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了幾息,衛寂感覺膝上一重,薑簷躺過來枕到了上麵。衛寂垂眸對上薑簷的目光,心口倏然一緊。又來了,那種黏糊糊的眼神。薑簷性情古怪,他倆相熟這幾年,他時不時就會鬧一些衛寂不懂的別扭,但勝在脾氣來得快,去得也快。倘若說哄好後的薑簷像一隻收斂利爪,露出柔軟腹部的饜足大獸,那雨露期的薑簷便是隻求偶的雄獸,渾身散著黏膩、溫情的氣息,以此引誘雌獸。此時此刻,這隻求偶期的‘雄獸’麵色緋紅,眼尾綺豔,那雙瀅著薄亮的瞳仁倒映著衛寂。他這幅脈脈溫情的模樣,再一次嚇到了衛寂。見衛寂神色惶然,薑簷滾了一下喉,呼吸不定道:“不準你看我。”他雖用的“不準”二字,但並沒有命令之感,含啞的嗓音有幾分急迫。衛寂被薑簷瞧的渾身不自在,猛然聽見這話當即閉上了眼眸。他心神不定,眼珠不自覺在薄薄的眼皮下轉動,等薑簷將手搭到了上麵,衛寂嚇得不敢再動。殿內極靜,落針可聞,隻餘著滿室的苦藥味兒。那隻手沒移開,衛寂隻能僵著身子,緊閉雙眼。不知過了多久,耳邊泛起一股癢意,衛寂原本以為是錯覺,直到有拂過灼熱的吐息,他不由一滯。那股癢意由耳根轉到脖頸,又由脖頸移到另一側。薑簷在嗅他!聽說雨露期的陽乾五感會變得敏銳,尤其對氣味更為敏感,衛寂不知薑簷在他身上嗅什麽,還嗅的這樣仔細。是……他身上有什麽怪味麽?衛寂心下緊張不安,下意識朝一旁側了側,對方卻追過來又嗅了嗅。說嗅並非準確,薑簷不是在嗅衛寂,他是在衛寂身上塗抹自己的氣味,如同野獸會在自己地界標記那般。薑簷帖得很近,近到衛寂足以感受到他每一次的呼吸,但對方卻沒碰他一下。那種遊離的親近持續了很長時間,長到衛寂的不安達到了頂峰。最終薑簷停在了一處不再動,衛寂這才顫巍巍睜開眼。四目相對,薑簷的雙眸還是一片濕濡,裏麵盛滿了不自知的喜愛。第3章 這不是薑簷第一次用這樣的眼神瞧衛寂,上次雨露期也是這樣,似乎滿心滿眼都是他。可他並非陰坤。這世上陽乾與陰坤才是絕配,他不過是個尋常人。所以衛寂隻當薑簷燒糊塗了,雨露期看誰都順眼,看誰都覺得喜愛,畢竟薑簷也到了思春娶妻的年紀。衛寂雖想得明白,但被這樣盯著瞧,他極不自然地將目光向一旁滑去,身子僵得像個驅蛇的木棍。衛寂被他的氣息包裹,薑簷這才覺得心裏痛快,終於說出方才在鬧什麽別扭。“上次與你說過,雨露期也要來東宮,你怎麽不聽我的話?”薑簷湊近衛寂,他的唇燒得緋紅,氣息虛弱,連帶著說話也不似平時那樣,明明是詰問,此刻說出來卻像是在撒嬌。衛寂以為薑簷那時在夢囈,所以並未當真。如今被薑簷“逼視”著,衛寂僵硬地點了點頭,“臣……這次記住了。”薑簷一向有理不饒人,這次難得沒說什麽,聞言隻是輕飄飄“嗯”了一聲,便重新躺回衛寂膝上。見薑簷合上了眼,衛寂提著的心仍舊沒放下。果然片刻後,薑簷又道:“這次就算了,但不準有下次。”衛寂忙說,“臣知道了。”薑簷合眼躺了好一會兒,就在衛寂以為他睡著時,他突然開口,“我想吃冰糖脆梨。”“臣明日給殿下帶。”薑簷沒再說話,濃長的眉微擰,呼吸有些重,似乎又燒了起來。雨露期就是這樣,會反複地高燒,還很嗜睡。衛寂拽過錦被小心蓋到薑簷身上,薑簷反手抱住他的腰,嗓音黏糊糊的,“我要吃你做的。”衛寂動作微頓,“臣知道了。”薑簷這才滿足,然後昏沉沉地睡了過去。晌午的時候,衛寂陪薑簷用了午膳,一直待到日暮西沉,月上樹梢,他才提出告辭,怕晚了會像上次那樣過了宵禁時辰。薑簷聽後一言不發,他抿著唇,拉著臉,盯著衛寂的雙眸既含著怨又帶著不舍,仿佛一隻被主人狠心趕出家門,還淋了雨的巨犬。薑簷極少露出這樣的神情,衛寂失聲片刻。他滑動了一下喉,開口道:“臣……回府給殿下做冰糖脆梨,明日一早便來。”薑簷還是不怎麽高興。衛寂進退兩難,想了想,還是朝薑簷行了一個禮,硬著頭皮離開了。隱約間,他似乎聽到身後傳來一道哼聲,又似乎沒有,衛寂忍不住回頭。