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太傅來了,薑簷才坐得板正,與衛寂他們一同行交手禮。-今日太傅講的仍是經史,還挨個抽查他們對經學的理解。薑簷好武,對讀書並不上進。見他答不上來,太傅也不惱,突然點了衛寂的名字。衛寂忙起身,恭恭敬敬朝太傅作了一揖。太傅著丹青色官衣,衣袍寬大飄然,一派博雅淳正的儒師之風。他溫和地看著衛寂,言辭卻十分直白,“你是殿下伴讀,殿下不解其意,由你替老夫再教殿下一遍。”衛寂頭皮頓時麻了一半,忍不住朝薑簷看去。這不是太傅第一次拿他擠兌太子,他們這些伴讀就是用來督促儲君上進好學。前朝因為太子不好好讀書而挨板子的伴讀不計其數,本朝倒是沒有這樣的風氣。其他仨人也被太傅這麽架在火上烤過,隻是用衛寂點薑簷更管用。果然薑簷的臉黑了下來,眼角垂垂地掃了一眼太傅,之後目光落到衛寂身上。衛寂磕巴了一下,還是認認真真地答了,他受儒道影響極尊敬太傅,不敢不答。太傅頷首,誇了衛寂一句,繼而轉頭看薑簷。他言語仍舊溫和,目光也無責備之意,平和地問道:“殿下可懂了?若是不懂,再讓衛寂說一遍。”薑簷縱是再張狂,也不敢跟太傅叫板,眉壓得很低,悶聲道:“懂了。”敲打了薑簷一番,太傅不再多言,讓衛寂坐下,這事便這麽揭過去了。下了課,薑簷癱著臉坐在書案旁,緊擰的眉心透出他的焦躁。衛寂慢吞吞收拾著書本,眼睛總不自覺往薑簷身上瞟。知道太子殿下心情不好,兩位世子不敢多待地溜了。薑簷還有課要上,太傅要單獨給他講帝王謀略之道。見衛寂要走,薑簷哼了一聲。因這一聲哼,衛寂釘在原地,猶豫片刻他開口勸道:“殿下,還是要好好讀書。”薑簷用力把臉扭到一邊,側臉輪廓被窗外難得的日頭染得綺麗,薄唇抿成一線。隔了一會兒,他嘴硬道:“誰說我沒好好讀書,我隻是一時忘了,你一說我便想起來了。”衛寂哄他都哄習慣了,聞言忙說,“臣知道,殿下向來聰慧,若日後還有什麽一時想不起來的,那殿下便問臣,臣與您一塊溫習。”薑簷喜歡衛寂說‘日後’,喜歡他覺得他倆是‘一塊’的。他嘴角鬆了鬆,不再像方才那樣仇大苦深,心裏輕盈盈的,哼出一句,“我知道了。”第5章 衛寂因薑簷對讀書上心而高興時,又聽到他說,“你別回去了,留在東宮用飯,下午我們一塊打馬球。”衛寂一愣。意識到什麽似的,薑簷又道:“我是說用過膳,溫了書,再打馬球。”衛寂露出為難之色,“過幾日便是臣祖母的壽誕,下午臣要回府裏幫忙。”他雖不怎麽得父親喜歡,但畢竟是侯府嫡長子,也到了操持府中事的年紀。“你祖母壽誕?”“嗯。”薑簷露出沉思之色,片刻後他痛快地放衛寂離開,沒讓他下午陪他打馬球。-答應衛寂好好讀書後,薑簷倒真開始好好聽太傅講學,堂上再被抽答也不像先前那樣一問三不知。衛寂忙著操辦祖母六十大壽,這幾日忙得腳不沾地,很少在東宮逗留,課業結束便會匆匆趕回家。薑簷有些不滿,但也隻得忍下來,他悄摸給侯府備了一份大禮。壽誕那日,皇後親手寫了一張壽字,賀禮是太子送來的。這樣的榮寵讓旁人豔羨不已。衛宗建沒料到太子會來,讓衛寂幫他迎來送往,自己則在薑簷身旁侍候。衛寂還是第一次應付這樣的場麵,忙得暈頭轉向,期間一道攝人的視線始終死死黏在他身上。這目光存在感十足,衛寂想忽略都不行,趁著一絲空隙他側眸看去。坐在主位的是一個金尊玉貴的少年,著了一件玄色衣袍,外披狐皮大氅,俊朗的五官英氣得近似乎逼人,眉是斜飛入鬢的長眉,眸色黑而淩厲,鼻梁高挺,唇薄卻豔。見衛寂看來,薑簷的唇立刻孩子氣地抿起,目光幽怨,似乎在埋怨對方把他撂在這裏管也不管。衛寂知道他對這種枯燥無趣的壽宴已是煩到不行,再讓他這麽待下去,搞不好會發脾氣。衛寂心中焦急,想了想邁步走了過去。見衛寂往這邊來了,薑簷神色鬆了鬆,不承想對方沒與他說話,反而將身旁的衛宗建叫走了。