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雲何進五軍營後,宋文便是他留在外麵的底牌,要是他遭遇不測,宋文便會立刻帶著剩下的人衝進來。一個將士不降,就殺一個,都不降,那便全殺了。哪怕死成百上千的人,也絕對不能開戰。……慈寧宮,熏香繚繞,太後自夢中驚醒,心頭亂成一片。張姑姑掀開帷帳,給她遞了一杯安神湯:“娘娘這是怎麽了,可要叫太醫前來?”太後搖了搖頭:“乾坤來信了嗎?”張姑姑笑道:“娘娘,冬狩才過去一日,哪能這麽快啊。”太後凝眸不語,張姑姑又道:“國舅這次可是帶了近萬兵馬過去,還有錦衣衛相助,娘娘且安心,不會有事的。”太後思索道:“錦衣衛我信不過。”張姑姑回道:“怎麽會呢,虞大人這個月的解藥還未拿到。要是國舅有個萬一,虞大人也活不成了。”太後沉吟道:“也是,他那人最是惜命,慣會苟且偷生,許是我多慮了。”張姑姑放下帷帳:“娘娘先睡吧。”“你再派人去西山圍場,一有消息便即刻傳回宮中。”閉眼前,太後低聲吩咐道。……漫長的黑夜過去,天終破曉。冬狩之行開始得隆重,結束得潦草,回程時每個人的心頭都有些沉重。宴雲何沒再回西山圍場,光是整頓五軍營,就要花費不少時間。等他忙完這陣,成景帝已經回京了。宴雲何一直未曾進宮,告病不上朝,所有消息都是通過旁人得知。比如太後被禁足慈寧宮,薑家上下被清算,朝堂上風聲鶴唳,人人自危。又比如在活捉的刺客中,查到吳王背後的主謀。正是那被天下學子所向往,百官培育之地東林書院的院長周重華。聽到這身後之人竟是周重華時,宴雲何甚至提不起興致來驚訝。隻是忽然明白,為什麽遊良會投靠對方,周重華是多少人崇拜敬仰的先生,這樣的人最易煽動他人跟隨。成景帝趁機推行新政,比以往更快地落到了實地。新官上任三把火,這點換在成景帝身上,也很合適,隻是他們不知道,一切才剛剛開始。宴雲何尋到方知州時,對方換了一身素袍,佩白色抹額,麵色憔悴地在家中,沉默地看著手中的折扇。久留五軍營的他,收到了遊良最後的消息。他死了,死在了方知州懷裏,被抱到太醫身前時,人早已沒了氣息。方知州帶走了遊良的屍身,直到成景帝回京後,才出現在自己府中。遊家人本來還上門鬧,要方知州交出屍體,讓人入土為安。不知後來是否又聽說了什麽消息,逐漸不敢上門,就怕被遊良牽連了家族。宴雲何沉默地陪了方知州許久,最後倒了兩杯酒,推至方知州手邊:“喝吧。”方知州什麽也沒說,安靜地喝了一杯。宴雲何將自己手中的飲盡,又倒了杯在地上。他起身穿過廳堂,步過長廊,經過院子,不久之前的冬夜,他們還在這裏一起吃著暖鍋。音容笑貌皆在耳,不過轉眼功夫,就已物是人非。回京不到一年,卻好似曆經滄桑了半輩子。宴雲何被成景帝召進宮中時,已告病了半月有餘,這期間他整頓好五軍營後,便將手中之事托付給其他人,回了侯府,閉門不出。直至成景帝的傳喚。仍是乾清宮,成景帝近日批改奏章,忙至半夜,宴雲何來時,他手裏仍看著一份奏折:“你告病這麽久了,也是時候該上朝了。”宴雲何跪下身來,匍匐在地:“臣有一心願,懇請陛下同意。”成景帝擱下奏折,仿佛猜到了他的心願是什麽:“朕早就在等你提了,當年東宮謀逆翻案這事已經提上日程,虞……”宴雲何出聲打斷道:“請陛下準許臣赴往大同,協助祁將軍,鎮守邊關!”成景帝愣住了:“你……你說什麽?”宴雲何再次叩首:“請陛下恩準臣赴往大同,鎮守邊關!”第八十九章 “京城諸事方定,你怎麽就這般急著想走,朕以為你現在最關心的是其他事情。”成景帝臉色難看道。宴雲何低垂著臉:“要是陛下是枉顧忠良,薄情寡義之輩,那臣就更不該留下。”成景帝被他話語一刺:“你這是在怪朕。”“臣不敢。”宴雲何麵無表情道:“如今三大營之權盡歸陛下手中,京城中已不需要臣。”“誰說不需要!”成景帝一拍禦案,門外近侍一同跪下,宴雲何卻頭也不抬。