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裏大臣覲見雍帝之前,總要先覷一眼趙多的麵色。若是見他笑容可掬、滿麵春風,心裏便是一鬆;若見他眉頭緊鎖,微微搖頭,心裏便是一緊。袁沐一麵問,一麵瞧著趙多的臉色,見他兩道眉頭深深皺起,嘴角向下撇著,暗道:看來是禍非福。趙多對二人見了禮,隨後道:“國家大事,仆豈敢與聞?請二位速至紫宸殿議事,到時便知。”袁沐見他不肯透一點口風,更感茲事體大,不敢耽擱,便即往紫宸殿趕去。劉瞻也作同想,跟著一起加快了些腳步。這時雲濃風緊,空氣中帶著一種憋悶的潮氣。劉瞻仰麵瞧瞧,但見鉛灰色的雲低低壓在房頂上,雖是正午,卻瞧不見太陽,隻能瞧見雲層後麵朦朦朧朧一輪土黃色的光暈。一場暴雨要來了。劉瞻忽然想起一月之前撿到十四的那個夜裏,也下著瓢潑大雨,不知這一次,漫天風雨又要帶來什麽消息。進入紫宸殿,幾位宰相早已端坐在裏麵,劉瞻粗粗掃過,見到秦恭竟也在列,心裏忽地一跳看來袁沐說的不錯,北邊果真有大事了。本朝召對延英,按製隻有宰相幾人與注記官可入閣與聞,從無親王隨侍的先例。劉瞻猜想是涼州生變,這才破例傳召自己,對幾位宰相一一見禮後,自覺坐在外側。兩人落座後不久,雍帝便至。他鐵青著臉,將一份戰報拍在案上,“諸公,自己看罷!”幾人紛紛傳閱軍報,劉瞻最後一個拿到,低頭一看,夏人竟發大軍進逼瓜州,將郊畿劫掠一空,更又圍城數日不去。為首大將,乃是素有草原第一猛士之稱的賀魯涅達。半晌無人出聲,過了一陣,尚書令劉景當先開口。“今春,我大雍與夏歃血訂盟,約定兩國交好,互不相侵。為表誠意,首開邊貿,讓兩家互通有無;更又重饋厚遺,所贈金銀,何止百萬?珍奇異寶,更不知凡幾。隻為塞塵不起,邊境無事。”他為雍帝胞弟,因此說話時無甚顧忌。隻見他沉著臉環顧眾人,手敲桌案,直言道:“才不到半年過去,葛邏祿竟膽敢撕毀盟約,人之無信,乃至於此!莫不是以為我大雍當真無人麽?”說罷,看向雍帝,要聽他如何處置。雍帝臉色如生鐵一般,兩手擱在案上,微微攥起,卻不說話。中書令陳潛接著道:“往年每到這個時候,邊境總有些齟齬。蓋因長城以北,他那邊秋高馬肥,兵勢正盛;長城以南,這邊又正值穀稻結穗,屯田的軍士要下地收獲不說,夏人趁我稻熟之際南下劫掠,所獲自也遠勝往日。”他雖已至花甲之年,和秦恭同歲,可麵白無須,並無半分老態,舉手之間,略有幾分輕佻,眾人早已習慣,隻劉景素與他不和,聞言冷嗤一聲,“右相所言,莫非是說夏人入寇,乃是順理成章之事?”“非也,”陳潛轉向雍帝,“陛下恕臣直言,形勢如此,一紙盟約恐怕未必濟事。今秋早寒,夏人無過冬之策,是以胡馬南侵,倒也不足為怪。狄罕聯結草原諸部,兵馬正強,豈會安居?即便訂盟,今歲不戰,明年不征,到了後年卻也逃不過去,還望陛下早做打算。劉景聽他言語之間似有一戰之意,倒與自己相合,勉為其難讚同道:“皇兄,臣弟也讚同右相之論。”“前者國家同夏人訂盟,是因天下初定,百姓亟待休養生息……”侍中蒯茂從旁開口,他年過古稀,須發盡白,臉上皺紋密布,儼然一張古樹樹皮,兩隻眼睛似睜未睜,即便正在開口說話,眾人從旁看去,仍疑心他已打起了瞌睡。