薑簷目光黏在衛寂身上,看他父子去一旁低聲交談著什麽。“殿下喜靜,這裏人多嘴雜,禮數又煩瑣,兒子想不如找個清靜的地方,先讓太子殿下用了膳再說。”衛寂緊張地將自己想法道出。衛宗建覺得確實如此,點了點頭,難得誇讚他,“你這次想得很周到。”“這樣罷,殿下與你最熟,你陪著殿下去你院子用膳。我這就去安排人灑掃灑掃,你先帶殿下去府裏轉一轉。”難得薑簷來一次侯府,衛宗建不敢怠慢衛寂應了一聲。這個時節並沒什麽可看的,冬日滿院凋零,後花園連個顏色都沒有。為了能給府中下人多爭取些時辰,衛寂絞盡腦汁地拖延,領著薑簷在侯府瑤塘逛了一圈。“這裏種著荷花,倘若殿下春、夏兩季來,就能在此處泛舟賞蓮。”東宮有內湖,比侯府的小水池子大多了,薑簷對這些不感興趣,但也不嫌煩,耐心聽衛寂說完後,他開口問,“蓮子甜不甜?”“甜的,到時候開了花,臣給殿下剝一些熬粥喝。”“好。”繞過瑤塘是一片花池,衛寂繼續道:“原本這裏是臣母親的藥田,後來種了花,除了春季開的迎春、芍藥、丁香,還有夏季的杜鵑、繡球,以及秋天的桂花、菊花。”薑簷不解,“這裏既是藥田,後來為何要種花?”衛寂神色一頓,斂下眼睫,唇角掛著淺淺的笑,“臣的祖母不喜,說藥田不喜慶,就讓人拔了種花。”衛宗建年少時,外出為先皇辦差事遇襲受了重傷,幸得一名上山采藥的醫女所救。在醫館養傷那幾月,他跟這個醫女相戀,不顧父母阻撓執意要娶對方。皇上知道這件事後,便給他們二人賜了婚。這個醫女就是衛寂的生母,隻是年少的感情來得快去得更快,他母親嫁到侯府沒過幾年,夫妻便形同陌路。一個普通醫女,一個侯門長子,倆人出身相差太多,雙方都是倔性子誰都不肯低頭,感情在一次次爭執中消磨。衛寂五歲時他母親鬱鬱而亡,隔了一年他父親續弦娶了一個門當戶對的夫人,次年生下一對龍鳳胎。薑簷看了衛寂一眼,蹙眉道:“那就再種上藥田,跟你爹說這是我的話。”衛寂搖了搖頭,“還是算了,萬物有靈。”如今這裏種上了花,那就沒有拔了它的道理。薑簷指尖蜷了蜷,在衛寂手背很輕地點了一下,“東宮有一塊空地,你若是喜歡,日後可以來種藥田。”衛寂愣愣地看向薑簷。薑簷輕哼一聲,把頭別了過去。衛寂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耳朵。這時府管家走過來,衝衛寂使了個眼色,意思是他可以帶太子殿下去他的院子用膳了。衛寂如釋重負,在前麵為薑簷引路。-院裏已是煥然一新,石子路兩旁擺滿了盆栽,甚至還移來了一棵開得正盛的梅樹。衛寂不禁感歎府裏的人動作之快。然而這棵辛苦移來的梅樹並沒有讓薑簷駐足半刻,甚至他連看都沒有看,直接進了屋子。衛寂摸了摸鼻子,東宮有一大片梅林,薑簷要稀罕這個就怪了。屋裏也是大變樣,把舊的東西極盡可能都換成了新的。等衛寂看見房中掛的那幅山水畫,饒是他性子呆板都不由嘴角一抽。這可是他父親最愛的一幅畫,是鼎鼎有名的一位大詩人的墨寶,上麵還賦了一首詩,如今叫價黃金千兩。這裏是衛寂從小生活的地方,薑簷好奇得打緊,仔細打量著屋內的陳設,一盞茶杯都要盯著看看紋路。薑簷發覺了不對,“怎麽都是新的?”衛寂如實道:“殿下駕臨,自然該換成未用過的。”薑簷索然無趣,甚至有些惱,“多此一舉。”衛寂沒敢說話,候在一旁垂手而立。薑簷不解氣似的又說,“你還用過我的筷子,我又不嫌你。”衛寂霎時滿頭冒汗。他確是用過薑簷的筷子,但那是薑簷吃了一道炸糕,他覺得味道焦苦,非要讓衛寂嚐嚐,就夾了一塊給他。衛寂隻好就著筷子咬了一口,他一點都不覺得苦,又香又甜,還挺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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