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我後悔過,你會救母後嗎?”端王搖搖頭:“那是父皇的決定,母後的因果,與我無關。”話說到這裏,太子也發現旭堯知道了火災的事,也知道了旭堯絕不會相助了。他拍拍膝蓋站了起來,沉默了一會兒,道:“無論過去我怎麽樣,但是我現在後悔了。”“後悔什麽?後悔沒有阻攔母後,還是後悔沒讓那把火燒死我?”太子搖搖頭,沒有回答,頭也不回地出門去了。當晚太子與母後一起商議了許久,卻是無計可施。都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況自己還有那般明確的罪證呢?商量到半夜,皇後疲憊地揉了揉眼睛,摸了摸成年兒子的頭,笑道:“太晚了,你先去休息吧,總歸還有幾日能想想辦法。則寧,若是這次你能安然無恙,記住也要如你父皇一般狠心才好,做事不能再心軟了。”太子知道這說的是旭堯的事,應下了。等太子走後,皇後卻是開始磨墨,她思考許久,方才落下了筆。*太子一宿沒睡,次日醒得早,看母後的房間靜悄悄的,想著昨夜晚睡,母後近日又多是煩心之事,多休息一會兒是好事。等到午時,婢女來送午膳,太子見母後房中還是沒有動靜,才生出疑惑來,他敲了幾次門,無人應答,心中生出不詳,破門而入,就見母親躺在床上,整整齊齊穿著皇後的朝服,戴著鳳冠,卻已經是渾身冰涼,臉色青紫了。太子當即跪在床邊,痛哭不止。恨自己愚鈍,恨池旭堯狠心,恨皇上殘酷,恨外家的無能。隻是再多的恨也喚不醒他的母後了。他一個人在這無邊的痛苦之中掙紮許久,才稍稍清醒,看到母後的手中拿了一封厚厚的書信,寫著“吾兒親啟”。一打開,看著熟悉的字跡,池則寧又忍不住哭了起來,淚水落在信紙上,他怕淚水暈染母後留下的字跡,昏了頭去擦,卻拉出了長長的磨痕,趕緊擦幹了眼淚。第一頁寫著一些簡單的交代,她留下了悔罪書,根據皇上的心意,認下了下毒的罪名,卻把所有的事情都自己認下,旁人都不知道。她再三叮囑太子,一定要否認與自己有關。二來,他必須要與自己切割,與這些事情切割,皇後叮囑他,若有需要,他可以為她請罪,去批評她,去否認她,不必擔心自己九泉之下會生氣,隻要太子安全,能登大寶,她就夠了。餘下厚厚的一疊,卻都是母後對他日常起居的叮囑,看的池則寧淚水漣漣,不知哭了多久,方才想起要辦正事,不能讓母妃白白死了。他扯了塊白布,紮在頭上,拿著那封母後留下的悔罪書,打聽的還未退朝,便一路哭喊,走到前朝,在大殿上代替母妃呈上了悔罪書。太子說著自己對母親所做的事一無所知,想來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因為愛自己,他剛失去母親,竟也沒多少人好辯駁他。太子哀痛至極,竟是在大殿上哭暈了過去,隻能草草地退朝。那許多太子的黨羽,便聯合了許多人上奏,說太子無辜,皇上都把折子按下,隻是讓禮部準備皇後的葬禮。守靈當夜,端王和太子作為皇後的兩個親子,跪在火盆前,守著火。太子看端王哭的也已經是眼皮紅腫,心中也是千般滋味。總歸後半夜無人,太子一張一張地燒紙,冷靜地問道:“看著母後真的躺在那裏,你後悔嗎?”