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鈐語調平和得無波無瀾,但眉眼壓得很低,狹長的鳳眸微微眯著,熟悉的壓迫感讓人膽寒。男人視線很空,仿佛望著對岸的虞美人,又仿佛什麽地方也沒看。燕澤玉就是再遲鈍,也知道自己大概觸了黴頭。抿了抿幹澀的唇瓣,不再說話。好在一直安靜的魚鉤終於傳來動靜,替他緩解了尷尬。燕澤玉訕訕一笑,轉身去拉魚竿。也不知是釣到什麽魚了,力氣大得把燕澤玉手中的魚竿都扯得一顫,連帶著他都往湖邊踉蹌一步。辛鈐動作極快地勾住了他的衣襟。看小家夥不得要領的模樣,男人笑了聲,起身將魚竿接了過去。原本被辛鈐抱著的小兔子又重新被塞進燕澤玉懷裏。隻見辛鈐左右擺了幾下魚竿,也不知用了什麽巧勁兒,原本叛逆的魚仿佛被下了蠱似的瞬間乖順,輕輕一拉便冒出了水麵。燕澤玉看得嘖嘖稱奇。上鉤的是條半臂長的黑鯛魚,魚鱗密匝泛著黑青色的冷光,魚鰭上布滿尖刺,銳利淩人的可怖模樣。燕澤玉嚇了一跳,平日裏吃的都是廚子處理好的極品魚肉,並不知這魚長得怪異醜陋,像是什麽噩夢中的怪物,手臂汗毛乍起。辛鈐沒看他卻好像知道他的想法,突然道:“站遠些。”辛鈐身份如此尊貴的人,卻好像對捕魚很是熟練,很快將魚線收緊,把撲騰亂蹦的魚從鉤子上取下來,也並不畏懼那些黑棱棱的尖刺,三兩下敲暈了開膛破肚,鑿冰清 洗,動作幹脆利落。冬日的湖水必然冷極。燕澤玉看到辛鈐的手指的骨節被凍得泛紅。神色一頓,他走近兩步在男人身邊蹲下。“你、你手冷不冷啊?”辛鈐覷了他一眼,沒說話,隻是收拾的動作輕了些,刺骨的湖水沒有分毫濺到邊上。燕澤玉蹲在一旁,自然把男人的動作變化看得清楚,心跳舒爾漏了半拍。要說從前,在意討好他的人不計其數,也不乏上趕著獻殷勤的,男男女女,或長或幼,小到婢女宦官,大到宮妃王爺……放到一年前,這些小事他大抵根本不會注意到,更不會放心上。可現在就是現在。可作出這樣舉動的人是辛鈐。是疏離、桀驁、不近人情的辛薩太子。大抵是因此,一切都感覺不太一樣了。男人被凍得青白、骨節處卻泛紅的手靈活地將處理好的魚穿繩掛好,隨手擱到另一塊石板上。燕澤玉視線一直未曾移開。猶豫片刻,他抿著唇,主動將自己隨身帶的手帕遞了過去。莫名有些緊張。燕澤玉另一隻藏在衣袖下的手緊緊攥著,手心都有些冒汗。可辛鈐遲遲沒接他遞過去的手帕,時間流速仿佛在這一刻格外緩慢。男人正看著他,攝人心魂的視線不容忽視。刀匕入鞘的輕響在耳邊男人最終接了他的帕子。辛鈐的指尖有瞬間碰到了燕澤玉的皮膚。涔涼、沾染水漬。燕澤玉沒忍住瑟縮了一下。好冷,辛鈐的手。“要不你抱小兔子吧?”燕澤玉把懷裏的小家夥往前送送,遞到辛鈐麵前。“嗯?”男人挑眉看他。“毛茸茸的,挺軟和。”燕澤玉解釋道。“嗤”辛鈐輕笑著,戲謔道:“你就這麽對玉玉?送過來給我暖手?”辛鈐睨著他,燕澤玉頗有些尷尬,愣神了半晌,才反應過來辛鈐口中新奇的稱呼。“玉玉?哪個玉玉?”辛鈐似笑非笑,將少年手中的小兔子抱了過去,“自然是玉玉的玉玉。”遠處歸程的號角聲響起,竟能傳得如此遼遠,聲聲回蕩於雪峰山穀之間。辛鈐忽而斂了神色,眉宇間似是不悅。“回吧。”“嗯。”燕澤玉其實能感覺到,這片禁地對於辛鈐好像有特殊的意義,但具體又說不上來。隻覺得在這一方小天地裏,辛鈐有些不一樣。男人懶散坐在石板上時、動作利落地清理鯛魚時,才像是個真正的,擁有七情六欲的塵世凡人。