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巡,你根本不懂什麽是愛。皇帝一下子像是蒼老了,又像是被激怒了,他惡狠狠地盯著眼前的人,叫道:“朕是天子,天下一切,朕說了的就是對。你不過二十,懂得了什麽?說什麽愛?你以為你那幼稚的感情,又能經得起什麽?等不過三五年,你見了更多的美人,何明德也不過是惹你厭煩的糟糠,那時你才會覺得自己嫁他,是多麽羞恥的事情。那時隻怕你也恨不得親手殺他,堙滅他,朕寧願你恨我,也要做了這些,不是愛你是什麽?幼稚!”他冷笑一聲,穩定了情緒,宣布自己的決定:“立儲大典在一個月以後,這一個月你就留在宮中,哪裏都不要去了。立儲之後,你若是願意,還可以去拜祭何明德。”飛鸞殿的門開了又關,端王忍著疼,想離開,果然被人攔住。他要硬闖,守門的侍衛竟是不顧禮儀,直接把他扛了回去。侍衛一板一眼地:“皇上下令,若是王爺還要硬闖,就讓屬下守在臥室門前。”端王憋氣,卻也不想被軟禁在臥室這小小一隅。也不知輝光現在如何,雖然知道有唐大夫在,輝光不至於如父皇所說,但是他也知道,輝光的情況定然不好。他按捺住性子,決定等晚上再試試翻牆出去,若是自己真的沒辦法了,也要陪在輝光身邊才好。*至於端王一直擔心的那邊,眾人等不到端王回來,也怕再出事,就帶著侯爺先找了個農家住下。唐遠遊用盡生平所學,也隻能吊住何明德的命。何明德隻覺得自己睡了很長的一覺,醒來之時,眼前站著一個熟悉卻又不該出現的人。智塵笑嗬嗬地指了指麵前,道:“侯爺,你站在老僧的木魚上了。”何明德低頭一看,發現自己半隻腳卡在了智塵的木魚裏,忙挪開了腳,卻又覺得不對勁,又踩了回去。智塵:……何明德不太確定:“這就是傳說中的……離魂?這夢有點新鮮了。”智塵隻好停止敲木魚的動作,道:“夢也好,醒也好,侯爺還記得老僧講過的故事嗎?此間於侯爺,已是危險之地,若是身軀已腐,侯爺可就要堙滅天地之間了。不如順著來路,回來處去罷。”第99章 來處來處……何明德一怔,很快反應過來智塵大師的意思,他歎了口氣,盤腿坐在大師的對麵。“大師,我這是做夢,還是真的看見你了呢?”智塵笑道:“莊生夢蝶,誰又說得清呢?”何明德無奈,他實在是不喜歡和這種打機鋒的老和尚的聊天。他坐在原地許久,想了很多,卻什麽都沒想明白。怎麽好好地,就非要小命不保呢?唉。“大師,若是我要回去,路又在何處呢?”“從何處來,自然要從何處走。”來處?是指侯府,還是指一切開始的源頭呢?晏武帝遺塚,他碰上那枯骨手指的一刻呢?若是果真能重回生長的地方,那他這幾年生活又算什麽呢?桃源一夢嗎?何明德想來想去,還是舍不得。“我覺得我還是能再搶救一下。”智塵並不勸解,也不阻止,隻說出了自己看到的東西:“生機渺茫。”他看何明德拿不定主意,道:“侯爺若是拿不定主意,何不先去那處瞧瞧呢?人隻能看著眼前之事,在此間生活久了,難免對來處記憶模糊。”說罷,老和尚又拿起了犍稚,他看何明德還坐在自己的木魚上,無奈地揮揮手,把何明德從自己的木魚上挪開。何明德身不由己,隻覺得身體輕飄,眼前一切飄搖起來,待到一切安定,隻見眼前一片青綠,原來已經身在一座山腳。他抬頭看時,隻見山腰隱約有光亮,便向著光亮而行,不到半刻鍾的功夫,走到近前,就見那處光亮越勝。何明德拂開最後一枝遮擋視線的葉片,就見前方微光浮動,一座棺槨就在眼前,好似海市蜃樓一般,那棺槨之後、之上,逐漸現出了一個墓室的模樣。就算是過了四五年,他也能一下子認出這是什麽地方晏武帝遺塚。他不由得往前走了兩步,就聽前方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他正疑惑,就見一群眼熟的人,穿著鞋套,手裏拿著相機或工具,打著手電筒走了過來。領頭的男人正是自己的導師,跟在他身旁的,不是自己,又是誰呢?何明德看著過去的自己,好似朝聖一般,慢慢地走近棺槨,被蠱惑似的,伸出一根手指,碰上了旭堯的手指。