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隆帝摩挲著手邊的國璽,眼底閃過一絲冷意:“朕知你關心長姐獨子,但祝珩被北域大軍擄走,為兩國和平而亡,這已經是無法更改的事實,你不接受祝珩也活不過來了。朕立蘇氏為後,不過是因為此番戰事民不聊生,該有件舉國同慶的大喜事,讓百姓們安下心來,你莫要多想,該是祝氏的,朕絕不會虧待。”嗬,絕不虧待?祝氏一族是開國功臣,榮寵幾代,手握兵權抵禦外族,鎮守睢陽城一方邊境,無人敢惹。可自祝苑生下祝珩開始,祝氏兵權被奪,祝澤安不清不楚地死在睢陽城中,諸多忌憚防備,如今的祝氏權勢衰微,連紙老虎都算不上。如今祝珩下落不明,不派人尋找,反而張羅著改立皇後,說句不好聽的,是巴不得祝珩死在外麵。如若這就是皇恩浩蕩,那他何必苦苦堅持。德隆帝推了推參湯,溫聲道:“這是貴妃特地熬的參湯,子熹快喝了暖暖身子,免得受凍生病,你是皇後僅剩的親人了,朕答應過皇後要善待你。”“將參湯端給國公。”“奴才遵命。”大太監端著參湯,勸道:“國公爺,快趁熱喝了吧,可別辜負陛下的一片心意。”祝子熹累極一般,語氣疲倦:“多謝陛下,臣脾胃有病,食不得大補之物,恐怕無福消受聖恩。”外麵在下雪,沒有太陽,屋子裏光線昏暗。德隆帝靠在椅背上,垂眸把玩著手上的扳指,眼神晦暗不明:“你不過三十多歲,正值壯年,落下這麽個毛病可不好,天色也不早了,趕緊回家去吧,朕等下讓太醫去你府上好好瞧瞧。”祝子熹站著不動。德隆帝神色沉肅:“可還有事?”“臣有一事想奏明陛下。”祝子熹躬身一拜,聲音很輕,“臣想向陛下請個恩典,請陛下剝了臣的國公爵位,準許臣回鄉靜養。”“祝子熹!”“臣去意已決,請陛下恩準。”德隆帝抓起桌上的奏折扔過去,怒不可遏:“祝子熹,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臣資質愚鈍,承襲國公爵位一十三年,未有建樹,自覺無能,愧對陛下的信任,愧對列祖列宗,還請陛下剝了臣的爵位,允許臣離開大都。”奏折的角很尖銳,正好戳在祝子熹的額頭上,留下一個殷紅的印跡,他撩起衣擺跪在地上,叩了個頭:“臣去意已決,請陛下恩準。”禦書房內一片死寂。大太監大氣不敢出,垂眸立在一側,他看著手上的參湯,忽然想起月餘之前,那杯專門倒給祝珩的熱茶,那杯茶一直放在桌上,到祝珩離開的時候,也一滴未少。“祝”這個姓氏大抵福薄,消受不了薄情皇家能給的點滴恩賞。“區區後位罷了,便是祝苑在世也不會計較,值得你賭上祝氏一族的世代榮寵,來逼迫朕妥協嗎?”區區後位?祝子熹仍然跪在地上,掩在寬大朝服袖子裏的手攥得死緊,當初德隆帝剛剛即位,許允千恩萬寵,承諾世代榮華,放言皇後隻能是祝苑,還特地用琉璃瓦修了一座宮殿,才將祝家的掌上明珠,大都中才貌冠絕的第一美人祝苑娶進宮裏。不過三年,盛極而衰。琉璃瓦還沒有褪色,愛意就消失無蹤了。“陛下誤會了,臣並非想逼迫陛下,臣隻是……”祝子熹閉了閉眼,長歎一聲,“臣隻是失去了唯一的親人,傷懷憂思,無心再理會朝中之事,大都已沒有臣在意的人和事了,請陛下允許臣離開這裏,閑雲野鶴,了卻餘生。”祝珩在信裏報了平安,說他離開南秦,想去其他地方看看。