,不明白他為何也在。何明德見他隻是衣袍被燒出來幾個洞,放了心,惡狠狠地道:“回去再和你算賬。”“我衣服是濕的,進去救人,你在外麵接著。”不等池旭堯反對,何明德一腳踢開了房門,衝了進去。屋裏被燒地更是不像樣,煙熏地人眼疼。何明德彎下了腰,循著聲音找,原來那姑娘竟是被半根房梁壓住了腿。裏頭的床上,有個黑色的人形……何明德沒敢再看。那房梁被燒地都成了發黑發紅的炭,那姑娘大約是怕被燒著,把衣服都脫了,堆在被房梁壓著的地方。饒是如此,從腿到後背,都被燒黑了。看模樣,這姑娘也才十四五,見著何明德,兩眼往外直掉眼淚。何明德忙脫了外袍,裹住兩隻手,狠狠心,去抬那橫木。濕衣服剛碰著木頭,便起了一陣白煙。那木頭重啊,何明德試了好幾次,手心疼的發木,終於一點一點把那橫梁移開了。他甩掉手上已經燒起來的布料,背起這個少女就往外衝。剛出去,就聽那房門“哄”一聲塌了。到了門口,何明德背著少女,四處看看,又喊:“有人嗎?!有人來救你們了!”話一出口,才知道自己聲音都哽咽了。池旭堯也知道為什麽。那姑娘的半條腿,肉都被燒沒了,黑黑的一層,裹在骨頭上。池旭堯不忍看,拉拉何明德,道:“沒人了,走吧。”何明德帶著池旭堯,還順著原路往回走,誰知回去時,建築已被燒毀,處處濃煙,已是辨別不出方向了。兩個人轉了好幾圈,何明德感覺身上的衣服都被烤地發脆了,隻覺得要不好了。忽然,他感覺脖頸一涼。背後的少女哭著道:“公子,是我誤了你們了。下輩子做牛做馬,我再報答你們。”“別胡說。”何明德打斷她的話,仔細地觀察著周圍的地形。放眼望去,滾滾濃煙,不時有柱子房梁坍塌,困在此處,仿佛再也看不到出路。池旭堯比他看的遠些,忽然凝住了目光,仔細看了看,欣喜道:“這邊!”他在前帶路,何明德忙跟著。走了不知多久,何明德也看到了。院牆上,兩個學生挑著竹竿,甩著一條白衫,給他們指路。那院牆底下都是些高大的盆景樹,火苗直往上躥。那兩個學生見著這兩人的身影,比他們還驚喜,對著院牆外叫道:“來了來了,快拿梯子。”外頭人遞過梯子,那兩個學生送進來,架好了。池旭堯往後退一步,何明德沒多說什麽,說一聲,“妹子,千萬抱緊了。”等那雙手臂抱緊了,何明德攀著梯子,上了牆。在兩個學生的幫助下,背著這姑娘出去了。一落地,就有學生見了,忙不迭脫了外袍給姑娘裹上,那兩個等著的女子也衝了過來。何明德沒再管,而是看著院牆,等池旭堯出來,才放了心。眾學生還有火龍隊的幾個人都圍著兩人,何明德見眾人安好,再也忍不住,推開眾人,跌跌撞撞到一邊,吐了出來。那肉香,始終縈繞鼻尖,不肯散去。池旭堯把三個姑娘帶回了定國公府,請來了給自己醫治的太醫,隻是太醫都斷言,最後救出來的那個姑娘,生機渺茫。何明德的手也被灼燒,抬橫梁時,火把手心灼傷,那一塊布料黏在了掌心,到了定國府,才被太醫撕了下來。池旭堯的身上也有幾處灼傷。*何明德躺在床上,卻是久久無法入睡。手心火辣辣的疼,但比這更難受的,還是晚間見到的一切。月亮已經到了中天,身邊的人已經睡著了。何明德悄悄起來,去尋了壺酒,坐在台階上慢慢地喝著。天越發冷了,空氣中什麽都被凍住了一樣,吸進肺裏,幹幹淨淨地,像是把體內那股濁氣都換走了。一直等到身上涼透了,何明德才回了臥室。剛到床邊,就見池旭堯忽然一蹬腿,像是夢中受了驚嚇,嘴裏喃喃地,不知在說什麽。月光照過來,便見兩行淚,順著他臉頰流下。何明德湊近了,才聽到他說的是疼。