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雲何握著那絲巾,被這突發狀況耽擱了腳步,等回過神來,匆匆往前看去,卻發現虞欽也沒走多遠。對方似笑非笑地望著他手裏的香巾:“宴公子拈花惹草的本事也不錯。”宴雲何一把扔了那香巾,無視女子的傷心的目光,強裝鎮定道:“這有什麽,女子再猛浪,也不會做出當街強搶之事。”他再次把狐狸麵具遞給虞欽,令他意外的是,虞欽竟然接了過去。宴雲何一直覺得狐狸麵具很適合虞欽,隻覺得那眼尾勾起來的弧度都一模一樣。剛想看看虞欽戴著麵具是何樣子,就見這人反手將麵具扣在了他臉上,冰涼的指尖勾過綁帶,滑至他耳垂,落下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悸。怔神間,麵具的額心被虞欽指腹輕敲:“宴公子,欲正他人,先正自身。”“容貌尚能遮掩,你那雙眼遠比皮相張揚。”虞欽道。宴雲何在麵具下眨了眨眼:“虞公子這話,是覺得在下眼睛好看?”回答他的,是虞欽毫不留情,轉身離開的背影。第十五章 在奔波數日後,換了三匹馬,宴雲何和虞欽終於要抵達雲洲。進入雲洲的前夜,宴雲何選擇在驛站住了一晚,難得沒有嫌棄環境,乖巧得不可思議。就是在飯裏第三次吃出沙子以後,宴雲何默默地放下了手裏的碗,轉而吃起他路上買的糖葫蘆。按理說,宴雲何看起來更像是愛飲烈酒,大口吃肉的男人。不過比起酒肉,宴大人更喜歡吃點心。路上沒條件吃點心,有糖葫蘆也是好的。虞欽坐在他對麵,仍然是一碗素麵,隻是這素麵的湯汁看起來一點油星都無。宴雲何咬著糖葫蘆,心想虞欽是不是味覺失靈了。這麽難吃的東西,他也能吞下去。而虞欽在吃完素麵後,抬頭看著對麵把糖葫蘆咬得很響的男人,同樣露出了一言難盡的表情。隻見宴雲何吐出果核,像個孩子般用舌尖舔了口冰糖,嚐夠冰糖的甜蜜滋味後,才一口咬下。他犬齒鋒利,若隱若現,能輕易地撕開肉幹,也能咬碎堅硬糖塊。虞欽緩慢地收回目光,一句不合時宜的形容掠過了他的腦海,像頭嗜甜的小狼崽。殊不知自己在虞欽那裏,連物種都變了的宴大人主動開口:“我打算先去雲洲。”虞欽不同意:“為何不直接前往開平調兵剿匪?”“雖說現在世道不算太平,湖廣兩地因為災荒多了許多流寇。但雲洲的流寇卻來得不明不白,這事處處透著詭異。”宴雲何道。虞欽指腹敲著桌麵:“若宴大人孤身入雲洲,反被人甕中捉鱉,又該如何?”宴雲何摸了摸下巴:“這不是還有虞大人嗎?你真忍心眼睜睜看著我出事?”虞欽麵無表情地看著宴雲何,看起來他真的忍心。宴雲何幹咳一聲:“我通過內線得知,雲洲目前一切安好。”“連當地知縣都拿他們沒有辦法,宴大人就這般自信?”虞欽覺得宴雲何過分輕敵。宴雲何道:“外官考察三年一考,如今距離考察還有三個月的時間,雲洲就出現作亂流寇。且這流寇竟窮凶極惡,逼得知縣要向朝廷派兵鎮壓?”他搖頭笑道,“要真有這般凶猛的山匪,我倒想招進神機營。”虞欽眯眼,聽懂了宴雲何的潛台詞:“你的意思是流寇是假,不過是知縣想要功績,編出的彌天大謊?”這種事情也不是沒有,曾有地方官員為求功績,殘殺一村數百良民,用以充當流寇數目。後來是村中良民幸存親眷,拚死入京告禦狀,才揭露這駭人聽聞的慘案。宴雲何卻再次否認:“當年陳州村一案鬧得極大,不會有人還敢冒險做這樣的事。流寇定是有的,隻是這知縣也得好好查一查。”虞欽順著他的思路往下理:“有流民才有流寇,百姓隻要能活下去,定不會鋌而走險。地方官私加稅負,強征民田,激起民變也有可能。隻是若真是民變,知縣必擔其責,將其定性流寇,上報朝廷清剿,事後便是想要重頭再查,也很難查起。”所以宴雲何喜歡與聰明人對話,無需解釋,對方自然能順著你的思路往下猜。宴雲何頷首道:“去開平調兵容易,剿匪也容易,但真出現了這最壞的狀況……”虞欽接上道:“一旦朝廷深究,罪責便會落到你我頭上。”宴雲何晃了晃手裏的冰糖葫蘆,像逗小朋友般道:“不錯,答對有獎。”虞欽避開險些塞進他嘴裏的糖葫蘆:“你打算如何進雲洲?”“當然不能就這麽進去。”宴雲何咬下被虞欽嫌棄的糖葫蘆:“可能得虞大人好好配合我了。”第二日。管理驛站的驛丞牽出兩位官差的馬,才發現官差模樣大變。若不是他們手中還有證明身份的腰牌,驛丞都不敢把馬匹交給他們。