需要照顧的小長安走了,祝子熹發現自己對大都也沒有留戀了,他也想離開,離開這座困住他的城,去看看繁華的世間。“臣祝子熹,懇請陛下恩準。”許久,德隆帝厲聲斥道:“滾。”祝子熹叩頭,高聲道:“謝陛下恩典。”地上散落著奏折,大太監將參湯放下,一本本撿起來,放回桌上。德隆帝支著額角,看著祝子熹曾站過的地方,那裏有一灘融化的雪水:“立後一事,朕是不是……做的太過了?”大太監眼觀鼻鼻觀心:“陛下有陛下的考量,奴才不敢妄議。”“朕許你妄議。”大太監沉吟片刻,回道:“陛下此舉是為了穩定民心,無可厚非,但祝國公的堅持也能理解,六殿下遭遇不測,想必他心中很是痛惜,聽說殿下被北域大軍擄走的消息傳開時,祝國公還吐了血,臥床多日才痊愈。”德隆帝歎了口氣,語氣溫和了幾分:“那他今日之舉,可是在怪朕?”“奴才認為祝國公不是在怪陛下,是在怪自己。”“怪自己?”大太監斟酌著語句,道:“祝國公說自己無能,想必是在怪自己不能像父兄一樣上陣殺敵,如若老國公尚在,祝澤安將軍尚在,北域大軍又怎會輕易攻破睢陽城,逼近大都,擄走六殿下?”老國公,祝澤安……祝氏一族人才輩出,這一代的祝澤安與祝子熹一個從武一個從文,曾被譽為祝氏雙傑,先帝在世時常常說,有祝氏在,可保南秦安虞。祝澤安身死,祝子熹失意。北域連破一十二城,恰好印證了先帝曾經的話。德隆帝沉默許久,喃喃道:“老國公曾教導過朕騎射之術,算是朕的半個先生,這麽多年了,朕都沒有去看看他,實在不該。”“陛下可是想去老國公的墓地看看?”德隆帝“嗯”了聲,站起身:“你去安排一下,今天下午……”宮人急切地走進來,麵色焦急:“陛下,宮中侍衛來報,國公爺回府時正好遇見大殿下的車輦,馬受了驚,國公爺被撞上宮牆,當場斃命。”德隆帝愣了兩秒,跌坐在椅子上。-“燕暮寒,你應應我……”燕暮寒努力睜開眼睛,他的臉上被濺滿了血,眉毛都被糊住了,聲音斷斷續續的,聽起來很虛弱:“我知道,我相信你,不會丟下我……”他從來沒有懷疑過這一點。山洞裏有幹草和掉落的狼毛,祝珩將燕暮寒扶到裏麵,燕暮寒中了箭,身上還有很多傷口,他的衣服都被染透了,像個血人。祝珩的身上也沾了很多血,他先出去看了看,沒有刺客追過來,回到山洞後發現燕暮寒已經暈過去了,臉色蒼白,眉頭緊鎖,時不時發出痛吟聲。往下一看,燕暮寒肩上的鐵箭已經被拔出來了,扔在地上。趁他出去的時候自己拔了箭?真是好樣的,祝珩氣得頭疼,沒忍住對著迷迷糊糊喊疼的燕暮寒罵了句:“疼死你算了。”燕暮寒肩上的傷還在流血,祝珩想學江湖話本裏的情節,從衣服上撕下一塊布料給他包紮,不知是他手上力氣小還是北域的衣服太結實,愣是半天都沒撕下來,最後拿著帶血的鐵箭劃了半天才撕下一塊布。這給了祝珩很大打擊,在脫下燕暮寒血淋淋的衣服時,他都沒出心思害怕。傷口很深,燕暮寒拔箭時不管不顧,四周的血肉已經和衣服黏在一起了,祝珩一咬牙扯下衣服,燕暮寒瞬間發出細碎的嗚咽聲。像隻受傷的虛弱狼崽。祝珩手一抖,將帶著血肉的衣服扔得遠遠的,他收回之前的話,還是別疼了。當初狸花貓拖著被打折的傷腿回到寺裏,也是這樣哀哀地叫著,一聲聲幼弱可憐,叫得人心尖都發疼。清理傷口的時候燕暮寒被疼醒了,一把抓住拿著雪搓他身上血跡的祝珩,眸光狠厲,力道大的不像是重傷之人,祝珩感覺自己的腕骨都要被捏碎了:“嘶,燕暮寒,是我,我是祝珩,我在給你清理傷口。”