端王自己也不知。他反問道:“母後後悔嗎?”太子沒回答。過了會兒,太子又肯定地道:“是你害死了母親。”端王搖頭,“皇兄心細如塵,母後要自戕,皇兄是猜不出來,還是不想猜?”許久,太子替端王擦幹淨了眼淚,凝視著自己的指尖,苦笑道:“這眼淚是真的,你舍不得母後的,我們三人,分明都舍不得對方的,偏偏走到兄弟鬩牆,母子相殘。”端王也出了會兒神,想到從前,又很快抽離出來。過去之事難以追尋,沉溺其中隻能讓自己不能自拔。“母後沒那麽愛我,皇兄也沒有。輝光說,你們隻有在愛有多餘的時候,才願意分給我,這不是愛。母後願意為了保住皇兄,犧牲自己,卻不願意為我如此。我願為皇兄散盡家財,皇兄卻隻會許諾我你先做完你的大事。”太子沒有反駁。或許是被說中了,或許是已經不想再說了。他又點燃了一張紙,火光印著他的麵容,悲傷已經被他藏起來了。他平靜地道:“隻怕這是你我兄弟,最後一次願意對對方說實話了。我對你不會再留手了,堯兒,你現在占盡上風,卻不是萬無一失,你要小心。君心難測,你小心要一無所有。”h這是我,最後一次忠告了。今日之後,若有機會,我必要手刃於你。第93章 桃花源皇後的道場要在宮中辦四十九日,再停到皇家寺廟皇檻寺,等待皇陵的修建完成。皇上雖是從十年前就開始修建皇陵,但本來工程就大,中間或是因為國庫或是因為自然原因,總是不順,想來皇後要進入皇陵,至少還要等三五年。端王作為皇後“親子”,也就留在宮中參加祭祀,隻能住在自己原來的飛鸞殿。那裏在火災之後,又重新修建起來了。何明德外麵還有些事,偶然出去幾次,也會很快回來陪端王。本來何明德是想著等池旭堯病好了,好好談談他服藥的事,如今也是不能了。皇後死了,池旭堯並不覺得暢快或者高興,相反卻是有說不出的煩悶與痛苦。人的成長途徑,大多是在內心廝殺,更新自己的思想,有了新的人生認知,在這個過程中完成蛻變。現在池旭堯就在這個內心廝殺的過程中,何明德能陪著他,但是卻幫不了太多。等皇後的道場快要結束時,太子一封奏折,請旨去城外皇檻寺守靈三年。折子寫得很誠懇,被皇上駁回來後,仍舊是一封接著一封,最後隻能應下了。端王現在如日中天,太子並不打算和他硬碰硬,他去為母守靈三年,縱然父皇有心改立儲君,也不能無緣無故在這種時候下旨。他暫避鋒芒,暗中謀劃。這一次他不是為自己,也是為母後,他一定要登上那個位子。四十九日一到,一大早,禮部準備妥當,太子和端王領先,宗室在後,送皇後靈車去皇檻寺。之後太子留下,其他人在儀式完成後紛紛回城。黃昏已至,池旭堯和何明德在最後騎馬離開,池旭堯走到小路盡頭時,回過頭,就見太子站在門裏看著自己。兩人視線對上後,太子似乎是笑了笑,親自關上了門。“怎麽了?”池旭堯搖搖頭,“隻是覺得他看起來,有點可憐。”何明德動了動韁繩,讓兩人的馬靠近,道:“是看起來可憐,我看他這兩天,非得找機會咬你一口不可。”池旭堯被他轉開了注意力,無奈道:“又不是狗……你的馬靠的太近了了。”冷不防何明德趁著近,一把摟住他的腰,把他拖到了自己的馬背上側坐著。馬兒被他們壓了一下,打了個不滿意的噴嚏,又沉默著往前走了。池旭堯被他嚇了一跳,錘了何明德一下。