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景閑謔道:“那是他沒本事,不然該我天天圍著他轉。”  那人愣了愣,頓時大笑:“此言極有理!”  剩下幾人商量著道:“那便退了,他再好,瞧不上又有什麽稀罕,男子漢大丈夫,何患無妻?”  其他人也都點點頭,薛景閑這般人品相貌,怎會找不到合心意的。  薛景閑鬆了口氣,敬酒道:“諸位大人操心我婚姻大事,這份情逸安心領了,早晚會領著心上人拜會答謝的。”  幾人揶揄道:“第一美人都不要,那我們可等著瞧你那千挑萬選的媳婦兒了。”  薛景閑起身作揖:“眼下當務之急,逸安得去退婚,不得已的時候,還麻煩諸位大人助我一臂之力。”  “好說好說,你一句話的事情。”  **  江尚書府。  裴如玨端著湯盅輕推門進來,回身掩上門,望向江熙沉,無奈道:“忙兩個時辰了,先歇歇。”  江熙沉坐在靠窗欞的案前,正低眉撥弄著算盤算賬。  那算珠是珠玉的,個個被摸得光滑油潤,在江熙沉細白的指尖遊走滾動,上下彈跳。  這樣的聲響,叫人聽著就覺得心安,能感受到撥弄者的沉浸忘我。  外頭盛傳的溫柔體貼、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江小公子,私底下卻將世俗至極的買賣生意玩弄得登堂入室。  江熙沉含糊地應了一聲,手上動作卻壓根沒停。  “江熙沉。”  “江熙沉!用膳!”  江熙沉一驚,立馬把算盤賬本筆墨紙硯推到一邊,含著點討好的笑,空著手和桌等著人過來。  那是他父君。  裴如玨將手裏的盅端到江熙沉桌上,坐在對麵望著他喝,江熙沉攪弄著湯一勺一勺慢吞吞地吃著,時不時瞥一眼一旁的賬本,儼然心思完全不在這上麵。  裴如玨也沒空像以往那樣教訓他,欲言又止:“……熙沉,你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江熙沉當然知道他指的是什麽,語氣不以為然:“為什麽要後悔?”  “咱們就是不想嫁入皇家,也沒必要嫁給他呀,這不是糟蹋了你自己?你什麽樣兒的人配不得?總得好好挑挑揀揀……”  江熙沉彎起眼眸:“父君,我挑了啊,薛公子就是我親自千挑萬選挑出來的。”  父君道:“……可你壓根連見都沒見過他,怎麽叫挑了?外頭那些畢竟道聽途說,眼見為實,人品相貌……”  江熙沉道:“這些不重要。”  “……那還有什麽是重要的?”  沒等到應聲,裴如玨看著偷瞟賬本的江熙沉,這簡直是無聲回答了。  錢。  “……”父君隻好自己道,“他家那樣,能留他在京?到時候他要回岷州,那地兒窮鄉僻壤的,你難道跟他回去?”  江熙沉詫異道:“他入贅就是了,住我家,我養他,多一張嘴的事情,他難道還能把我吃窮了不成?”  “……”父君道,“他家沒落了,皇帝一而再再而三地打壓……”  “正好二皇子、三皇子兩邊都瞧不上他家,無意拉攏,他家也就卷不黨爭,牽連不到我家。”  “……”  “他父母那樣……”  “他雖父母健在,卻和沒有沒什麽兩樣,插手不了我和他的事。”  “……他不是定南侯親生的,他是個、是個,”那個外麵人人都在叫的詞,父君卻叫不出來,“真有什麽事,他家誰會顧他?他自己也沒有功名,家底、人脈……他什麽也沒有,你靠不住他的,他自己都不一定能顧好自己,還怎麽保護你……”  江熙沉詫異道:“我還需要人保護?”  “……”父君望了望他,見他是認真的,表情微微扭曲起來,“那萬一他真人品敗壞……”  “礙不到我,我和他各過各的。”  父君羞於啟齒:“……那那事呢?”  江熙沉愣了下,反應過來他指的是哪事,毫不尷尬,笑道:“天下美人何其多,他就差我這口?他愛睡誰睡誰,別讓我家難堪就行,我和他,表麵夫妻罷了。”  “那你這婚……你圖什麽啊!”  江熙沉愣了愣:“我們剛剛不就在說這個嗎?”  “……”父君深吸一口氣,勉強壓下火氣和荒謬感,換個話題,壓低聲音:“那你這真嫁過去,這不讓那不讓,你不怕他生氣?”  “他為什麽會生氣?”江熙沉疑惑道,“我不妨礙他打架鬥毆、花天酒地、納妾生子……他隻要不燒殺強掠,幹什麽都行,他自己要用錢,我的錢他隨便花,花的比我掙得慢就行,隻要他別礙到我,我養他一輩子,我隻是需要他正君的虛銜,又不要他,他拿著我的好處,別管我就行,是生意,不是真成婚,再說了,成婚又不一定要相愛,在一起的有幾對是互相喜歡的?不都是一個利字?”  “……”父君實在是說不出話來。