怒火過後,成景帝又皺眉道:“朕知你心中有氣,你且回去考慮幾日,好好想想,莫要一時衝動。”宴雲何雙手按在地上,緩緩蜷縮十指:“臣……”成景帝:“再敢多言,天牢那處,朕隻能吩咐多加派一些人手了。”宴雲何最終還是起身,離開乾清宮。嚴公公行至他身邊:“宴大人,你這是又何必呢?”“張姑姑還沒交代嗎?”宴雲何不答反問。嚴公公:“畢竟是太後身邊人,嘴硬得很,不過咱家已經找到了法子,她有個幹女兒,名喚今雨,據說是張姑姑宮外的弟弟所生,很受她疼愛。前不久張姑姑就把今雨送出宮去,現在下落不明。”宴雲何唇角微抿:“宮裏想找一個人還不容易?”“錦衣衛廢了,皇城司又忙。這緊要關頭,急需用人。宴大人你還要去邊關,這事也隻有咱家來忙了。”嚴公公意有所指道。宴雲何眯起雙眸:“這是何意,你在威脅我?”嚴公公慢聲道:“我知大人對冬狩一事抱有心結,但也不能意氣用事啊。”宴雲何沒有理會他:“今雨的下落我會找,張姑姑你幫我看著,別叫她輕易死了。”嚴公公一晃拂塵:“那便再辛苦宴大人一段時間了。”回到府中,登門拜訪宴府的人,自從冬狩以後便多了數倍。現在京城誰人不知,薑家倒了,身為天子近臣的永安侯府宴雲何,風頭正盛,人人都想同他道一聲恭喜。宴夫人在宴雲何告病不上朝的這段時間,也跟著一道稱病,閉門謝客。晚上宴雲何陪宴夫人用膳:“這些時日,怎麽不見娘親好友來府中相敘。”宴夫人白了他一眼:“最近府上最好是少些走動,娘也會約束好下人不要闖禍。你莫要聽那些旁人的話,以為自己立了大功,沾沾自喜,到處結交,那才會真的惹出禍事。”“再說了,為皇家辦事說著好聽,旁人哪知其中艱辛。你看你這些時日,都瘦了多少。”宴夫人有些心疼道。宴雲何心有微澀,熱意也湧上眼底:“哪有瘦。”宴夫人歎息道:“我都這個年紀了,很多事情也看開了,兒孫自有兒孫福,隻要你別把事情都悶在心裏,等到時抑鬱成疾,那才叫壞了事。”宴雲何持筷的手輕輕一顫,宴夫人這話裏有話,好似都要將他看透。宴夫人又道:“晚上出門的時候記得多穿些衣物,別著涼。”“……”宴雲何嘴裏的食物都咽不下去了。宴夫人:“別為難人家小宋了,整日要替你打掩護,連覺也睡不好,瞧著都老了不少。”宴雲何趕緊給宴夫人倒了碗湯:“娘,你喝湯。”聽出他語氣中的討饒,宴夫人才罷休,給宴雲何留了幾分薄麵。回到房中,宋文已經習慣性地要過來給宴雲何更衣。宴雲何拒絕道:“別換了,娘都知道了。”宋文瞪大了眼:“怎麽會!”“知子莫若母,她怕是早有猜測,但從未說過罷了。”宴雲何歎聲道。宋文糾結地捏著宴雲何的衣服:“那今晚我還要在這睡覺嗎?大人你不知道,這段時間我都不敢熟睡,你到底去哪忙了,忙得整日半夜三更都不回來。”“大人的事你少打聽。”宴雲何說完後,自己穿上披風,離開了房間。宋文撇了撇嘴:“大人,就算你不說,光聞你身上那味道我都能猜得出來。”……周大夫將針收起,擦了把頭上的汗。這半個月,他自從接手了這特殊的病人後,便沒怎麽休息過。也幸好這病患是他前陣子才看診過的,針對他身上的病症,他還與藥王穀的師兄弟們書信商討,研究了番。雖說是受人之托,但周大夫也好久沒遇到這樣病人了。再給其診脈時,周大夫險些被嚇到了,這才多久沒見,這人究竟是怎麽折騰自己的,本就沉屙難愈,指下脈相浮而無力,似有若無,已是大限將至的脈相。看診之地也頗為詭異,竟是大牢。隻是這牢獄瞧著奇怪,牢房中算得上幹淨,床榻書案一應俱全,甚至還生了些炭,保持供暖。周大夫是有聽說過,這大牢另辟一處,會關押一些特殊的犯人。大多都是皇室宗親,亦或者是一些過於剛直的文官,都會被成景帝罰來此地,小懲大戒。隻是周遭環境再好,周大夫認為對他的病人也毫無益處。周大夫用了他門派獨門秘法,叫患者陷入了漫長的睡眠中,清醒的時間極少,加上每日施針,以此穩定病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