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綠浮的聲音。“好安靜,看來王爺和侯爺都沒起呢。”“姑娘是有什麽要緊的事?還有這位先生?”綠浮的聲音聽著有些笑意,“沒什麽,隻是一大早來給侯爺拜個年,送份新年賀禮。既然來的不巧,我晚些……”一點靈光忽然擊中了何明德!“綠浮,等等。”何明德捂著池旭堯耳朵,叫住了綠浮。他忍著頭疼走到門外,第一眼便看到了綠浮身邊站著的人。第一眼看到此人,大家都會下意識地覺得這是個男人,但是再看第二眼,便又會讓人糊塗,原因無他,隻是此人的容貌實在是太美了。此人長了一張瓜子臉,下巴尖尖,臉小小的,長了雙無辜的杏眼。麵皮兒極白,雙唇又紅豔豔地,被白狐的披風一裹,更是楚楚可憐。他行動之間,帶著一股苦澀又清新的植物氣息。容貌已然是如此出眾,偏生那腰被大帶一圍,比女子還要纖細。何明德隻是目測,便覺得自己兩隻手能掐過去。來人的長相是如此精致嬌怯,以至於讓人下意識忽略了他的八尺的身高。何明德多看了兩眼,這楚楚可憐之人便毫不顧忌地翻了個白眼,粗聲道:“看什麽看?”何明德這才回神,心中被歡欣的情緒充滿一個麵若好女,渾身帶有藥香的男人。他拱著手,對著麵前的男子彎腰行了一禮,道:“我盼望先生許久了。”第52章 大夫叫唐遠遊,八年前父母雙亡,煢煢孑立,便開始雲遊大晏,因此給自己取了表字不歸。大約是容貌和膚色的緣故,完全看不出唐不歸今年已經三十。何明德讓一鴻把人迎進了書房,煮茶倒水,自己忙回房換了身迎客的衣服,綠浮在一旁小聲說明了情況。“派去陶德的人遇到唐大夫,覺得跟大公子說的很像,請他來京城,唐大夫不願意,最後隻能謊稱京城家人得了世間難遇的奇病,才把他哄來。”“王爺身份特殊,奴婢特地吩咐,一路隱瞞了王爺的身份。唐大夫不大高興,他嘴巴又厲害,一會兒可能要大公子多包涵了。”何明德扣上最後一顆扣子,無所謂道:“隻要他有真本事,嘴巴厲害算什麽?我給他端茶送水,紅袖添香也行。”綠浮:……隻怕唐大夫也不是很想要呢。何明德剛要走,忽又聽見綠浮道:“有一件事,我聽得不是很真切,或許公子用得上。”“何事?”“聽聞這段時間唐先生紅鸞星動,有人追他追得緊,先生不勝其煩。”果然,何明德剛進了書房,便見唐大夫眉眼一挑,嗤笑道:“得病的是你?我還以為是多了不得的人物,不過是個侯爺罷了,也值得藏這麽緊。”他把腕枕往桌上一放,一瞥,示意何明德把手放上去。何明德猶豫片刻,把自己的手放上去,道:“我請先生來,是為另一人看病。”唐遠遊看著自己正診脈的手,涼涼地看了一眼何明德,等他解釋。“不知道先生可知曉端王?”唐遠遊流落江湖,還算是消息靈通,自然也聽過端王被火焚傷之事。唐遠遊頓了頓,收回了手,坦然道:“我於燒傷並無多少心得,聽聞宮中太醫對端王的傷勢束手無策,我自然更是。”何明德的一顆心忽然就被冷住了。就算提前找到了唐遠遊,也無用嗎?不過,何明德隻是沉淪了一瞬,想治好這般的傷,必然是要百轉千回,他不是早就做好心裏準備了麽?他又振作道:“煩請先生先看看端王的傷再做定論吧。先生的醫術為人稱道,或早或晚,總能想出法子。”“你這是何意?”唐遠遊冷下了眼神,“脅迫我可沒有用。”何明德坦然一笑:“先生想到哪裏去了,我是希望先生能賞臉留在我府中,先生一應花費皆由我府中出。