再次走上這條蜿蜒的荒蕪的布滿積雪的羊腸小道,卻是歸程。辛鈐仍舊是牽他的手,隻不過手更冰涼、步子也不如來時那樣急快。燕澤玉抬眸去看辛鈐,可惜男人沒回頭,他還是看不清男人的神色。但燕澤玉回頭看了。看小路盡頭的湖泊越來越小,看辛鈐砸出來的冰層孔洞逐漸結冰,看那片寶藍色的虞美人也縮成一團。沒看路的他被腳下的東西絆了下,踉蹌幾步又因積雪阻礙沒站穩。好在辛鈐還拉著他,手臂一提,輕輕鬆鬆就把他拎了起來。像極了之前揪著玉玉耳朵提起來的模樣。對自己腦海裏聯想的畫麵有些無語,燕澤玉搖搖頭將雜念甩了出去。“我們以後還會來這兒嗎?”他問道。其實話音未落時燕澤玉已經有些後悔了,過幾日辛薩便要遷都、入主中原,北境之地怕是有段時間不會在回。可辛鈐卻說,“會的。”擲地有聲。作者有話說:*文中的虞美人其實是藍罌.su,生長在高海拔地區,雪山腳下的植物,色彩也並不僅僅局限於藍色,還有黃色、紅色。(開放時間為夏日,因劇情需要,修改為冬日開花)評論區小白兔呼聲最高,嘿嘿。就白白兔吧~明晚還有更新。第40章 暗中的吻(小修)南下入中原的事情安排起來似乎頗為繁瑣,被委以此任的辛鈐自然不輕鬆。算起來,燕澤玉已經四天未見到辛鈐了。每日醒來,身邊的被褥已經冰涼一片,夜深時,熬不到辛鈐回來他就睡著了。男人將金戈留在了他身邊,照顧燕澤玉起居。金戈人心如麵,老老實實的憨厚模樣,問他有什麽好玩兒的事情,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燕澤玉這些日子可謂是過得了無生趣,除了撚這草糧喂兔子、薅毛兔便沒什麽別的事兒幹。閑來無事便總覺得心慌。或者說,是想找些事情做來掩蓋掉那些若有似無的恐慌。對於回中原這事,燕澤玉說不上來是盼望期許還是抵觸畏懼。畢竟是自己住了十七年的地方,說不懷念是假的。但皇宮還是往日模樣嗎?他害怕看到曾經自己兒時信筆塗鴉過的太極殿第十二級階梯變得殘損破敗;也害怕看到長樂宮後的院子裏那片梅林枯萎彎折。但無論如何,他終於能回到日思夜想的大晏了,可卻再也見不到曾經與他一起生活的父皇、母後和大哥。他們卻永遠留在了北境這個異國他鄉……甚至連完整的屍首、一個安葬的良地都未擁有……思及此,燕澤玉怎樣也安定不下,眼皮發了瘋地狂跳。他迫切想要找到能支撐他的主心骨。可辛鈐不在這兒。“金戈,你幫我將葉漣表哥請來吧。”金戈憂心地望著燕澤玉,半刻後躬身,道:“是。”燕澤玉注視金戈一路出去,惴惴不安。兩三盞茶後,外麵響起腳步聲,接著,門簾晃動,外頭正烈的日光傾瀉幾束進來。他未曾出門,也不知今日晨光如此大好。燕澤玉回頭朝門口望去。那掀開門簾的手被日光包裹著,陰影遮隔的手背上經絡分明,長指、寬骨節。隻一眼,他便知這是辛鈐的手。“你怎麽來了?”燕澤玉語氣略有驚訝。“怎的?不歡迎我?”男人勉強勾唇戲謔道。“不不不”燕澤玉哪敢稱是,搖頭如撥浪鼓。男人的身影逆光,表情看不太清,直到走近了,燕澤玉得以瞧見。辛鈐似乎比幾天前更疲倦,眼底壓著一抹青灰,像是好幾日未曾安寢似的。“事務很繁瑣嗎?”他詢問。辛鈐搖頭不語,似乎沉澱著重重心事。這樣的辛鈐很少見,燕澤玉不免多看了幾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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