“若是輕起戰端,敢問陛下,錢糧從何而來?”他掰著手指,細細算起賬來,“國初以來,百廢待興,朝廷勸課農桑,減免了許多地方的賦稅,這是其一。各地治官署、修學校、辟農田、興水利,耗資甚巨,這是其二。陛下修繕殿宇、建造行宮、築封禪台,大興土木;秋夏出行,冬春射獵;為食荔枝,八百裏馬蹄相疊……這是其三。陛下豈能不慮?”他說到後來,矛頭隱隱指向雍帝,眾人聽來,無人敢吱一聲,雍帝輕輕咳嗽,錯開眼去。蒯茂說完,便即闔目而坐,看著似乎當真打起了瞌睡。中書侍郎褚和接著道:“陛下,眼下胡氛日亟,固然是我心頭之患,然而左相所言,還望陛下三思。”他聲音琅然,如鳴環,對眾人侃侃而談,頜下一部美髯微微揚起,令人心曠神怡,“如今各處都要用錢,國帑空虛,便說那黃河水患,久已成災,從先丞相王文昭公時起,便有治水之議。惜乎彼時國家戰事頻仍,無暇他顧,隻得暫時擱置,為害至今,許多地方水位甚至已超出城牆,全憑一道堤壩攔著,已是危如累卵。”“前年朝廷剛剛定下了寬河固堤的百年之計,一旦動工,所征民夫,在數十萬之間;所徙百姓,更不下百萬之眾!陛下若在此時出兵,若不征調大軍,則無濟於事,明年胡人定又卷土重來;若果真大軍致討,恐怕縻費巨億,這個無底的窟窿,不知到時拿什麽來填?”他這一番話,正說中雍帝心事,雍帝深深歎一口氣,轉向秦恭,“敬仁,你如何看?”秦恭身形筆挺,坐如青鬆。他側頸傷口本就不深,現在已隻剩下淡淡的疤痕,聞言正色答道:“陛下要戰,臣願統貔貅之師,蹀血虜廷,以寧靖聖朝。陛下若不戰,臣也可據城自守,保北境無事。臣為武夫,是戰是守,全憑陛下聖裁。”雍帝不語,一時間沉吟未決。見狀,從方才起便一直未出聲的袁沐從旁道:“陛下所慮者,虛竭民力乃心腹之憂,胡馬南窺為肘腋之患,一者緩,一者急。”他方才默不出聲,察言觀色,早號準了雍帝的脈,“依臣看來,心腹之憂可徐徐圖之,肘腋之患卻易生變!此患不除,葛邏祿年年犯我邊鄙,便是想要休養生息,如何可得?”“正是!”劉景切齒道:“數年以來,北境山夷紛然,年年皆來擄掠,涼州邊民苦不堪言,多少人攜兒帶女、舉家而逃,漫山遍野盡是無人耕種的荒田。其地既窮,又有養兵備胡之費,全賴朝廷濟以錢糧,才維持至今。此便如人身上生瘡,流血不愈,雖暫時無事,可長此以往,將如之奈何?”“今我大雍控弦百萬,皇兄威加海內,內有賢臣,外有良將,為子孫後代計,何不畢其功於一役,令胡塵不起、四境皆安,那時再休養生息不遲!”雍帝神色微動,轉頭看向劉瞻,“晉王,你怎麽看?”劉瞻心神一整,當即起身,沉吟片刻道:“兒臣也讚同大將軍之論。不論是戰是和,總要保涼州無事。”窗外忽然傳來隆隆一陣雷聲,將他後麵的話吞了進去。他微微低下頭,仍是未看雍帝的眼睛。但聽得“嘩啦”一聲,大殿的窗戶忽然被吹開,一陣狂風亂卷,殿中燈火一齊深深伏倒,拉長了身子,仿佛一麵麵在風中撲棱棱動的小旗,一瞬間便被摘去了一半。殿內忽地一暗,大風隨後而至,霎時將諸人袍袖灌滿。案上那張軍報飛出去,連跌幾個跟頭,拍在朱紅色的廊柱上,猶自響動不止。