平日裏先生來去我不問,先生但有所需,無論是宮中醫書或是珍貴藥材,我都能為先生尋來。”“唯一希望的,”何明德說得鄭重,“希望先生能盡全力,想法子為我夫君治療。”聽上去條件不錯,唐遠遊有些遲疑了。何明德想起綠浮的話,模棱兩可地道:“侯府偏僻,先生在此居住,絕不會受人侵擾。”唐遠遊初時還沒反應過來,等明白過來了,竟先紅了臉,三分怒意之中含著三分羞拍著桌子道:“誰怕那頭蠻牛了!”何明德:……本來以為是被人糾纏,現在看來是兩情相悅啊。唐遠遊被何明德看的更心煩了,外強中幹道:“哼,看在你心誠的份上,我先應下吧。”接著便是仔仔細細地說了,自己要朝南的院子,要能辟藥圃,飲食要南方風味,軟糯甜嫩為主,臥房又該如何地布置……他說了這許多,何明德沒有一點的不耐煩,一一應了。唐遠遊本是試探主顧,見他這般好說話,自己也不好意思了。“暫時就這些吧。”京中局勢與從前不同,何明德叮囑道:“給端王治病之事不宜宣揚,若無完全把握,也不必對端王提起。對外,隻說先生是我朋友罷。”何明德把唐遠遊安排在了最東邊的綴錦樓,那邊離浮月樓最遠,安靜,樓被大片的紫竹包圍著,平日裏少有人去。夏日竹葉蕭蕭,冬日雪落翠竹,皆是自然之畫,自然之樂,想來唐先生這樣的雅人會喜歡的。另想著唐先生畢竟身份特殊,何明德又把一泓撥給了唐遠遊。一來一泓細心,照顧人是最好的,二來……無論如何,對外人還是要多留個心眼,若是唐遠遊有何不妥,一泓必然能發現。安排好了這些,已是日上三竿,想著端王必然醒了,何明德便帶著唐遠遊去見見。路上少不得要再三叮囑唐遠遊,端王對外人性情乖張,務必要小心說話。“唐先生的乖張,在他麵前隻能稱得上乖巧了。”這神情熟悉。舌頭說著王爺性情乖張,嘴角卻是笑得柔情蜜意。唐遠遊立刻便想到了神出鬼沒跟在自己屁股後麵的人,他也這麽評價過自己。想到這,不知不覺便更覺得要對這對情人更盡心幾分了。端王一大早不見了何明德,等再見時,何明德的身旁便站了個風姿灼灼的大美人。何明德介紹地也不是很詳盡,隻說是舊時好友,一直在外地,現如今想來京城謀事,暫時寄居在此。唐遠遊寒暄的時候,也一直觀察著端王裸露在外的肌膚,心裏也有了判斷。意外的是,端王非但沒有如同往常一般生氣,反而更加地氣定神閑,格外有天家風範。這姿態格外罕見,以至於何明德腦海中不合時宜地浮現出了“正房氣派”四字。旋即搖搖頭,把自己這個可笑的想法丟了出去。三兩句寒暄之後,唐遠遊便告辭回綴錦樓去,端王竟不自覺鬆了口氣,誰知何明德又站了起來,親自把人送了出去。看著二人並肩離開,端王握緊了袖中的手。院中。“如何?”唐遠遊低聲道:“端王傷的太厲害,隻能從長計議。我倒是可以配些藥膏,先讓端王用起來。”也隻能如此,不能著急。何明德點點頭:“需要什麽藥材,盡吩咐一泓,若是有人問起,隻說是……說是給我配的藥吧。”唐遠遊應下了,忽然笑道:“這也不算是假話了。”“嗯?”“端王的藥膏我還要斟酌一番,倒是侯爺的身子確實是需要調理。”嗯?何明德的雲淡風輕忽然間都裂掉了。“侯爺從前流連花叢,身體虧空了,自己也知道吧,不趁著年輕養回去,是打算三十歲便鳴金收兵麽?”何明德:……何明德壓低了聲音:“可是前些日子太醫開了方子,已經好了。”唐大夫背著手,嗤笑道:“太醫又管不到你三十歲後,你若是想要這種好,我能給你開個方子,夜禦十……”“好了……”何明德連連擺手,攔下了後半截的話,“多謝了。”