寢殿內掌著燈,薄黃的光映在薑簷臉側,潮紅中又透著幾分蒼白,他窩在床榻,望向衛寂的樣子我見猶憐。雨露期真是可怕,叫一個平日裏倨傲驕橫的人變成這樣。衛寂在門口僵了一會兒,還是狠下心腸走了。-回到侯府,衛寂讓人拿了幾個梨、五兩山楂、三兩冰糖。冰糖脆梨是衛寂母親家鄉的一種小吃,先將山楂去核,洗淨後用砂鍋跟冰糖熬成糊糊,再放切成厚片的梨熬煮一盞茶的功夫。待梨片放涼取出來,曬上一晚上就好了。冰糖脆梨可以直接吃,也可以泡水喝,酸甜可口,十分開胃,正適合雨露期食欲乏乏的薑簷。做這個極耗費功夫,想要那些梨片不黏在一起,隻能費一番心思。衛寂與小廚房的人忙到亥時,才將梨一片片曬到鋪著白紗的桌案上。忙活了一通,衛寂沒精力再溫書,洗漱完便上榻睡了。第二日醒來,他跟小廝將梨片裝進食盒,然後去前門大街的福記買了薑簷愛吃的醬菜,繞到街尾又買了幾樣茶果子。金福瑞一早便出來候著衛寂,看到侯府的馬車如同看到救命的福星。“您可來了。”金福瑞上前撩開馬車布簾,聲音掐細,“昨日您走後,殿下發了好大的脾氣。”衛寂聞言心下一緊,抱著食盒從車內下來。“我來給您拿,您快去看看殿下,清心湯到現在還沒喝呢,就等著您來。”金福瑞接過食盒,衛寂時不時就會從外麵給薑簷帶些吃食,他早已見怪不怪,不過還是得按規矩查過裏麵的東西,確定沒毒才能送到太子口中。外人都道衛寂是太子眼前的大紅人,這幾年薑簷對他的寵信,但凡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來。隻是衛寂一直謹記父親那句“伴君如伴虎”的教誨,在東宮當差時謹慎小心,從不敢恃寵而驕。因此聽說薑簷發了脾氣,他一點也不敢怠慢,三步並兩步朝寢殿走去。衛寂進去時,薑簷盤腿坐在床榻,他身上裹著錦被,隻露出一雙漆黑的眼。見衛寂來了,薑簷擰眉問,“怎麽來得這樣晚?”衛寂忙道:“臣給殿下買了些吃食,這才耽誤了時辰。”這幾日薑簷隻能吃些清淡的粥,衛寂見他昨日午膳沒動幾次筷子,這才去了一趟福記。薑簷似是接受了這個理由,扒拉下被角,露出唇跟下巴,硬邦邦道:“過來。”衛寂朝他走去,“聽金公公說,殿下還沒喝藥。”薑簷不悅,“要他多嘴?”意識到自己說錯話,衛寂忙說,“金公公也是擔心殿下。”薑簷隻是隨口抱怨,並未真的放在心中,他又拉上被子遮住自己,不滿道:“我隻是想放涼一點再喝,誰說我不喝?”說曹操曹操到,金福瑞拿著食盒躬身進來,發福的臉上堆著笑。“殿下,小衛大人給您帶的,都是您愛的吃食。”薑簷明明高興的模樣,卻還要故意道:“我怎麽知道是不是我愛吃?”金福瑞笑盈盈打開食盒,“是春園的涼果跟浮雲糕,奴才記得上次您說喜歡。”薑簷唇角翹了翹。金福瑞端過放在一旁的清心湯遞給薑簷,“還是小衛大人記性好。”薑簷接過藥,唇角幅度變大,語氣驕矜,“我也就是隨口一說。”金福瑞笑道:“要不說小衛大人記性好,您隨口的一言,旁人都不記得,就小衛大人記到了心裏。”薑簷低頭喝了一大口清心湯,眼眸漾漾。那模樣不像是在喝難咽的苦藥,而是在喝蜜糖。衛寂動了動唇,金福瑞雖是在誇他,但他總覺得哪裏不對。金福瑞又說,“這幾日殿下吃的清淡,小衛大人見您昨日中午沒動幾筷子,還從福記買了您愛吃的醬菜,這份心思奴才可比不上。”“什麽心思?”薑簷嘴上問金瑞福,目光卻落到衛寂身上,瞳仁發亮,“他……他對有什麽心思?”衛寂一臉空白,在薑簷看過來時,愣愣地跟他對視。一觸及到衛寂的目光,薑簷忸怩地別過臉,雙耳沾了一點紅。見薑簷喝了藥,金福瑞打了一個哈哈,便躬身退下去,留他倆單獨說話。殿內一時靜了下來,氣氛頗為古怪。薑簷低頭撥弄著食盒裏茶果子,眼神飄忽,“你怎麽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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