疼痛使得反應力下降,燕暮寒遲疑了一會兒才鬆開手,低聲喃喃:“祝珩?”“對。”祝珩低頭揉了揉手腕,沒由來的傷感起來,該是經曆過多少苦難,才會在極度疼痛時保持警惕,他自問從前過得很苦,但也不到這種程度。燕暮寒的意識還不清醒,眼裏盈滿了混沌的疑惑:“祝長安,你是我的長安嗎?”這個名字……祝珩猛地抬起頭,差點咬到了舌尖:“你怎麽知道這個名字?”第20章 撒嬌長安原本是祝苑給他起的乳名,希望他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後來又成了加冠的表字,全天下知道的不過是他和祝子熹兩個人,就連他的皇帝爹都不知道。燕暮寒無從打聽。祝珩忽然想起四水城的初見,當時他咳得昏天黑地,迷迷糊糊間也聽到有人喚他“祝長安”,原來竟不是錯覺嗎?“你是我的長安嗎?”燕暮寒費力地抬起手要抓他,祝珩嗓音發啞,從喉嚨間擠出一個酸澀的“是”:“我是祝珩,是祝長安。”得到確定答案的燕暮寒這才安心,昏睡過去。盡管不知道燕暮寒是從哪裏得知“長安”這個名字的,盡管沒弄清他們曾經是否有淵源,祝珩卻因此確定了另一件事:燕暮寒是真的很喜歡他。他曾震驚懷疑,而今終於能確定,這份愛意是真實的。祝珩用袖子擦幹淨燕暮寒身上的血,將傷口包紮起來,然後開始脫燕暮寒的濕衣服,雪山上氣溫低,繼續穿著濕衣服會凍傷的。祝珩隔著衣服感受過燕暮寒的肌肉,沒想到脫了衣服後看,身材更好。肌理分明,從肩頭到腰腹線條流暢,宛若一尊肉身菩薩,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胸膛上有凹凸不平的傷痕,不過對於男人來說,這是榮譽。祝珩垂下眼皮,臉有些熱。說件很沒有麵子的事,他是第一次看其他成年男性的身體,從小接受非禮勿視的禮教觀念,祝珩是偏保守的,在他的心裏,看了身子就要對人家負責。昨晚和醉酒的燕暮寒睡在一起,他扯開衣服也是為了營造出兩人曖昧不清的關係,借此來利用燕暮寒。他想在危機重重的敵國活下去,必須不擇手段。當然,這已經是之前的想法了。祝珩定定地看著燕暮寒,經過這次的事,他有了新打算。祝珩費力地扶起燕暮寒,愣住了,燕暮寒的後背上滿是傷痕,一道一道縱橫交錯,破皮的傷口占三分之一。是鞭傷。之前聞到的血腥氣……祝珩沉下眼眸,麵無表情地脫下外袍,裹在燕暮寒身上。如若了解祝珩脾氣的祝子熹在這裏,就會知道祝珩生氣了,自家外甥平日裏都是溫溫淡淡的性子,得過且過,但骨子裏很是記仇,一旦冷了臉,就代表他生氣了。祝子熹曾經用動物形容祝珩,說他大多時候都是懶洋洋睡覺的貓,一旦被惹到,就會變成豺狼虎豹等凶狠的大型猛禽,是以祝子熹從來沒有強硬的幹預過祝珩的決定。天色已經暗下來了,月光照在雪地上,反射出明亮的光,就連山洞裏也亮堂堂的,祝珩借著月光撿起了散落的食物。他當時用食物引誘狼群,狼群並沒有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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