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皮蛻井嵩陽沒有理會洛瀛氣急敗壞的大叫,也沒有回頭看自己的舊友,隻順著來路離去。沒有人去攔他,所有人的注意都放在那渾身浴血的少年身上。林辰覺得自己很久沒有見到莊王這樣的表情了。目眥欲裂,眼眶紅了一圈,仿佛還未淌出來的淚會全部變成血。自從下了戰場以後,這種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模樣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將軍不再提劍,不再有恨,誰還記得當初有人叫他凶神殺神呐?他變得那麽溫柔,看著人都似水,怎麽會有人舍得連他這點人性都要奪去?於趙應而言,若是離了路濯,無事能憂,對景何樂?這便是一座活地獄罷了。1洛瀛事事算盡卻沒料到井嵩陽會在最後關頭把門打開,也就沒預想過自己倒地的場景。不過趙應勉強存了分理智,沒直接把人殺了,隻叫林辰先卸了他的手腳關節。直把人一下子痛到昏厥過去。路濯聽到有人慘叫一聲,卻很難辨別出方向,他正和失血過多導致的眩暈和耳鳴作鬥爭。少年嘴唇發白,麵色卻詭異地保持著健康的顏色。他捂著腹部縮在角落,指間全是血,鮮紅和凝固的深褐混在一起暈在衣袍上。一把刀掉在地上,如今隻能用另一隻手中的刀抵擋來勢。雖然盡力平複呼吸集中注意,但隨著招式變得遲緩,他明白自己已經快撐到極限了。還好趙應和甄楓及時衝進包圍圈。林辰解決完洛瀛也提劍而上。指尖被震得發疼,卻隻恨劍鋒不快,不能一揮截斷來人。趙應沒有戀戰,奔向路濯。其他人替他掩護。很難形容他的感受,或許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他還沒有來得及表達任何情緒。就像在一片漆黑的夜晚突然點燃火燭,眼底出現的並不是周圍事物,人反而會像失明一般陷入短暫的白盲。“嘿……”路濯看到他,渾身的力氣像是被突然抽空。他朝他伸出雙手,是平日裏耍賴要擁抱的姿勢。“……嘿。”趙應趕快扶住少年,將自己作為支撐,出聲才發現自己嗓子沙啞幹澀,連一句成形的話也說不動了。路濯一隻手還握著刀,搭在他肩上,抬起另一隻手想去摸對方的臉才發現自己滿手的血跡,幹了的和還熱乎的,鐵鏽味也腥臭。隻好半路轉道,將他鬢間那瓣藍色的花摘下,握在手心。“之前……逗你呢,哥哥……”他勉強扯出一個笑,渾身因為脫力而顫抖,冷汗打濕了頭發,淩亂虛弱。“沒事,沒事。我在這裏。”趙應也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唯有聲音一如既往沉穩,手上動作也一瞬不停,幫對方按住傷口。“好……”路濯小聲地回應,多安心。他身體一沉,終於倒在趙應肩頭。花忘魚掏出暗器,先把鐵傘丟給自己人,再大叫一聲,“閃開!”袖劍飛吟,毒針射出,如萬頃波光,見血封喉。他武功不濟,身上全揣著自家望餘樓二把手「誅夢公子」朱秀給的暗器。毒粉迷藥不用提,飛刺吹箭也不少,總之多管齊下,地宮中一時隻聞慘叫。也不知對方是對自己的計謀感到萬無一失,還是對人數、武功抱有極大信心,總而言之,幸虧他們沒有也用暗器。花忘魚輕歎,下三濫有下三濫的好啊!不過在他回頭之時,心又不覺懸了起來。趙應正抱著路濯上半身將他平放於地,左手還死死地捂住傷口。林辰作為軍人在戰場上也處理過不少傷兵,雖然莊王以往行動更加果決有效,但他瞧著此刻是完全指望不上自家殿下了,便主動扯下衣帶準備幫忙止血。“我帶了酒。”甄楓從身上解下一個酒壺,擰開遞給林辰。那壺雖小,酒卻很烈,海上航行乏味,這是他專門帶著的。“殿下,失禮了。”林辰示意趙應將手挪開,又用小刀割開路濯幾乎要黏在皮膚上的衣衫,將烈酒澆在傷口處清洗。少年雖是失去意識,卻還是本能地蜷縮身體想要避開劇痛,喉頭壓抑呻吟。趙應製住他亂動的手,輕輕順著他的頭發,吻在額頭,小聲哄道,“不痛,不痛……”林辰手腳利落,布條纏了幾圈,雖然仍然在浸血,但聊勝於無。“林辰。”趙應叫一聲,突然問道,“北府軍跟來了嗎?”林辰愣一下,回話很快,“對!來的!之前沒有跟得緊,我這就出去放信號!”“路少俠現在最好不要移動,裴先生是醫者!我順帶去帶他進來。”林副官也不耽擱,趕忙跑出地宮。趙應理智逐漸回籠,慢慢思考道,“洛瀛先前說耳室往裏有路出去,他並沒有想殺掉我……”他一下子停住,現在並不想想這些,他隻覺得恨,恨所有權謀的牽扯。