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木然地看著他。這樣的日子過了半個月,我每日都陪他上朝,偷偷收集他的不同表情。種下去的玫瑰冒了芽,竄出了地麵。每日散步時季明塵都會拉著我看。可我裝作不感興趣的樣子。我已經說過我不種花,怎麽能對他種的花表現出興趣。他讓我看,我就偏過頭去不看。可我已經偷偷記下了,西南角的那顆芽長得最好,已經有綠豆大,想必能結出最紅最大的玫瑰。當晚有朝臣來寢宮找季明塵,他們正說著話,窗外下起了雨。雨很快下大了,刮著淒厲的風。我想到那顆綠豆大的玫瑰花苗,坐立不安起來。季明塵發現我的不對勁,用眼神詢問我。我顧不上理他,匆匆地對他說我進去一趟,便往內殿走去。我讓春梨和夏風拿上傘,跟著我去小花園。花園裏,綠豆大的玫瑰花苗被雨水衝刷著,被打得幾乎趴在地上,無助又可憐。我連忙蹲下,用油紙傘遮住它。夏風說:“王爺,我來吧,您別吹了風又著涼了。”我猶豫了一下,讓春梨去給我拿一件厚披風來。這是他親手給我種的玫瑰花,不親眼看著,我放心不下。一件厚厚的狐裘從身後裹住我,含笑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阿翊不是不在乎我的玫瑰嗎?”我咬了咬唇,說:“我的。”他給我種的,就是我的。季明塵扶我起身,幫我攏好狐裘,他說:“進去吧。經過風雨衝刷,才能開出最香最美的玫瑰。等明日天晴你再來看,會發現它又竄了一截。”我猶豫地看向小綠豆芽。“不信嗎?”季明塵一手撐著傘,一手抬起我的下巴,輕笑道,“那阿翊笑一笑,要笑得開心,真心實意,玫瑰就會快樂,就會長得又好又快。”他這是什麽哄小孩子的話。他明明知道,我已經不會笑了。可我望向他,他明眸如星,萬千燈火都在那雙眼睛裏。我有一瞬間的恍惚,莫名地就想到那日月下初見,他衝我笑,豔過了十裏紅蓮。雨水從傘沿滾落,在他身周形成水簾。他衝我眨了兩下左眼,一下右眼。這是很久很久以前,我們約定的暗號。那時我用這個暗號討要親親,他卻直接抽走了我的腰帶。事後他堅持說是我記錯了。弄得我也搞不清是誰記錯了。所以……那時是他詐我的?我沒有記錯?他又重複眨眼。我終於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聲來。季明塵怔愣地望向我,突然發瘋似的把我摟進懷裏,重重地吻上了我的唇。雨傘掉在地上。一道雷鳴驟響。天地間,隻剩唇齒間灼熱的喘息。第82章 他向來溫柔而克製, 這個吻卻如狂風暴雨,近乎掠奪。我軟倒在他懷裏,他抱著我回到寢殿, 我們雙雙倒在床上。我伸手摘下他的發冠, 如墨的青絲散落下來,一縷濕潤的發垂落在我鼻尖,潮濕的雨水氣息撲麵而來。季明塵欺身壓在我身上,深深地看著我:“我不在的時候, 阿翊有沒有用手碰過?”碰過什麽,他沒有說。可我卻似乎知道他說的是什麽。我說:“你沒有教過我。”季明塵放低了聲音,近乎蠱惑地在我耳邊道:“我沒有教, 阿翊就不會麽?嗯?”我有些難耐地攥緊了他的衣袖:“你不教,我怎麽可能會……”季明塵眸色變深, 我感覺到他的身體起了變化。他低頭吻我, 溫柔又繾綣, 一股隱秘的氛圍出現。我情不自禁地抱住了他的腰, 卻摸到了冰涼潮濕的衣服。方才我們在雨中擁吻,我身上的厚狐裘淋濕了一點, 脫下就沒事了。他卻隻穿著一件衣服, 被澆透了。我頓時清醒過來,推開他:“脫衣服。”季明塵眼睛一亮, 伸向我的腰帶。我按住他的手, 說:“你淋雨了, 去沐浴, 別著涼了。”他茫然了一瞬, 隨即無奈地看著我:“我沒事。”我堅定地和他對視, 他就沒有辦法了, 讓宮人打熱水過來。他沐浴時,我讓人送了碗熱薑湯,繞到屏風後麵去給他。見到我過來,季明塵竟然有些慌亂,將肩膀沉入水下:“阿翊,你怎麽過來了?”我皺眉,他身上有什麽地方是我沒見過的。我把薑湯遞給他,他接過一口喝掉,把碗還給我:“去外麵等我,嗯?”坐回床邊,我越想越覺得不對勁。他以前最恨喝薑湯了,要勸好久才肯喝,這回怎麽這麽爽快地就喝下了?倒像是在打發我走一般。直覺告訴我,他有事情瞞著我。還在兀自想著,季明塵已經沐浴完,換好寢衣過來了。他親了親我的額頭:“在想什麽?”我盯著他不語。他轉開眼,說:“喝不喝槐花蜂蜜?”我說:“讓我看看你的身體。”季明塵頓了一下,挑起眉邪邪一笑:“阿翊這是饞我身子了?”他越這樣,我越是狐疑。我緊緊地盯著他。他對我一笑:“要不要吃點什麽?烤栗子吃不吃?綠豆糕吃嗎?葡萄?荔枝?”我從他笑容裏看出一絲飄忽,絕對有鬼。我看了他半晌,伸手扒他的衣服。他連忙伸手來擋,無奈地看著我。