何明德一點誠意也沒有地賠罪道:“剛查到幾個線索,能去斷了太子的一個小金庫,還能去挖他的一個牆角,我看他暫時也沒精力應付,我們是先去搶錢,還是先去搶人?”池旭堯放鬆身體,往何明德懷裏一靠,“聽你的。”十足的信任模樣。何明德看他眼簾垂著,讓馬兒放慢了腳步,那充滿了韻律的顛簸,很快讓疲憊了很多天的池旭堯睡了過去。不知睡了多久,池旭堯被何明德叫醒,睜眼一看,一時竟不知自己是在夢中還是人間。此時已是九月,眼前竟是一片粉紅色的桃花林,一條溪水傳林而過,河裏點著一排河燈,大約是被係著,一直固定在原地微微晃動,像是一條星河。何明德拴好了馬,拉著他沿著小溪往裏走,拂開枝條時,才發現那朵朵桃花,竟是粉色的布帛剪出來的。何明德邊走,邊給他講桃花源,兩人到了山前,果然有條縫隙,穿過縫隙,就見眼前三間嶄新的草房,屋前左邊是菜畦,右邊是花圃,屋後麵是田地。何明德道:“我知你日後會更累,但我一直都會在。無論什麽時候,累了我們就躲進來,這裏什麽都不用想,這裏就是我們的桃花源。”“無論什麽時候?”“無論什麽時候。”何明德保證,“在這裏隻有何明德和池旭堯,一對成婚的、恩愛的有情人。我們可以種花,種菜,讀書寫字,隻想開心的事。”或許是這裏的田園氛圍太濃重,又或許是何明德保證太動人,池旭堯果真是卸去了這些天的重壓。他知道自己沒有錯,但是皇後的死仍然是梗在他的心頭。池旭堯放鬆了身體,竟然直接躺在了地上,枕著自己的手臂,長長地舒了口氣。鼻尖能聞到青草和泥土的味道,仰頭就是仿佛要墜落的星光,整個人真的放鬆了下來。這個動作實在是出乎何明德的意料,他無奈地道:“王爺,雖然我說讓你放鬆,但是,這裏可沒有熱水啊。”“不管,我一刻也站不住了。”他扯了扯何明德的衣擺,何明德隻好也跟他一般,躺在了草上。兩人並肩躺了會兒,耳邊是蟲鳴,是溪水,是對方的呼吸。直到何明德忽然驚叫一聲,坐了起來,著急忙慌地撓脖子摸胸膛:“什麽蟲子跑進我衣領裏了。”那蟲子還蹦蹦跳跳,不大,有著細長堅硬的腳。看何明德驚慌的樣子,端王不僅不幫忙,還笑的打滾,何明德隻能脫了外袍,解開中衣,才找到那隻罪魁禍首螞蚱。何明德抖了抖中衣,那螞蚱自己就跑了,何明德笑罵:“幸好我不是雲南人,不然你這就是自投羅網。”說著,剛要扣上紐扣,就覺得腿上一沉,自家王爺坐了上來,手也自動穿過衣服,摟住了自己的腰。端王的眼睛黑黑的,又亮亮的。何明德打了個磕巴:“進屋裏吧,裏麵有新的被褥。”端王卻是順勢把人推倒在地,自己也趴了下去:“就不,就這樣,就在這裏。”何明德還在遲疑,端王已經吻在了何明德的嘴角,握著何明德的手,摸在了自己的腿間,撒嬌道:“就這裏好不好,輝光。”何明德隻是有羞恥心,又不是太監。……可惜端王叫囂地厲害,不到兩刻鍾就繳了械,昏昏沉沉。他這些日子,身子累,心也累,何明德心疼得緊。他把人摟在懷裏,提了提端王的腰,想讓自己退出來,自己了事,卻聽懷裏人迷迷糊糊地道:“不要出去,不想你出去,我喜歡你在我裏麵。”何明德腦子嗡一聲,也跟著瀉了。他隻當池旭堯睡昏了,卻聽旭堯問道:“輝光,我喜歡你抱著我的感覺,我想感受到你。你會一直陪著我對不對,你不會像他們一樣,說愛我,卻不要我,對不對。”何明德心一痛。“是,我保證。”“那你不要離開我。”似乎就在等著這句話,說完,池旭堯就放心地睡了過去。