劉瞻在這風中嗅到一陣水汽的濕潮,混合著塵土的香氣,最後,又嗅到一股似有還無的血腥氣味。他聽到前麵傳來細微的聲響,心中忽然湧起一陣戰栗,卻並非是因為害怕,反而好像正隱隱期待著什麽。深吸一口氣,終於抬起頭來。窗外,滾雷砰訇聲如截鐵,電火穿雲翻似金蛇,雍帝沉重地歎了一聲,推開桌案,緩緩站起。殿內諸人之心也被懸起,幾雙眼睛一齊落在他身上。又一道雷聲滾落,在窗外炸開,卻仍不聞雨聲。“欲致太平,總不如意。”雍帝淡淡道:“那就和他碰一碰罷。”他此話出口,輕飄飄一句,可落在地上、落在殿內諸人心中、落在大雍的九州萬方之地,卻足有千鈞之力,轟然而響。從此以後,長城內外,不知要灑下多少鮮血,更不知有多少血性男兒從此揚名立萬,又有多少孤兒寡母淚湧如泉。第十二章 此時正值深秋,葛邏祿兵強馬壯,雍帝雖已決意發兵,卻不得不暫避其鋒芒,隻令秦恭先行北上,都督河西諸軍事,招募鄉勇、訓練士卒,待明年開春再征發大軍,與葛邏祿放馬草原,共逐一鹿。秦桐也換了防區,轉去武安折衝府任果毅都尉,這時候已隨其父一同到了涼州。劉瞻動身稍晚,但轉眼也到了啟程之期。臨行前一晚,舅舅蕭宏義又來到府上。“舅舅請坐。”劉瞻身著常服接見了他,坐下來後輕輕咳嗽兩聲。自從立儲大典那天他咳疾發作,之後反反複複總不見好,蕭宏義聽著甚是揪心,歎了口氣,“塞北苦寒,聽說現在已下起雪了,殿下這身子骨,不知道能不能受住。”劉瞻自請都督涼州,事先從未向他透過口風。當日蕭宏義得知此事,簡直如遭了晴天霹靂,同其姊妹蕭氏一樣,也以為是雍帝要為太子掃清障礙,這才將劉瞻外放邊遠之地。後來聽說去涼州之事竟出自劉瞻主動要求,更是大驚失色,久久不能回過神來。如今戰釁將開,涼州首當其衝,劉瞻卻自請都督涼州,這和自投羅網有什麽區別?蕭宏義夜不能寐,與族人籌之再三,可誰都知道木已成舟,想要陛下收回成命,哪裏是那麽簡單的?況且劉瞻在此事上格外堅決,他主意已定,自己雖是他舅舅,卻也無從插手。劉瞻寬慰他道:“每年秋冬之交總是要病上一陣,等過些天自己就好了,舅舅無需掛心。”他見蕭宏義對自己一片關愛之情,微微一笑,“此處隻有咱們舅甥二人,舅舅不必再以‘殿下’相稱。”“你有主意,舅舅勸不住你,唉……”蕭宏義改口,又歎了一口氣,“聽說那邊藥材短缺,我剛拉來小半車,都是你能用上的,你著人裝上車,明日啟程時一並帶上吧。”劉瞻心裏一熱,還不及說些什麽,便聽蕭宏義又道:“臨行之前,舅舅還有句話想囑托你。”他還未開口,劉瞻已猜到幾分,臉上仍帶著笑,神色卻冷了些。“你去涼州,已是板上釘釘、無可更改的事情了。涼州雖不是什麽好去處,可凡事皆在人為,總還是有些轉圜的餘地。”蕭宏義認真道:“此行在即,舅舅有肺腑之言相告。你在那邊,重中之重的兩件事,一是要多掙功名,二是要廣結邊將。你可明白?”劉瞻笑笑,“劉瞻愚鈍,舅舅不妨將話說清楚些。”“人啊,有時就像樹。人有了功名,便好比樹有了根。功名大了,便好比根紮得深了,這樹才能長得枝繁葉茂。”“可你的枝葉繁茂了,別人瞧著,難免生妒。”蕭宏義看著劉瞻,繼續道:“所以說,要多結交些朋友。