“旭堯、旭堯,醒醒。”何明德忙把人推醒了,池旭堯像是還沒反應過來,怔怔地看著。看著看著,像是認出來自己了,便委屈地往前一靠,抱住了自己的腰。“明德,我好疼。”他說話的聲音太小了,何明德聽了半天,才聽出來他說的是什麽。何明德急了,以為是太醫沒檢查出來,便要脫他的衣服檢查,誰知埋在他小腹前的人卻搖搖頭。許久,池旭堯問道:“我非要去救人,還差點連累了你,你是不是很怪我?”“怎麽會,我隻是遺憾自己不能救了所有人。”何明德一直覺得心頭被壓得很沉,那火場裏,不知還有多少冤魂。一牆之隔,自己作為和他們一樣的人,卻無能為力,隻能看著鮮活的生命消散。這一點,隻怕兩人的感覺都一樣吧。痛恨自己,無能為力。何明德搖搖頭,“那些事,也是沒辦法了。你身上哪裏疼?要不要太醫看看。”池旭堯還是搖頭,好一會兒,忽然道:“那時候,我是醒著的。”何明德開始還沒反應過來,等明白過來時,隻覺得心尖兒都要疼起來了。那時候,就是池旭堯遇著火災的時候嗎?池旭堯抱得更緊了。“我醉酒之後便人事不知,似乎大夢一場,夢裏不知身在何處,隻聞到了一陣熟悉的幽香,還以為自己在仙境之中。不知多久,忽然覺得身體好痛。那火一直燒,燒過了肩膀,又要燎我的臉。”“我想跑,但是卻起不來。想叫人,卻覺得嗓子都叫不出聲音。”“但我還是在叫,叫父皇,叫母後,叫皇兄,叫我的近侍,可沒人來救我。”這才是他今日,一定要救人的原因嗎?他把腦袋在何明德的小腹上蹭了蹭,擦掉了眼淚,可是很快,眼淚又掉了出來。“我好疼啊。”“為什麽他們都不來救我。”他的聲音小小的,卻有無盡的委屈與無助。何明德聽了,隻是稍微想想那個畫麵,便覺得自己痛到無法呼吸了。他克製著自己,不去把這個人塞進自己的身體藏起來,去嗬護,去讓他躲避一切的危險。他把手放在了池旭堯的頭上,鄭重地道:“以前,是我不在。但以後,我會在你身邊,隻要你需要,我就一直都在。”何明德抖著手,把埋在自己小腹前的人挖出來,克製而溫柔地在他額頭落下一個吻。他的眼中充滿了淚水,視線模糊,卻仍直視著池旭堯。“旭堯,你永遠都不會是一個人了。”第43章 裏頭淨是些不幹淨的玩法書畫街賣的大多是文人雅具,筆墨書畫,那是沾火就著。當晚火借風勢,呼啦啦燒了一條街,到了次日天明火才滅了,半邊天空都灰蒙蒙的。多少人大半輩子的積蓄都被這場火燒得一幹二淨了。街麵上坐著的,站著的,躺著的,都是臉上帶灰,欲哭無淚。h京兆衙門雖已派人來了,卻仍是有許多人得不到救助。何明德一早便去浮月樓,與綠浮商量拿出錢財、分派人手,前去救援。一些富戶、商鋪、善堂也都帶著人和藥材來幫忙,忙亂了許久,總算讓這邊的居民吃上飯,用上藥了。到了中午,京兆衙門終於統計完了,京兆府尹的冷汗都出來了。就這麽一個晚上,損毀民居四十七戶,死者十七人,傷者八十六民,失蹤者四名,損毀財物不計其數。此事鬧得沸沸揚揚,京兆府尹忙寫了折子,上呈天聽,希望能從國庫裏出些錢財,安置百姓。皇上批了折子,太子多問了幾句起火的原因,京兆府尹擦擦汗,有幾分難以啟齒。“啟稟皇上,那起火的宅院,是處暗寮子,裏頭……裏頭淨是些不幹淨的玩法。”“大約是二人以燭火蠟油為戲時,不慎走了水。近日京城之中,天幹物燥,火勢一下子便起來了。樓中女子逃脫不及,死者十五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