何明德又是心疼,又是無奈。旭堯讓自己做著這麽情色的事情,卻是因為這麽可憐的原因,實在是讓自己軟硬都難啊。在外麵歇了會兒,夜深露重,何明德把人抱回屋裏,人也沒醒。何明德挨了一宿折磨,到了次日早上人醒來,精神煥發地,才算是有機會痛快了。*兩人這頭一次來,沒把事情安排好,因此第二天就回城,回去的時候已經晚了些,兩人幹脆去了浮月樓,用些時新的菜色。綠浮推薦了一道野山菌煲的湯,說是山上采的,就這個月有,鮮得很。酒足飯飽,兩人剛要告辭,就聽一樓大廳喧鬧,幾日剛出門,要去看個究竟,就聽有人喊:“死了啦!”樓下的食客不敢湊過去,也不敢走,當即圍成一個圈旁觀,正中間的餐桌上,放著個銀碳小爐,那樣式何明德與端王眼熟得很,正是自己方才吃的那道野山菌的湯。一個胖子趴在桌上,一動不動,有人上去翻了一下他的頭,就見他嘴角流血,眼睛大睜,人卻沒了氣息。當即就有好事的人出門去報道京兆府,綠浮隻能把剩下的人一一登記了姓名,讓人先到偏廳等著。過了半個多時辰,京兆府尹才帶著仵作匆匆趕來,經過一番檢查,得出了結論:這人竟然是因為誤食了毒蘑菇中了毒,一命嗚呼了。何明德和池旭堯當即便讓綠浮與廚子都來問了,廚子信誓旦旦道:“這下了鍋的蘑菇,都是我一個個撿的,不可能有毒!”京兆府尹礙於端王在場,不敢高聲,隻能嘲諷:“那難不成是他自己吃的毒蘑菇不成?”綠浮道:“大人,周師傅做廚子已經四十多年,他不會犯下這樣的錯。或許此中有誤會。”京兆府尹挑著眉問道:“你是浮月樓的話事人?”“是。”“既是你樓裏出的事,本官先得將一幹人等都收監,等調查清楚了再做定奪。”池旭堯和何明德對視一眼,卻也知道這是正常的流程,不能阻攔,隻能低聲吩咐綠浮稍安勿躁,自己會在外麵一起調查的。京兆府尹見他們不阻攔,便把綠浮、廚子、一幹證人都帶回了衙門,收押在監,等待明日審問。何明德和池旭堯站在原地,看著這大廳一片狼藉,客人們扒著門,竊竊私語,大概是在說浮月樓吃死了人。此事之後,之怕浮月樓要廢許多功夫才能恢複元氣了。想到此處,何明德對著門口眾人笑道:“諸位倒也不必驚慌,本侯方才也吃了一樣的鍋子,也沒事。再說,浮月樓開業一來,處處細致,怎麽會出這麽明顯的錯,我看十有八九是有人眼熱,要來陷害。諸位也不必急,不如看京兆府尹的判決。”人群有人信,也有人不願意信,到底都讓浮月樓的人勸走了。何明德和池旭堯都想著明日讓人去調查這件事,若是意外,便積極賠償,尋求一個和解,怕就怕這不是意外。尤其是方才那幾句對話,更是讓端王覺得熟悉。這世上有那麽一些人,明知麵前是毒藥,還是會服下的。第94章 美人江山這段時間京城天氣炎熱,這屍身容易腐爛,端王讓京兆府派出人來作見證,把這人的屍身送入了京城的一處冰窖中保存。京兆府派來仵作,端王也讓人請來唐遠遊和一位太醫,一同驗屍。這三位一起,先是檢查了屍身,確實是沒有外傷,經過熏蒸法、銀針紮刺等方法檢測,也沒有中一些常見的毒藥,有很大的可能是因為吃的食物有問題。何明德問道:“樓裏說他今晚隻點了一份山菌鍋子,就算是山菌中毒,也不該吐血,更不會暴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