這一天天的,都叫什麽事啊。又要開始喝中藥,倦了,不然還是廢著吧。到了卯時,太子果真是上門來了,還帶來了一車的好東西,什麽東珠、鮫人紗、玉雕瓷器、珊瑚香珠、各色皮毛不一而足。雖說與端王送出去的東西比起來不值一提,不過也算是回血了。見兄長來了,端王這才停了公務,迎了出去。太子見他勤勉,既是欣喜又是心疼,溫和地責備道:“年初一連父皇都封筆,你還忙什麽?”“我從前哪一日不是歇著,”端王也如往常一般,對兄長笑道,“不過是想到將士們為我大晏戎馬一生,如今歸來,我不敢不盡心。”幾百年來,中原與西北蠻族的關係一直是打三年,和平兩年的關係。到了大晏,曆代皇帝都鐵了心地想斬斷這種關係,因此把柳家軍放在邊關,一放就是幾十年。這幾十年裏,無數人的骨血堆上去,化作血海,幾乎要將西北蠻族淹沒,打得西北蠻族再也不敢露頭了。仗打完了,大部分兵士拿了軍餉與榮譽解甲歸田,卻也有很多本就無家之人無處可回,且又因為打仗留有殘疾,不能再上戰場,柳盛就想把這批人都留在京城安置。這些將士的安置與待遇如何拿捏安排,便落在了端王與柳盛的頭上。這事太子知道,卻也未曾放在心上,隻是道:“將士為國浴血,如今多賞些金銀,甚至是宅院便可了。”端王道:“我與他們交談過,他們許多人方至弱冠之年,都是有血性有骨氣的漢子,是絕不肯讓國家養他們的。賞金賞銀,不如給他們掙錢的本事和旁人的尊重。”“也是,”太子不以為意地應下,忽又問道,“柳將軍的脾氣怪異,他未曾為難你吧?”唉,端王自己也不知這算不算為難。柳將軍的脾氣實在是不算好,除了軍務,莫說是對端王,便是對自己的兒子和兵士也是一張臭臉。可若不算為難,端王總覺得柳將軍對著自己時,那張臭臉中總帶著一絲刻薄。他這麽遲疑著,太子似乎已經明白了,無奈笑道:“柳將軍的脾氣就是那般,你多包容。”頓了頓又道:“柳家地位特殊,又從不與人交好,你與他共事,機會難得,要多與他親近才是。”柳家隻效忠皇上,端王明麵上仍然屬於太子一派,若是能與柳家親近,自然是多多益善。這本是他該做的事情,隻是如今聽到這囑咐,心中總是不得勁。年初一與兄長拜年的興奮也冷淡了幾分。他麵上不顯,心裏終究不是滋味。太子卻已經轉開了話題,問起了端王的飲食起居。聽到這幾日端王愛吃豆沙炸糕,還特地叮囑水碧,糯米不易克化,不許縱著端王多吃。若是實在喜歡這食材,或可將糯米山藥同做,有健胃消脾的功效。一字一句,皆是關愛之意。池旭堯冷眼看著,無論如何都隻能看出兄長的愛護,這愛護將他一顆心是暖了又冷了,冷了又酸了,百感交集找不出一個明白滋味。太子現如今春風得意,要籌謀之事更多,一日十二個時辰根本不夠用。他在端王這處和弟弟說了會兒話,吃了些點心,便告辭了。“我晚些時候還要去拜會譫台子明大人。”端王倒是愣了,“好好地找他做什麽?譫台大人素來恪守禮法,從不與皇子結交,皇兄去了小心讓他攆出來。”太子笑道:“我不是去找他,我是去找他的長孫,譫台秋高,他得了一副好畫,請我去賞。再說了,我年初一去,譫台大人總不能這般不近人情。”端王心說那可說不準,譫台老大人那是禮法成精,說不與皇子結交,私下那是絕不肯多說一句話。端王送太子到院子門前就嫌冷不肯送了,太子也沒不高興,反倒是把身上那件黑朔鼠皮的披風解下來給他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