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殿下姑射仙人之姿*,玲瓏仙樂之音,當是我等之榮幸了!”“八殿下龍章鳳姿……”“八殿下……”隻是今時不同往日,北境的雪遠沒有京畿的雪幹淨,白皚皚的積雪下是髒汙、是黑血、是無數大晏人的命。他親眼看著。如今他不過一個亡國之後,形如喪家之犬。“漣哥哥……別叫我八殿下了。”葉漣靜默半刻,拒絕說:“不可。”聲音沙啞得好似耄耋老人,難怪燕澤玉沒有第一時間聽出這是葉漣來。他幫燕澤玉拿掉青絲上蹭的草屑,拍幹淨衣衫。衣服是最低劣的草皮子,硬質不服帖,透風又硌人。葉漣的聲音變了,好像人也變了,這才月餘不見,柔潤清朗的青年才俊仿佛熬成了垂暮老矣的枯木,貧瘠而龜裂。這還是曾經那個會抱他、會從宮外給他帶糖葫蘆的漣哥哥嗎?葉漣目光沉沉地望著他,以一種全然陌生的審視目光,把燕澤玉看得發毛,肩膀也被對方捏得生疼,但他不敢痛呼出聲,若是被葉漣看到渾身的傷,對方肯定會更生氣。這種氣他也生過,亡國後這便是常態。氣自己不爭氣,保護不了家人又保護不了國家子民,好像除了憤怒他什麽也做不了,無力感和擔憂不知道席卷了多少個獨自舔舐傷口的夜晚。沒事了,沒事了。他隻能這麽安慰自己。好歹見到了葉漣,也有望見到家人了。母後口中的東山再起仿佛近在眼前。思及次,燕澤玉又振作起來。“漣哥哥你嗓子怎麽樣了?你知道我大哥在哪兒嗎?還有父皇母後…哦!對了,你怎麽會在這兒來?也是來找人的嗎?”他一把抓住葉漣的衣袖,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的快要溺死的人,倒豆子似的提了一連串的問題,語氣越發急切,到後頭甚至喘著粗氣,眼睛瞪得溜圓。可葉漣並沒有立馬回答,老樹一樣枯萎又堅毅地站著,表情隱沒在黑漆漆的夜裏顯得有些陰森。燕澤玉打了個寒戰,問:“怎麽了嗎?”“八殿下。”葉漣開口叫他,聲音還是沙啞異常,沉沉黑夜裏看不清彼此的臉,燕澤玉甚至有瞬間不認識這個人了。燕澤玉顫聲道:“葉漣……?”他聽見對方陡然加重的呼吸,接著是衣料摩擦的聲,他手上一涼,好像被放了一個瓷瓶和一方手帕。“這……是?”葉漣不答,沉默了半晌,收斂起壓抑的痛苦,驟然跪地,正對燕澤玉深深叩首:“天瑞四十五年,大晏帝後駕崩,皇子公主薨逝!”聲音已有了哽咽,“如今,大晏皇室的血脈僅有您一人!”“臣,願追隨八殿下!為您驅馳!還請殿下孤蓬自振,蟄伏而韜光養晦,今日之恥他日必百倍奉還!”“中原之主當屬大晏!”字字句句,震耳欲聾,如平底驚雷把燕澤玉震傻了。燕澤玉僵硬著身體,略顯茫然地握緊了手中唯一的物件兒,巴掌大的白瓷瓶已被他的體溫暖熱,仿佛跟他的骨血相融了。他半天沒能說出話來,穿堂風冷得像一把閃著寒光的刀,‘噗嗤’紮進心窩子裏又‘’地透過去,一眨眼的功夫就把他胸口挖出一個空洞洞的窟窿。燕澤玉緩了好一會兒才勉強開口,“你、你方才說什麽胡話?”嘴角拉著抹比哭還難看的笑,他祈求似的望著跪地不起的葉漣,“你是在騙我的吧?”什麽叫大晏帝後駕崩?皇子公主薨逝又是什麽意思?他想起秘密出宮那日,大哥明明還有一堆破事兒需要處理卻還是抽身來送他。大哥說:“玉兒別怕,等風頭過了,我來接你回家。”葉漣卻殘忍極了,不給他做夢的機會,一語中的:“請八殿下節哀。”“大晏無數受苦流浪的百姓還等著您!”燕澤玉腦中亂成漿糊,他不想聽這些!什麽子民百姓?!什麽江山社稷?!這些與他何幹?!他從沒想過那個皇帝寶座,那是屬於他父皇以後屬於他大哥的位置,他自認為沒有那份氣度心胸,也沒有那悲天憫人的仁慈。他自私得很。他隻想讓他的父皇母後和大哥回來。