朋友多了,便好比把根紮得多、紮得遠,這樣樹長得再大,也能立得住、立得穩,不怕風雨拍打。往後若是在軍中上上下下都有朋友,咱們蕭家這棵大樹,也就不愁在朝中讓人給輕易撼倒了。”他說著,兩手捧在胸前,虛虛一抱,攏成樹冠的形狀。劉瞻冷眼瞧著他,方才心中那一點感動早一掃而空。他聽了蕭宏義話中之意,已然不喜,見他如此動作,更覺煩惡,喉嚨一癢,便要咳嗽出聲,被他生生忍住,隻胸口鼓了兩下,發出些含混的氣音。“舅舅所言,我都記下了。時候不早……”劉瞻勉力平穩了聲音,正待送客,蕭宏義卻道:“等等,我還有一事。”劉瞻右手攥成拳頭放在嘴邊,用力咳出兩聲,喉嚨裏的癢意卻未止住,勉強道:“舅舅請講。”“先前撿來那人……”蕭宏義壓低了聲音,緊盯著劉瞻兩眼,“聽說你一直養在府中,這些時日,甚至還讓他到處亂走。王府裏人多眼雜,你難道不怕叫人瞧見,不知又要傳進誰的耳朵裏了。”“舅舅說的莫不是我府中新來的鷹侍?”劉瞻微微一笑,因為強忍咳意,聲音有些發抖,“父皇賞賜於我的那隻海東青,府中無人會照料,恰好水生有個遠方的族弟,曾和人學過幾天訓鷹之術,對海東青也曾有所耳聞,我便將他招入了府中。他在來京路上,和人起了些衝突,身上受了點小傷,我破例讓他在府上休養,現在傷已好得七七八八了。”蕭宏義一怔,一時不知說什麽好。劉瞻找的這套說辭,雖然稍有不通之處,但大略上也還說得過去。他愣了一會兒,才道:“既如此……你這‘鷹侍’,可要隨你同去涼州?”劉瞻點頭,“自然。”其實他方才所說,倒有一句的確是真的。那日宮使將海東青送來府上,府中下人無人見過此鳥,一時竟有些無從下手,可打開籠子之後,那鳥竟直接跳到十四手臂上,朝他輕輕叫了一聲。劉瞻一愣,隨口道:“這鳥和你倒”他話音未落,忽然意識到,十四是從草原來的。這念頭方一生出,他心思又是一轉,隨即想到,聽聞狄震在出使之前,曾在席間當著眾人之麵殺了手下一個死士,更兼從前便有他豢養死士的傳聞……莫非派十四來刺殺秦恭之人,便是狄震麽?刺殺秦恭,和這次大舉南侵,這中間有沒有關係?他兩眼緊盯著十四,眼瞧著他一手托著海東青,在自己的注視下,先是一怔,隨後似乎也意識到什麽,神色微微一變,臉上血色褪了下去,低下頭不敢再瞧自己的眼睛,隔著衣服也能瞧見身上肌肉都繃得緊了,恐怕他所料不錯。劉瞻壓下心緒,斂去神情,隻若無其事地道:“既然此鳥與你有緣,便煩你照料一二了。”十四抿起唇,手臂上的海東青微微彎過腦袋,睜著兩隻黑色的圓眼,不知在想著什麽。“你……唉!”蕭宏義又氣又急,又頗感無奈。他不明白劉瞻為何甘冒這麽大的風險,就為了這麽一個不知底細的刺客。“你之前說要試探於他,不知可探出什麽來了?”他轉了轉手上的翡翠扳指,無力道。“對幕後主使,倒是有了幾分頭緒。”劉瞻胸中漸漸由癢入疼,又壓抑著咳了兩聲,“我讓他在府中自由走動多日,他倒也沒動其他心思,其實……罷了。舅舅放心,我自有計較。”“這麽些天,我對此人隻聞其名,未得一見。”他雖讓蕭宏義放心,可蕭宏義如何能放得下,“如今臨行在即,何不喚此人出來,也讓舅舅瞧瞧他長了幾隻眼睛。”劉瞻歎一口氣,知道若是不讓他見到人,他怕是從此之後夜裏都睡不著覺,便吩咐道:“喚十四過來。”