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爺,該休息了,您不能用眼過度。”春梨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她的身影也成了模糊的色塊。“還有一句。”我重新拿起筆,“你把燭台移近一點。”我用力眯了眯眼,湊得很近,才艱難地寫完最後一句話。天竟然已經蒙蒙亮了。春梨憂心忡忡地說:“太醫說了,您要多休息。這已經是第四天了,您天天都熬這麽晚,身體怎麽受得住。”她幫我解下披風,整理好床鋪,我搖了搖頭:“我就趴在桌上睡一會兒。”這確實是最冷的冬天,床鋪總是冰涼的,睡一整夜也暖和不起來。最要命的是,每天醒來,我總會習慣性地往旁邊一蹭,等待我的卻隻有冰涼的另外半邊床鋪。為了戒掉這個習慣,我從睡裏側挪到了外側,可效果並沒有好多少。春梨說:“趴著怎麽睡得舒服,過一會兒就腰酸背痛了。”我垂著眼不說話,她便沉默了下來,把披風拿回來給我係上。我趴在臂彎裏合上眼,感覺到又一件厚狐裘搭在我的肩背上。等睡了兩個時辰起來,我又不滿意昨晚的信了。怕他覺得我太矯情,太多愁善感,我刪刪改改了許多處,重新謄抄在新的紙上。直到晚上,才讓春梨把信送到郵驛處。入冬後,除高毅外,許清澤竟然也經常來王府看望我。說來也奇怪,過去我喜歡他時,他對我不理不睬。不喜歡他後,他反倒來接近我。等我吐了他那口唾沫,他對我竟前所未有的好起來。他第一次來便告訴我,他不再為皇後娘娘效力,過去的種種他都是逼不得已,實非他所願。那次他帶禁衛闖王府,便說過這一切不是他的本意,那時我並未深究,現在也並不想深究。可許清澤卻堅持向我解釋:“臣心中待殿下,與小時候並無不同。隻是家父乃皇後娘娘的遠親,答應了為娘娘辦一件事,那就是引導殿下走上爭儲之路。”他說他被安排在前太子身邊,被培養成前太子最信任的幕僚,不過是為了刺激我與前太子相爭。他假意裝作厭惡我、看不起我,也是為了讓我主動去爭。至於從靈山返京後的種種衝突,更是皇後針對我的精心設計。他誠懇地說:“雖然事出有因,但終究是我對不起你。楚翊,讓我留在你身邊補償你。”他說的是真的也好,假的也罷,我都不在乎。時過境遷,木已成舟,再追究沒有任何的意義。或許是真的吧。因為高毅不經意地提起過,許清澤的正三品中書令官位被免,現在隻是禮部的一個小主事。想來是和皇後娘娘決裂的後果。但我不在乎,也不關心。我隻關心一件事,那就是我的信什麽時候能寄到,季明塵什麽時候給我回信。這段日子,我除了寫信,便是站在窗邊發呆。我在期待著信鴿。期待著信鴿撲閃著翅膀,把爪子上的紙條帶給我,紙條上是來自他的隻言片語。雖然禦風早已告訴我,王府的防衛極嚴,連他都需要費一番工夫,才能在不驚動禁衛的情況下悄悄進出府。這樣嚴密的防衛下,信鴿肯定是飛不進來的。可我還是執著地站在窗前。萬一他剛好在一隻信鴿的爪子上綁了紙條,萬一信鴿突破了禁衛的重圍呢。萬一呢。許清澤日日都來看望我,給我帶熱的綠豆糕和棗泥酥,還有集市上小孩子玩的東西。我坐著發呆,他就去撥炭火,關窗紗,和我說話。我不說話,他也繼續和我說話。我大多數時候都在寫信,有時候禦風和秋觀異都不在,遇到不會寫的字,他便自告奮勇地教我。我沉浸在信中便忘了周身之事,極偶然時,肩上突然多出的披風和遞到手邊的熱茶會喚回我的意識。我抬起頭,許清澤會衝我一笑。若是他過去這樣對我,我說不定會欣喜若狂。可現在已經太晚了。我的心已經放不下任何的人和事。他在這裏,和春梨、禦風、秋觀異在這裏,並沒有什麽不同。換做任何人在這裏,都沒有什麽不同。因為我其實並不在這裏。在這裏的隻是我的軀殼,我的心和我的人都在別處。所以誰在我身邊,又有什麽關係。十二月,雪漸漸深了,這一年到了尾聲。距離我寄出第一封信,已經過了十八天。十八天,八百裏加急的郵路可以來回三趟。甚至坐著慢悠悠的馬車,也能從南楚到北鄞。可是我沒有收到他的回信。我每天都寄出一封信,厚厚的信。我對他講了千言萬語,他卻沒有給我一個字的回複。我依然站在窗前,望著北方。春梨的尖叫喚回我的意識,我恍恍惚惚地低下頭,看見自己緊握窗欞的手指紮進了尖銳的角中,滲出殷紅的血來。本以為我已經木然到不會再痛了,可是突如其來的痛楚仍舊讓我眼前發黑。痛。左胸的位置傳來碎裂般的痛楚。我緊抓著心髒的位置,彎下腰劇烈咳嗽起來。眼前一陣昏黑,喉口充斥著腥甜,一股熱流湧出。失去意識前,我看到了地上猩紅的血。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我怯怯地縮在大石塊後麵,小石子卻仍從各個角度飛過來,砸在我身上。有一塊大的砸到了我的腦袋,痛得我立刻掉了眼淚。但我死命咬住袖子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因為一旦哭出聲,他們會笑得更厲害。