那個自己年輕的臉上立刻露出了激動而幸福的笑,而後身體一滯,不由自主地跌了下去,被同窗們扶住。“叫救護車。”“誰帶水了?”“都散開點,通風。”何明德看著老師同學們因為自己暈倒而擔心的神情,手忙腳亂地給自己扇風,心中酸澀。他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想要伸手拍拍過去的自己,就在他的手指碰到過去的自己時,一股難以抵抗的吸力從身體傳來,那一瞬間他好像看到了真實的棺槨,真實的老師,真實的……世界。但他的耳邊似乎又響起了另一個聲音。他猛地睜開眼睛,眼前的一幕又變作海市蜃樓一般,充滿著迷惑人心的力量。何明德看了又看,看了又看,他難以下定決心,卻是步步後退,退了幾十步,轉身就跑。不能這樣。他想,至少,我還要和旭堯告別。他不敢回頭,往宮中的方向狂奔,不過片刻,他便到了皇宮大門。他去宮中的次數不多,去了也是陪著端王,或是有宮人陪伴,因此用了好些時候,才找到了飛鸞殿。此時已是子時,飛鸞殿內卻是格外地喧囂。守門的侍衛守在一旁,無動於衷,旭堯被兩人押在地上,那兩人神情惶恐,手上卻是毫不留情,把端王的手反縛了。一個侍衛勸道:“王爺,皇上下了命令,非但是飛鸞殿,宮內其它各處都加強的守衛,隻要不傷及您的性命,可用一切方法阻止您,您不可能出去的。至於要以傷害自身的行為威脅,皇上已經在太醫守在飛鸞殿外,說是隻要殿下不死,便能救回來。殿下若是死了,非但這院子內外幾十人要陪葬,就是侯爺也不許安葬。”那幾十人都跪下哀求起來。池旭堯萬萬想不到,父皇竟然如此狠心。那院子外有太醫奉命進來,要給端王包紮腿上的傷,卻被端王一腳踢開。侍衛們見他如此,道一聲得罪,又是強行讓太醫上來給他上藥,然後扶著端王,強硬地把他送回了屋裏。端王手不能動,一條腿上有傷,用力地一踹門,踹了兩腳,支撐不住,自己反倒是狼狽地摔在了地上。他實在是無計可施,萬萬想不到對自己最狠的人,就是自己認為是自己最後退路的父親,想到輝光無辜喪命,更覺得是自己的錯。早知如此,他就該和輝光和離。或者早就該把自己所剩無幾的天真的拋卻,認為父皇的寵愛真的能抵過一切。他又想到智塵當初所說,輝光會為自己擋了災難,確實如此,自來奪嫡之事,九死一生,自己卻是一路順遂,反倒是輝光,幾次遇險。早知如此,不如當初自己死在火中,無知無覺,輝光也不必經此一遭,受這等苦。他再也管不了屋外還有多少人,隻能伏在地上哀哀哭泣,哭自己,也哭輝光,恨不得把心也嘔出來,再也不要做人了。也不知哭了多久,耳邊忽然傳來了熟悉的溫柔的聲音。“旭堯,不要哭了。”這熟悉的聲音讓池旭堯一下子清醒過來,他抬頭一看,就見輝光正在自己眼前,眼中含著不知多少的悲傷。倘若不是幻覺,輝光能出現在此處,隻有一種可能了。他掙紮著往前,卻是撲了個空,他竟果真是不能觸碰輝光。他伏在地上,竟不敢再抬頭,隻是一股腦地把方才想的話都說了出來。“對不起……若不是我,你定然還好好地,你不會來尋訪墓葬,也不必如此勞心勞力,更不會幾次三番遇到危險,如今還要為我送命……你為我而來,我卻隻給你帶來了厄運……”越說,越是傷心,這些,也不是他所希望的呀。何明德叫了他幾聲,他也不理,何明德隻好也趴在了他的身邊,湊在他的耳朵旁一遍遍地念叨:“難道你要怪自己太出眾惹人嫉恨?你要怪自己太可愛,讓我不能拒絕?還是要怪自己身不由己,投生在皇家?我很高興能遇到你,我也從不後悔我所做的每一個選擇。是我選擇愛你,是別人傷害我們,和你又有什麽關係?”他這樣溫柔,池旭堯心裏空落落地,不再哭了,眼淚卻是控製不住地流下。池旭堯掙開了繩子,小心地把自己塞進了輝光的懷裏。他感覺不到輝光的體溫或者是呼吸,隻能用眼睛去感觸這一切。他仍然痛恨自己。何明德看著他絕望的眼睛,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頂,兩個人都看到了這個動作,卻都沒有觸感。