影七經人傳喚,進得屋中,正瞧見劉瞻與蕭宏義相對而坐,蕭宏義愁眉苦臉,劉瞻神情疲憊,臉上有幾分無奈。他自知這時自己身份是晉王府中的家丁,因此見了蕭宏義便向他見禮,“見過員外郎。”蕭宏義見他識得自己,以為劉瞻曾向這人提起過他。卻不知其實是影七從春天隨狄震一同來到長安,到中秋夜刺殺秦恭的這半年裏,早將在朝的京官一一記下,他自然也不例外。他上下打量一番。眼前這人身高近八尺,骨架不大,可筋肉結實,眼中光芒內斂,要麽胸無城府,要麽就是城府極深之人。一個膽敢刺殺他大雍大將軍的刺客,是其中哪個?蕭宏義心中憂心更甚,瞧瞧劉瞻,又瞧瞧那刺客。端詳一陣,忽然驚覺這人高額秀鼻,劍眉星目,初看時不覺如何,再一看其實生得甚是清俊。他心裏一沉,實在想不到別的原因,忍不住暗暗揣摩:總不會是壞在這兒了吧?他心亂如麻,意有所指地對劉瞻囑咐道:“殿下在北地,還要多加小心才是。我……唉!我就先告退了。”他說著站起身來,又看了影七一眼,才遲疑著離開。劉瞻等他走出屋外,再忍不住,手按胸口,大咳起來。他咳得甚是用力,一聲一聲,全無止歇,額頭上鼓起了幾根細細的血管,從那上麵淌下汗來。影七站在一旁,隻覺他好像要把肺震碎了咳出似的,不免有幾分不安,倒了一杯熱水,遞到劉瞻手上。劉瞻接過,可他大咳不止,杯子一拿到手上,裏麵熱水便灑出大半,勉力湊到嘴邊,卻喝不進去。他心中煩躁,幹脆將杯子放在一邊,不料卻沒放穩,剩下的小半熱水也灑出來,茶杯打斜轉過一圈,落在地上,“啪”的一聲炸成碎片。劉瞻攥緊了前襟的衣服,一聲聲咳嗽好像金鐵相擊發出的鳴聲。他知道十四就在旁邊,可他隻站在原地,即便見自己咳成這樣,也仍同自己禮貌地保持著距離。方才那一杯熱水已是他對自己最大的善意,他二人之間,看來可說是“杯水”之交。劉瞻在心裏念了一遍這個由自己新想出的詞語,不由得想要苦笑,可一聲聲咳嗽脫口而出,讓他實在無暇他顧。沒來由的,他想起剛才從十四手中接過茶杯時,自己這隻冰涼涼的手碰在他指尖上的溫熱觸感,然後更加沒來由地暗暗想:若是此刻在他麵前咳得要死的是他那主人,他又待如何?這念頭隻在心中轉過一瞬,他隨後便想:他能為那人去死,別的還有什麽不能為他去做的?我想這個又做什麽?與我可有半點關係?思及此,他心中莫名湧起一陣輕飄飄的憤怒,卻不知是生誰的氣。這憤怒轉瞬即逝,可餘韻卻帶著幾分酸楚,他仍一聲聲地咳著,停不下來,手指絞緊了衣服,背上溻出一層冷汗。忽然,從後心處湧來一股熱流,隨後他胸口的滯悶之氣竟忽然平了。劉瞻本能地猛吸進一大口冰涼的空氣,喉嚨裏癢意漸止,帶著幾分困惑回過頭去,正對上一雙略帶擔憂的眼睛。他心裏一顫,一時忘了道謝。影七退後一步,低聲道:“冒犯了。”劉瞻瞧著他,心中回憶起剛才貼在自己冷汗涔涔的脊背上的那隻比熱水還要更熱的手掌,一隻手在身側攥成拳頭,若無其事地道:“沒事,還要多謝你。方才那是什麽功夫?”影七答道:“是導氣之術,可以稍稍理順陰陽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