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雲何隻能蟄伏,待逐漸立功,在祁將軍麵前露了臉,這才尋了機會報告。祁將軍是個好的統領,他深知如果士兵吃穿得不到保障,不但影響士氣,征戰時戰鬥力亦會大大減低。於是貪汙這事,在祁將軍的魄力以及宴雲何的協助下,從他到邊疆那年,到回京之時,已有很大改善。成景帝將他投入神機營,未必不是看中了這段軍中的經曆。神機營位處京中,身為京營,裝備質量都參差不齊。小皇帝野心勃勃,將三大營的其中一營奪下後,立刻派宴雲何過去整頓,意圖在短時間內快速提升神機營的戰鬥力。但宴雲何讓他失望,竟被錦衣衛抓了把柄,整頓一事被迫擱淺。虞欽掛好裘衣後:“我方才回客棧,看到有隻通體漆黑的鳥在此盤旋,我觀老鴰甚少單獨行動,有些好奇。”宴雲何心頭一驚,虞欽竟如此敏銳。他入房推窗,大概是瞧窗欄是否有鳥類留下的痕跡。不用多說,虞欽肯定是確認了鳥的蹤跡,現在才故意說起這個事。多智近妖,偏偏是個對手,還是個難纏至極的對手。內線日後再用烏鴉聯係他,說不定會有信息被截胡的風險。想到這裏,宴雲何看著虞欽那白皙的側臉,牙又有些癢癢的:“原來你是擔心和我一塊殉情啊,我還以為你故意開窗子是想凍死我。”話說完了,宴雲何自己都覺得自己無理取鬧。虞欽坐在桌邊,給自己斟了杯熱茶:“宴大人若穿好衣服,如何能被凍死。”宴雲何身子一歪,屁股隻落了半邊椅子,斜靠在桌沿,本就鬆散的襟口敞得更開:“看來虞大人很不滿在下衣冠不整,竟是都不敢看我一眼。”他戲謔地笑:“倒讓我想起久居閨中的大小姐,隻有一張嘴厲害,眼睛都不敢亂看。”虞欽飲了口茶:“我為何不敢看你?”宴雲何同樣拿起茶杯,在手中隨意把玩,指腹沿著杯沿輕輕滑動,像美人瓷白又冰冷的皮:“那你看看我呀,大小姐。”第十八章 前有虞美人,後有大小姐,宴雲何在虞欽這裏,總是十年如一日地喜歡在嘴上占便宜。哪怕每一次得意過後,他都討不了好,畢竟虞欽很是睚眥必報。如他所願,虞欽轉過頭來同他對視。目光由上至下,掠過宴雲何的臉,濕潤的發,敞開的胸。看得專注,瞧得認真,仿佛宴雲何是那稀有的猛獸,正被虞欽觀察毛發是否健康,皮肉是否緊實。這種打量太讓人不自在了,甚至不帶欲望,僅僅隻是觀察而已。宴雲何被看得發毛,感覺下一秒虞欽的目光宛如利刃,要將他身體剖開,看看他五髒六腑跟普通人有什麽不同。“夠了,別看了。”宴雲何求饒道。虞欽並不收回目光,而是緩慢說道:“宴大人身體不錯,這麽多傷都能扛過來。”他抬起手指,隔空點向宴雲何胸口的那寸刀傷:“若是我的刀,宴大人今日也就不能坐在這裏同我嬉皮笑臉了。”果真記仇,不就是喊了聲大小姐嗎,宴雲何腹誹道,偷偷拉起衣裳擋住了那些傷疤,免得虞欽繼續陰陽怪氣。他穿好衣服,將頭發擦得半幹,才躺在床上。這才開始思考虞欽今晚要睡哪,總不可能是跟他同床共枕。哪知道虞欽叫了水沐浴過後,竟然衣冠整齊地站在床前,目光示意宴雲何往裏麵睡去。這是宴雲何做夢都不敢夢到的事,虞欽竟然真的來同他一起睡?!難道剛才那番打趣竟然有這般大的威力,讓虞欽不再避嫌,變得主動,就為了證明自己並不矯情。現下變得矯情的就成了宴雲何了,他一動不動,牢牢躺在原位:“你為何不像在緣來客棧那回,自己找個地方睡呢?”緣來客棧便是他們在床上打架時,把床搞塌的那間客棧。最後虞欽是在哪睡的,他不清楚,但總有地方解決。椅子、房梁,甚至是地上,都可以過夜。虞欽將刀鞘壓在床沿:“都是男子,我為何要去旁處睡?”宴雲何動也不動:“我不喜歡同人一張床。”虞欽的刀已出鞘,言簡意賅道:“讓開。”就差沒讓宴雲何出去,就這還是看在對方付錢的份上,若不然虞欽大概率會讓宴雲何直接滾出房間。宴雲何不情不願地嘟囔著,屁股終於挪了挪,活像一個被強取豪奪的良家男,將自己躺得溫暖的位置,讓給了虞欽。虞欽和衣躺下,懷裏抱著他那把刀,合上雙眼。宴雲何剛抬起手,蠢蠢欲動地往虞欽脖子處試探,便聽虞欽說:“明日知縣要為他父親辦六十大壽,還是盡早歇息吧。”“你是如何知道的?”宴雲何驚道。虞欽在此地難道也有內線,他都還沒及時打聽到的事情,虞欽這便查到了?他本也打算去知縣府中探個究竟,若是青衣幫與知縣有來往,說不定就有賬本可查。