“勸規撐不到回……”他強迫自己鎮定下來思索。“洛瀛說這裏有守陵人,我們可以去找他們住的地方。”甄楓也明白了他的意思,迅速道,“那花兄在這留意埋伏,我去往耳室那邊探路!”師兄拿起火把,最後深深看小師弟一眼,提氣往前奔去。待所有人離去,堆滿屍首和石俑的墓穴顯得詭異又寂靜,血腥味充斥,隻偶爾有牆上火把燃燒發出的細碎聲響,不安躁動。留在我身邊。趙應拿手帕沾了點酒想要擦幹淨路濯臉上的血痕。不要離開我。他的喉頭哽塞,連這句話都說不出來,隻能在張著嘴無聲呢喃。我愛你,不要走。不要這麽安靜地躺在我懷裏。花忘魚坐到另一側,像是安慰他又像是在和自己說,“沒事的,小路兒命大,不會有事的。”他看著趙應動作溫柔,用手指將少年臉上所有汙穢拭去。井嵩陽的鳧鳶在那張清冷平靜的麵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跡,卻沒有流血。趙應的手指正慢慢地摩挲那處,是情人最深刻的吻。花忘魚盯著那隻骨節分明的手,突然覺得不安。“趙應!”他太慌亂,甚至直接叫了莊王的名諱。可惜還是遲了一步。大概是見不得光的潰爛腐物,於死之際也要在這壓抑沉寂的陵墓裏被分娩出來,無望叫囂著。花忘魚想起那個笑著說要殺死趙應的路濯,燦爛的鮮活的,隻是偷偷妄想了一點癡意,可是慈悲的空身法身神佛就連瞧都沒有瞧一眼這可憐的人兒,一句嗟歎都吝嗇相與,就這麽叫人落入無休止的苦諦之中,去嚐那邪魔業報輪回了。男人手上拿著的是一塊完整的皮膚。而少年像是蛻皮的蛇,從那空洞之處隱秘地暴露出蒼白的、真正屬於他的皮肉。1【改編自 陳繼儒《集靈篇五》】--------------------掉馬!我果然很狗血第82章 因為他是我的小鶴“小。”夢中女人輕聲呼喚。靠在牆壁邊上淺眠的趙應便驚醒過來。從在平楊居那夜起,他基本每日都在做相同的夢,這個夢。日光純白,鋪天蓋地,將所有東西都包裹其中。母親溫柔叫他前去,然後問小,你為什麽要救它?他之前想不起來母親問的是什麽,感覺“它”並不固定,一會兒像人,一會兒又仿佛小到能被他捧在手中,他呆呆地盯著自己空蕩的手掌,有時候卻好像根本不存在。屋內燈燭微微晃動,燒了大半截,時辰已過後半夜。趙應身側是床榻,少年安靜地躺在那兒,羸弱慘白,呼吸也淺到快要消失一般。他坐到床邊,擰了幹淨的帕子重新放到他的額頭上。那是趙應,比路濯看起來更病弱,眼窩凹陷下去,下顎到胸前的骨頭凸出,連日來的高燒發熱將他好不容易蓄起來的那點健康全部消磨殆盡。他昏迷了好多日,偶爾轉醒也隻是迷糊囈語,喝一碗粥得吐半碗出來。趙應覺得這樣的場景熟悉。那年九弟被馬車碾了腿,最初的幾個月也是如此。不停地出汗、顫抖。藥草敷在傷口上,和滲出來的血糊成一塊,也不知要多久才會愈合、結痂。還好沒有傷到內髒。裴山南進入地宮的時候都被嚇了一跳,滿地的血和人,哪像是在已經死了幾百年的人的陵墓裏,分明是亂葬崗。不過轉眼看到奄奄一息的路濯,他也沒功夫再多想,就把泠燭淚和幾味止痛止血的藥草混在一起搗碎,慢慢塗在路濯的傷口處。其實他不知道泠燭淚的功效,還是趙應說它能療傷,雖然不確定具體效用,但大抵不會錯。他聽著男人說話決定都鎮靜,哪想望過去的時候,那人分明止不住手臂發抖。再位高權重、看似擁有一切的人也會有軟肋,也會有拚盡全力也得不到的東西。生死由命,誰也敵不過天。他曉得這樣的滋味,所以無需多言。隻是在看到少年那宛如化了半麵妝的臉時,見多識廣的裴先生比看到鄒駒的半身紫痕還要驚異,“這是何故?”趙應不知道怎麽回答。他手裏捏著半塊假肉,卻辨不清“義弟”和“九弟”。唯一知道真相的花旌慢慢摘下路濯另外半張臉,爛肉七零八落,再也拚湊不起來。路不問就該變回趙應了。他覺得悲哀,看著少年命若懸絲,終於什麽都被打破了。甄楓從地宮側室發現了出去的路。他沒有往海邊去,反而走向相反方向,終於順著溪流找到一處荒蕪廢棄的村落。北府軍收到信號就登上小島,帶著幹淨的生活用具以及藥材。莊王隻留下幾個心腹,讓別的屬下把洛瀛押回晉京,並書信一封叫人交給魏忤,讓他去找趙應恪。他太累了,在路濯好起來之前都不想考慮那些事情。汀洲根本沒有什麽守陵人,那些曾經建造這座舊陵的南都人早在完工時就回了梁川。這裏是無人之境,隻有漫山的花,無際的落陽和滄海。或許也根本沒有什麽母蠱,一切都是騙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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