一直等到天黑,他們都走了,我才畏手畏腳地走出來。然後一腳踩入了陷阱,摔得頭破血流,扭到了腳踝。比我大一歲的侍女過來扶我,我終於哭出了聲。她也哭了,她說:“沒事的,咱們去找皇後娘娘撐腰。”到了宮裏,見到皇後,我嘴一癟又哭了,卻被她冰冷的話凍得五髒六腑都結了冰。“自己不爭氣,還有臉哭。本宮怎麽會有你這樣的兒子。”畫麵一轉,六歲的我端著漆黑苦澀的藥汁,哀求地看著前方那道身著華服的身影。她冷聲道:“不喝就算了。本宮沒有你這樣的傻兒子。”眼淚滴進藥碗中,我顫抖著把碗遞到嘴邊。酸苦立刻在口中和胃中炸開,胃裏立竿見影開始絞痛,我強忍著,走到那道身影旁邊,拽了拽她的袖子。她的臉上終於露出一點吝嗇的笑意:“乖。”畫麵再次變化,手臂上有蛇頭刺青的胡人追趕著我,我拚命向出口跑去。可陰森寒冷的氣息已經從後頸接近……我立在萬千紅楓下,興奮地轉過頭,卻發現身邊早已空無一人。我在仙宮裏追逐著一道仙人的身影,可永遠追不上,永遠隔著那一段距離。我在草原上醉倒,清醒過來後發現偌大的草原上,隻有我一個人……斷斷續續的記憶片段在腦中閃回,我不同時期的記憶混亂了,不停地回憶或者做夢。我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不知過了多久,有人扶我起來,喂我喝了藥。苦澀讓我暫時醒了過來,我看到了春梨哭得紅腫的眼睛。“您昏迷了五天。”她說。她告訴我禦風走了,禦風走之前給我留了紙條,說他回去幫我問問是什麽情況。我很快又陷入了昏睡。依然是雜亂無章的夢境。夢境裏我一直追逐著一個人的背影,可是他好吝嗇,連讓我看一眼他的臉都不肯。我追啊,一直追啊。我隻是想看他一眼。可我隻觸摸到了飄起的衣角。不知又過了多久,有人在輕聲叫我。我睜眼,看到了夏風的臉。原來我還是在做夢,夏風明明在二哥的軍營中,怎麽會出現在王府。而且我告訴過他,讓他永遠不要出現在我麵前。可他說話了:“王爺,我能為您做什麽。”他把燭台移到床頭,我眯了眯眼,看清了桌案上厚厚的寫廢的信紙。原來我不是在做夢。我說:“你去告訴他,我快死了。”第77章 再醒過來, 我的記憶變得很差。我想不起來自己是誰,也想不起來發生過什麽,隻隱約記得, 我受了很嚴重的傷。美麗的侍女沉默地服侍我喝藥, 太醫沉默地為我診脈。他們來來往往,我知道隻要我問,他們就有辦法讓我想起來。可我不想去問。潛意識告訴我,那些事情會要我的命。我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養了半個月的病, 時而清醒,時而糊塗。可偶爾我的手一摸到床沿的刻痕,我還是會想起所有的事情。說來也奇怪, 我可能三天清醒一次,兩天清醒一次, 可我仍把日子記得很清楚。每到清醒, 我就會把前些天漏刻的豎杠補上。現在共有一百二十七道杠。我的七支袖箭已經鈍得像筷子, 隻剩一支備用的放在包袱裏。我沒有打算動用那一支, 隱約覺得它有別的用途。養病期間,許清澤每天都來看望我。他給我帶時興的小玩意, 給我講些市井趣事, 坐在床邊給我削蘋果或者梨。我糊塗的時候是認不出人的,看著他說話的樣子, 腦中浮現另一幅畫麵。兩個六七歲的小孩子一起玩耍, 其中一個會給另一個擦眼淚, 拍衣服上的泥土。隻不過畫麵久遠, 籠著霧, 隔著層紗。許清澤有時候會說:“你今天還寫信嗎?你身體虛, 我可以幫你代筆。”我沉默地盯著窗外不說話。他有時候會勸我:“王爺, 要不算了吧,別等了。就算他以前對你有情,當上皇帝後,他也是會變的。”我不說話,許清澤便一直說下去:“……不然他怎麽會不給你寫信,也不給你回信?話說回來,北鄞畢竟太遠了,王爺不如惜取身邊的人。”他說得我困了,我便讓他離開。十二月後,高毅變得忙碌了起來。可一有消息,他還是會來府上告訴我。“華梁四郡失守,二殿下被革職……”“鎮南大將軍楊雄接帥印,取代二殿下鎮守北邊,但抵擋不住北鄞的迅猛進攻,再丟三城……”“楊雄被召回,二殿下重掌帥印,勉強扛住了攻勢,暫時偃旗息鼓。”高毅說:“北鄞再發國書,願意將除北漠十八州以外的所有失地歸還大楚,條件仍然隻是讓王爺您前往北鄞為質。朝中大部分文臣武將都主張和談,可陛下照例不允。朝中硝煙漸起。”高毅歎息道:“老臣不敢揣測陛下聖意,但老臣覺得……陛下不如年輕時威嚴決斷了,此舉倒像是意氣之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傻子王爺落魄妃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卡了能莎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卡了能莎並收藏傻子王爺落魄妃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