池旭堯一下子轉開了頭。“智塵大師說,”許久,何明德才開口,“他說我生機渺茫,但可以回到我的時代,我的故鄉。我來,是和你道別的。”在昨日之前,這對池旭堯來說,還是世界上最可怕的消息,但在今日,這卻是世界上最好的消息了。他擦幹淨眼淚,緊張地看著何明德,像是在確認,何明德肯定地點點頭。“我剛從城郊邙山回來,你的陵墓會修在那裏,那裏才是我們相見的第一麵。我在那裏看到了回家的路。”池旭堯那混沌的腦子逐漸清醒,他根本不需要再多想,就催促道:“那你走,你回去,你已經陪了我很久,讓我渡過了最可怕的時光,以後的路再艱難,我都可以一個人走了。”“我知道的,但是旭堯,如果讓我自己選擇,我還會再來你的身邊,所以你要好好地生活,做你的皇帝,就算隔了千年時光,也要讓我從書上看到你安好。讓我仰慕你,讓我尋找你,等我們再見麵的時候,讓我能再一次地愛上你。不要責備自己,改變自己。”用五年的時間,換一份一輩子的愛,很值得啊。不要改變曆史,如果時空是一場循環,我還是想再在邙山墓中,找到你。池旭堯點點頭,答應了他。何明德看他情緒稍好,才勸他道:“去床上休息吧,我陪著你。”也不知道兩人之間還有多少時間,一分一秒都顯得彌足珍貴。池旭堯順從地站起來,爬上床,眼巴巴地看著何明德坐在他身邊,示意他撩起自己的褲腿。池旭堯知道自己要被輝光批評,卻不舍的花時間辯駁,乖乖地照做。沒想到輝光卻沒有罵他,隻是對他伸出了小拇指,像是在哄小童:“以後不要讓自己冒險,不要讓自己受傷,好不好?”“好。”“也不要責備自己,多想一想,我因為愛你而得到的幸福。”“好。”“沒必要傷心,就好像當初,你留在山上,我在京城,我們不能相見,卻都知道對方安全幸福,是不是?”“是。”“餘生漫漫幾十年,若是遇到愛的人,你就娶她,夫妻和睦,兒女成群,好不好?”池旭堯的眼淚漫了出來,看不見麵前的人,心裏想,不會再有別人,卻不想再讓輝光擔心。“好,那你也要。”何明德鄭重的點頭,“好。”端王伸出小拇指,和何明德勾了勾。何明德想:“就騙你這一次。”這一晚,端王無論如何都不肯睡,何明德雖是越來越疲憊,卻仍是陪著他。直到天色發白,池旭堯終於忍不住,打了個瞌睡,再醒來時已經是漫天金光,天色大亮,他看著身邊,又看看屋內,空空蕩蕩,不死心地在屋內梁上床下、甚至於抽屜櫃子裏都看了一遍,行屍走肉一般,等他意識到自己這是在躲避什麽事實時,終於忍耐不住,拿袖子掩住了臉,把忍了一夜的淚都流了出來。從此世間情愛,於他都是回憶了。第100章 陪伴“侯爺,你的時間可不多了。”智塵這次不敲木魚,改抄佛經了。何明德無奈地伸手去撩那宣紙,隻掀起了一點點的頁腳,就覺得疲憊極了。他聽和尚這麽說,倒也坦然:“你不是說生機渺茫嘛,那和必死無疑之間總還是差點距離。”智塵撫平紙張,實話實說:“老和尚覺得還是過幾日去給侯爺做道場的可能性比較高。”“所以大師你要偷偷轉告唐大夫,努力救我啊,畢竟操辦喪事,真的費心費力。”智塵大師停下手,靜靜地看著何明德。何明德被那平靜的目光看著,強撐著的輕鬆被慢慢溶解。“我對旭堯說過,若是再有一次選擇,我還會選擇他,我說的就是現在。就算是生機渺茫,我也想賭一回,若是賭贏了,那很好,若是賭輸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也請大師保守秘密,就讓旭堯以為我回家了吧。”“正如那次我告訴大師的,若不是與過去割舍開,我也不會選擇這邊,縱然看起來愚蠢至極,我也不想改變我的選擇。因為總會想到,倘若我賭贏了,能再與旭堯牽手看一次花,迎一場雪,那是多麽幸福的事。唉,這輩子,我就騙他兩次。”智塵歎了口氣,不再相勸了。“既如此,我隻能為侯爺祈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