我拽著他的衣服不放,加重語氣喊了一聲:“季明塵。”他便慢慢鬆開了手。衣服解開,我的呼吸立刻急促起來,心髒刺痛他的左邊肩膀上,有一個深深的疤痕。明明我們分開的時候,這裏還是完好無損的。“沒事了,已經好了。”季明塵揉了揉我的頭發。我聲音沙啞地問:“怎、怎麽回事……”“唔,被射了一箭。”季明塵不甚在意地說,“戰場上,斷胳膊斷腿都很正常,我隻是中了一箭,輕傷而已,不要擔心。”我的眼眶濕了:“疼不疼啊。”“哎呀,別哭。”季明塵湊過來和我鼻尖相貼,明眸裏滿是開心的笑意,“阿翊這是在關心我嗎?”我當然關心他了,他怎麽可能不知道。可是他這樣看著我,滿眼都是期待,我的心便酸酸軟軟地難受了起來。他背著我受傷了,但他給我的信一天也沒有斷過。想到這裏,我心裏更難受了。我湊過去吻他的傷口,流了一會兒眼淚,他靜靜地擁著我。我悶聲說道:“以後你不可以再受傷了。”他笑意盈盈地看著我:“好。”雨越下越大,雷鳴聲不斷。季明塵拉下紗帳,這裏便是一方安全溫暖的小天地。我縮在他的懷裏,聽到雨水打濕簷鈴,發出清脆歡快的響聲,在雨聲和雷聲中分外的好辨識。睡夢中一直有簷鈴聲相伴,溫暖有力的手臂一直摟在腰間。我獨自行走在黑暗中,心裏竟也是踏實的。簷鈴聲和懷抱讓我知道,我是安全的。第二天剛睜眼,我連手環都沒顧得上選,便急匆匆地要去看玫瑰花苗。季明塵幫我穿好衣服,帶著我去了花園。果然如他所說,玫瑰花苗非但沒有被摧殘,反倒是又長高了一小截。綠芽已有黃豆大小,亭亭玉立,芽頭還沾著昨夜的雨珠。“沒騙你吧?”季明塵含笑地問我。我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滿是雨後清新的泥土和晨露味。土地濕潤又肥沃,正等待著播種。我看向玫瑰花苗,又看向空地,心裏有些癢癢。他的花快要長出來了,我的花卻還沒有播種。我說:“我要種花。”不能等他送我花的時候,我卻沒有花送給他。季明塵說:“今天休沐,用過早膳,我們一起種。”種花的念頭一生出,我就迫切地開始在心裏規劃起那片空地。心不在焉地用過早膳,我就迫不及待地回到了花園。我指著地麵說:“這裏向陽,種月季和茉莉,這裏陰一點,可以種蘭花,蘭花不能曬太多太陽。那盆劍蘭也可以移過來種在這裏,對了,周圍要種一片桃樹,多多的種,等明年春天,就……”季明塵一直含笑地看著我。我驟然打住,發現自己已經很久沒說過這樣一大段話了。過去我拉著他嘰嘰喳喳地說話,他就帶笑聽著,滿眼溫柔寵溺。季明塵說:“等明年春天就怎麽樣?”我抿了抿唇,說:“就能看見滿園桃花。”一上午的時間,我們把花園種滿了。季明塵幫我翻土打水,我把種子埋入濕潤的土地中,小心翼翼地澆上水。全部種好我已經累得氣喘籲籲,一股成就感卻油然而生。等春天一到,天氣暖和起來,吊椅四周便有白的茉莉和梔子花,紅的玫瑰,黃的粉的月季,杜鵑和丁香……接下來的每一天,我早晨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來花園看我的花。我像期待春天一樣,期待著花苗破土而出。進入三月,季明塵就忙碌了起來,每天都在禦書房呆到天黑,批閱奏本和接見朝臣。禦書房的龍椅也加寬成了兩人座,我就坐在他身邊陪著他,聽他和不同的人說話。有一回我迷迷糊糊睡著了,醒來發現我躺在他腿上。他一手攬著我,一手還握著筆批閱奏本。有時在禦書房呆到很晚,我會讓宮人送來宵夜,和他一起吃。有一回季明塵正和長武君說著話,途中他似乎有什麽事情,短暫地離開了一下,告訴我馬上回來。禦書房裏隻剩我和長武君。季明塵怕他,我也有些怕他。這位老大臣總是板著臉勸誡季明塵,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想來是一位古板的大臣。季明塵在朝會上表明此生除了我不會再娶,我怕這位帝師會對我有意見。正在忐忑不安之時,長武君竟衝我溫和一笑:“陛下很早就對老臣提起過您。”我好奇地豎起耳朵。長武君說:“陛下說,他在南楚遇到了一生的救贖。”我看著他臉上和善的笑容,猶豫了一下,說:“明塵好像有點怕你。”長武君捋須嗬嗬一笑:“陛下年輕氣盛,正是最意氣風發的時候。這個時候若是不壓壓他的誌氣,給他敲響警鍾,他便極容易變得驕奢自滿,於國,於他,都不是一件好事。老臣看著陛下長大,多少有一點師誼,便隻好來當這一口令人討厭的警鍾。”我看著他,躊躇了半晌。長武君說:“您想問什麽?”我說:“明塵小時候……是什麽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