隻是他還沒想好該找什麽機會潛入,六十大壽來往賓客眾多,倒是一個好下手的時機。“可有拿到請帖?”宴雲何問。虞欽仍然閉著眼,這下卻不回答了。宴雲何觀他全身,不像藏有請帖模樣。忽然靈機一動,他翻身躍過虞欽,光腳下床來到那掛起的裘衣前,手探進去仔細一摸,果然摸出了請帖。隻是上麵的名字是陌生的,約莫虞欽是從何人手中搶來的,也不知他們明天赴宴是否會露餡。不過既然虞欽能拿到請帖,必然不會讓人拆穿身份,雖身為對手時很麻煩,但短暫地擁有同一個目標時,虞欽又非常令人放心。宴雲何將請帖放回原位,又摸到了不一樣的東西。方方正正,像紙包一樣的物體,宴雲何完全沒有這是在亂翻的自覺,主要是虞欽沒有下床阻他,便是不懼他查探。拿出那紙包,竟然是包糕點。離得近了,點心的香氣便聞得愈發清楚。淺淡甜香,讓飲過酒的宴雲何有些饞,且味道很是熟悉。宴雲何吃過最美味的桃花酥,是東林書院外的一家點心鋪,店麵不大,名氣不小,每日點心隻有一百份,便是宴雲何也不是時時能搶到的。雲洲這地方說繁華也不算繁華,怎會有如此美味的點心。“虞大人,可否嚐一塊你的點心。”宴雲何提著那點心,來到床前厚顏無恥道。虞欽這才睜開眼:“不行。”這般小氣,宴雲何撇嘴:“我都把床讓給你,為何不能把點心分我。”虞欽側過身,發如瀑布傾了一枕,透出一種難言曖昧:“宴大人的意思是,隻需點心便能睡你的床?”事是這麽個事,說著這麽就變了味。不過調戲了虞欽一回,今晚都被接二兩三地報複幾回了。宴雲何破罐破摔,拆開包裝,將那小巧的點心塞進口中:“若是旁人,便是再來十車點心我也是不肯的。但是虞大人嘛,睡你還是我占了便宜。”他故意以粗俗的用語,將這事變得更加下流,他倒要看看,是虞欽先受不住,還是他先收手。果然虞欽麵色微沉,卻沒說出任何的反駁的話,約莫是不屑與他這等下流之人爭辯。宴雲何將一包點心吃了大半,漱口過後才爬上了床。他抬手揮出一道罡風,燭光滅去,室內陷入昏暗。目不能視後,嗅覺反倒清晰起來。虞欽身上那若隱若現的氣息,隨著每一次呼吸起伏,充斥鼻腔,湧進胸口。宴雲何隻覺口中那殘餘的桃花酥甜意,在此刻湧了上來,充斥在唇齒。他輕輕抬起手,指尖觸到一抹冰涼,是虞欽的頭發。發絲柔軟地纏繞在指尖時,完全看不出主人的壞脾氣。宴雲何握著那縷發心想著,虞欽不是沐浴過了嗎,為何身上還有著桃花香。桃花長得好看,香氣卻很清淡,就像虞欽。這是這十年來,他們離得最近的一次,亦是最平和的時候,哪怕他知道天亮以後,他們依然會是敵人,隻是現在……宴雲何閉上眼,悄悄地鬆開了那縷發。溫柔鄉,美人夢,他若足夠清醒,便不該沉淪。第十九章 翌日,虞欽將兩張人皮麵具遞給他,宴雲何才知為何虞欽不懼被人揭穿。他掃了眼請帖上的名字,約莫是一對兄弟,叫周昀與周行。暗中記下名字後,打算讓內線給他查一查。若虞欽沒有殺人滅口,這對兄弟必然同虞欽有聯係。哪知他不過多看了幾眼請帖,虞欽就在一旁道:“不用浪費時間查探,因為根本就沒有這兩個人。”宴雲何被拆穿了,還要嘴硬:“我有說什麽嗎?”同時他心中還生出了警惕,隻因虞欽過於厲害,隻是這段時間的相處,竟然就能通過他細微的表情變化,揣摩出他的心思。難怪能這麽快就爬上錦衣衛都指揮使的位置,太後敢任命他在這麽重要的位置,相當於對外宣告虞欽是其親信。太後薑擬能屹立朝堂這麽久,除卻她身後的薑家樹大根深,本人也不簡單。當年在謀逆案後,虞長恩獄中自盡,朝野震動,百姓哀痛不已,一時間朝廷聲名狼藉,連當時身為皇後的薑擬也一度被打為妖後。為了堵住悠悠眾口,亦是為了挽回名聲,薑擬出手保下了虞欽。斬草要除根,便是虞欽當下活了下來,再過三年五載,等事情平息過後再被處理,也是同樣的效果。大家都這麽猜測,哪能想到虞欽再次現於人前,已經任職錦衣衛,且手段極其狠辣,駭人聽聞,在短時間內迅速地升遷。高處不勝寒,站得越高,摔得越慘,宴雲何隻覺得薑太後玩得好一手捧殺。便是將虞欽保下後過幾年再殺,也防不住可能有人拿此事作文章。後宮不得參政,如今成景帝已經長大,越發不可控製,若是太後再傳出殘害忠良之後的流言,說不定成景帝便會以此逼迫她交出手中的權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