呼吸間喉頭有血腥味,他頹然張口卻隻發出一聲哀嚎,臉上冰涼的液體不知什麽時候滾落出來,胡亂抹臉,粗糲的衣袖剮蹭過皮膚。燕澤玉張著一雙布滿紅血絲的眼,哭嚎:“我不信……葉漣!你騙我!”葉漣還跪在地上,像是被凍成冰雕似的靜默,一動不動。“父皇母後不在這裏,他們肯定是被北狄狗押到另外的地方去了!”葉漣抬頭看他,麻木蒼涼,沒了那些豪言壯語,安安靜靜的。“他們在您手裏。”作者有話說:*姑射仙人《莊子逍遙遊》有雲:“藐姑射之山,有神人居焉,肌膚若冰雪,淖約若處子。”後詩文中以“姑射”為神仙或美人代稱。第6章 顱懸繁城下雪了。塵世被白雪覆蓋,靜悄悄的藏匿了糜爛發臭的血。一架破舊馬車緩緩穿過茂密的針葉樹林,車輪劃過雪地留下一道長長的車轍印,片刻後便被鵝毛大雪所覆蓋。晃蕩的馬車內。“八殿下,辛薩太子對您的身份可有懷疑?”“沒……吧。”“八殿下,鎮南將軍此刻屯兵在西南山脊……”“漣哥哥,”燕澤玉聲音低落,打斷他,“我想一個人待會兒。”“……”一聲低沉的歎息之後,葉漣起身行禮出去駕馬,轉身之際想起了什麽,從懷裏掏出一個劍穗放在燕澤玉麵前。這是燕瀾延唯一留下的東西,他本是存了私心,唉,算了。“你大哥生前最掛念的就是你了。”葉漣留下一句話便坐到了馬車外,他確實把八皇子逼得太緊了,太急切以至於失了初心,是否擔此大任全看燕澤玉的抉擇,他不能逼一個從小在蜜罐裏長大的小皇子在亡國後立住。可他的確心有不甘。燕瀾延那樣的慘死,讓他如何能心平氣和?!辛薩今日之仇他日必百倍奉還!老馬被鞭打得嘶嚎一聲,猛地揚蹄加速,冷風卷入破馬車裏將燕澤玉渾身血液都晾涼了,可不一會兒又咕嘟咕嘟沸騰起來。燕澤玉頂著風雪倚靠在窗邊,任憑雪水化於臉頰上的刺骨寒氣,這樣才能在崩潰邊沿尋回些理智來。劍穗灰撲撲的看不出原樣,流蘇尾部被幹掉的血液凝固在一坨,可燕澤玉記得它以前靈動的模樣。“青靛藍的劍穗配大哥的青鋒劍才是極品!”自此以後燕瀾延隻佩青靛藍的劍穗。的確是很配的。劍柄上打磨點翠的天青色與流蘇交相輝映,習武場上英武灑脫的男子劍法純熟如行雲流水,劍穗擾動風雲,劍刃流轉暗芒。‘啪嗒’一滴清淚落在劍穗上,洇出一團深色。燕澤玉緊緊攥著,好像這樣就能握住些什麽,好像這樣就能挽留住劍穗上已經消失了的體溫。破爛馬車一路不停地從偏僻小道進了繁城。*繁城。曾經大晏與辛薩的交通貿易要塞,也是各國貿易的交集點。城如其名,是北境邊陲的一座繁華小鎮,街道市井充斥著小攤販的吆喝,來來往往絡繹不絕的車架和爭相競價火熱朝天的拍賣會。這裏是萬物匯聚之地,晏國的奇香名茶,辛薩的牲畜皮毛,甚至還有東夷來的水產珍珠……各國開戰都有意避開了此地,儼然一副戰火硝煙未曾浸染的世外桃源。雪下得猛。繁城鱗次櫛比的建築都覆了一層厚實積雪。無邊無際的碧天上略過一道青灰色極影,速度之快猶如殘影,在風雪裏如魚得水。它生來便是北境萬裏長空的主宰。繁城內的辛商早已見怪不怪,隻有些外族商販會時不時驚呼。一聲哨向,隻見空中黑袍白尾的海東青撲騰振翅俯衝而下,靈敏地穿過建築物之間的縫隙,在極近時緩衝減速,精準落於辛鈐肩上,親昵地蹭了蹭主人的鬢角。矛隼傳信比普通鴿子更快速安全,機敏靈活的海東青能直上雲霄,善於躲避藏匿,少有被敵軍箭羽射下來的。辛鈐撫著小家夥的羽毛,取下信筒打開。紙條上卻什麽軍事機密,而是玉縱火,往畜欄,行繁城。辛鈐捏著紙條輕笑,黑眸裏竟是化不開的冷凝,日光下至在屋簷蔭出一片陰影,男人置身於陰影中,與光明一線之隔。“小寵物的身份還真不一般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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