虞欽上了馬,望向宴雲何,隻見昨日還英俊的宴公子,膚色白了不少,五官變得平庸,同時也富態了許多,瞧著像個富商。宴雲何既然精通喬裝易容術,又為何隻肯買個狐狸麵具給他戴。虞欽臉上亦有改變,隻是改變不大,隻從原來的十分姿色,減至五分。而宴雲何給的理由是:“虞大人,我也要為了我的眼睛著想,你要是變得太醜,我接受不了。”二人進了城後,宴雲何直奔最豪華的客棧,並財大氣粗地在掌櫃麵前撂銀子,開一間天字一號房。站在宴雲何身旁的虞欽,默默地轉頭注視著他。宴雲何若有所覺,一把攬過了虞欽的腰:“你個磨人的小東西,總是鬧騰著要住好地方,房都給你開好了,晚上可得好好陪著爺。”虞欽:“……”仗著現在人在雲洲,虞欽不會冒著暴露身份的風險砍死自己,宴雲何可不得使勁造作。掌櫃拿了銀兩,同樣見怪不怪,迎著兩人上了樓。一進房間,宴雲何立刻鬆手後退,有多遠躲多遠。但奇怪的是,虞欽竟然沒有動手,而是好脾氣道:“你偽裝成好男風的富商,可是還有下一步的計劃?”宴雲何哪裏敢說,他隻是一時興起,想調戲調戲虞欽罷了。沒想到虞欽竟然為他自動找好了理由,他順勢而下:“嗯,我晚點要出門喝酒,你隱在暗處,要是情況不對,你就進來把我帶走。”虞欽若有所思道:“他們會在酒裏下藥?”宴雲何用食指撓了撓臉頰:“嗯……差不多吧。”“什麽藥,可要備些解毒藥丸。”虞欽麵色嚴肅,仿佛宴雲何即刻要闖龍潭虎穴。宴雲何幹笑道:“也不用,我內力深厚,那些藥不至於將我放倒。”待到晚上,虞欽這才明白,宴雲何喝的是什麽酒,酒裏又會有什麽藥了。宴雲何喝的是花酒,吃得是助興的藥。隻見房中男男女女,宴雲何左擁右抱,還不時在身旁人臉上親上一口,將色中餓鬼的模樣演得入木三分。虞欽漠然地看著,心想,或許不是在演。宴雲何通過內線,搭上了城中的富商。既然雲洲有流寇,那備受其害的,必然是富商。果不其然,酒過三巡,宴雲何試探地問了幾句,便引來富商們的大吐苦水。聽著聽著,宴雲何就發現聽到了奇怪的地方:“你們是說這夥名叫青衣幫的流寇早在黑嶼亂山紮根許久,但是真正開始殺人越貨,是在半個月前?”富商們互相看了一眼,不知為何,都閉緊了嘴。宴雲何作出為難神色,表明自己素聞雲洲織造聞名遐邇,手中還有幾筆大生意等著找人供貨,但雲洲這種情況,他還真不敢來。這幾位富商皆有織坊,頓時動起了心。其中一位富商忍不住道:“其實青衣幫不一定會劫你的貨,你隻需要交上筆錢,不僅不劫貨,還會護送你一段路程。”宴雲何有點驚訝,這青衣幫聽起來,怎麽那麽像鏢局啊?“各位大哥莫要騙我,我來的路上可都聽說了,知縣都上書朝廷,讓朝廷派兵剿匪。”宴雲何道。穿白衣服的富商拍了拍宴雲何的肩膀:“青衣幫確實愛劫貨,但不輕易殺人。不過他們這回惹了不該惹的人,才招了這滅頂之災。”“誰啊?”宴雲何問,富商們卻再不肯說,隻哄著宴雲何飲酒。不但飲酒,還招了姐兒小倌上來作陪,儼然一副要將宴雲何喝醉放倒在這的模樣。宴雲何打聽得差不多,便暗中做了個手勢,這是讓虞欽前來救場的意思。但是他左等右等,都沒等到虞欽出現,心裏不由有些著急。虞欽該不會把他扔在這了吧!就在這時,房門口傳來轟然響聲,在龜公的驚呼中,大門被人一腳踹開。眾富商皆驚,望向來人。連宴雲何都嚇了一跳,不知道虞欽這殺氣騰騰的是來做甚。有位姐兒結結巴巴地開口:“這位公子……你這是在做什麽?”虞欽的目光梭巡了房中一圈,最後定在了宴雲何身上,意味深長道:“捉奸。”第十六章 幸好宴雲何此時沒有喝酒,不然肯定要被這聲石破天驚的“捉奸”,給嗆個半死。富商們麵麵相覷,看向門口的虞欽,再八卦地瞅著宴雲何。宴雲何即刻收拾好臉上的表情,露出怒容:“給你臉了!不要以為爺寵了你一段時間,你便能蹬鼻子上臉!這種地方也是你能來的嗎?”虞欽挑眉,沒想到宴雲何接著演了起來。將一個三心二意,又好麵子的富商演得淋漓盡致。錦衣衛指揮使的目光實在具有壓迫力,隻掃了房中眾人一眼,大家都被這一眼刮出了周身冷汗。宴雲何心下暗歎,虞欽的演技有待進步,這眼神一看就不是普通人。他當下把杯子摔到虞欽身前,打破了那微妙的氛圍,作出一副酒後失態的模樣:“要撒潑就回去,沒看到爺現在正談事嗎?!”這時剛才那位白衣富商立刻出來說和:“雲公子,莫要動怒,好好說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