旁人家的姑娘兒子這歲數拿情愛當飯吃,纏纏綿綿死去活來的,自家的兒子卻是另一個極端,可這……這過於清醒,那也不好啊。  “再說了,這親雖然是我們主動提的,可那也是他爹一口同意的,他真不滿意,不氣他爹,氣我幹什麽?如今既然已經定下,我們也不好毀約,背信棄義。”  “你這會兒講信用了?”父君沒好氣道。  江熙沉一笑:“非也,我無所謂這些,但是我可以逼他講信用。”  “……”父君有些崩潰。  江熙沉總算不瞥賬本了:“父君,我早合計好了,你兒子什麽時候讓你擔心過,成個婚而已,芝麻綠豆大點事,你快些回去休息。”江熙沉又露出一點和以往如出一轍的討好的笑,說的卻是趕客的話,儼然他一走他就立馬要繼續算賬本。  父君指著他:“……江熙沉,也就我陪著你胡鬧!”  “怎麽叫胡鬧呢,”江熙沉歎道,“生意,都是生意,這事兒定了,我就能安心賺銀子了,催了半天,薛公子可算進京了,是個天大的好消息。”  父君瞪著他,氣得支支吾吾說不出話,心說自己慣出來的,自己造的孽,怎麽也得受著,心情無比複雜地出去了。  **  從別院回來,薛景閑就回了薛府。  說實話他原先倒也不怪定南侯,任誰被戴了綠帽,都不可能淡定,這要是換了自己,做的可能比定南侯還絕。  所以定南侯生氣、憤怒,憎惡自己,這些年沒少叫人給他使絆子,他也理解。  在他的想法裏,定南侯就是個和自己結怨的陌生人,他以後就算進京,也從沒準備回薛家,他除了姓薛,和薛家沒有一點關係。  可這樁婚突然落了下來。  那個從不想讓他過的痛快的陌生人,占了他便宜,為了自己老樹開花第二春,重回當年風光無兩,把他“賣”給了江家。  人家賣女求榮,他賣別人的兒子求榮。  所以他怎麽也得回去惡心惡心他,最好多喊他幾聲爹。  薛府的會麵比薛景閑想象的還要省事兒,無人迎接無人刁難,所有人直接選擇無視了他,侯爺、大少爺、府裏下人。  薛景閑配合得很,跟著管家到了被安排的住處。  管家走後,陶憲收拾了會兒屋子,推門進來:“主子,他們欺人太甚!我打聽了下,這裏以前居然是住下人的!”  薛景閑正坐在桌前拿著毛筆在信箋上寫字,頭也不抬,擺擺手示意他輕點聲。  陶憲不解道:“主子!你就不生氣麽?”  “生氣有屁用,我說多少遍了,要報複要報複,別生氣別生氣,報複傷人,生氣傷己,明白了嗎?”  “……”陶憲撓撓頭,火莫名其妙消了,見他總要思忖半天才謹慎下筆,道:“主子要寫什麽陶憲幫忙寫?”  “在府上就喊我公子就行,”薛景閑並未抬頭,“不用,這隻能我自己來。”  陶憲湊過去看了眼,呆了下,看著新寫出來的一兩個歪七扭八的字,再三確認這的確是從他主子手裏扭出來的。  “主子,這字……”  陶憲湊過去,試圖看懂寫了什麽,辨認了半天……一無所獲。  “……”陶憲道,“主子這信要寫給誰?”  薛景閑道:“江熙沉。”他念這個名字還有點生澀,卻念出了咬牙切齒的意味,情緒豐沛十足。  陶憲欲言又止:“……主子不怕他認不識?”  薛景閑當然有自知之明:“沒事,關鍵的一兩句我會寫認真點的,絕不叫他看不懂。”  “……”陶憲道,“主子這信?”  薛景閑道:“退婚。”第3章 鸚鵡都比他會說話  說話間,薛景閑已經書寫完畢,他將毛筆擱回去,抖著信紙將墨風風幹,道,“這事兒不光彩,不好鬧大,讓他麵子上難堪,我先同他私下說,他若主動來退,最是省事。”  陶憲反應了下,驚道:“那不就我們丟人了嗎?!”  陶憲都能想象繼野種、攀高枝後再加個被退婚,薛景閑的名聲該有多可怕了。  薛景閑長腿架在案上,懶洋洋地坐著,沒好氣道:“這事兒總歸要有人丟人的,非他即我,我名聲都那樣了,還有什麽所謂,他畢竟是個小公子,我讓讓他。”  陶憲有些氣憤:“憑什麽讓他?要不是他少爺能被說成這樣?”  薛景閑皺眉:“冤有頭債有主,說我的又不是他,你氣他幹什麽?真要算,他這還叫抬舉我呢,他家提親也禮數周到,把我當個人,半點沒辱我。”  陶憲愣了下,好像是這個理,小聲道:“是屬下糊塗了。”  薛景閑將信塞進信封,暗自直搖頭。  話雖是這麽說,這天上掉下來的未婚妻,可是攪得他提前一年進京了,好好的日子被他這莫名其妙的眼瞎攪得一團亂,怎麽可能不氣?  也盼他識趣,乖乖把婚退了,眼睛正常點找個好人家嫁了,要真敬酒不吃吃罰酒,到時候可別怪他欺負他。  “你明早把信送過去。”薛景閑將信遞給陶憲。  陶憲接過:“少爺不去嗎?”  “我這信上寫的內容,去了容易被打出來。”  “……”陶憲渾身一緊,“那小的……”  “你隻是個代送信的,不至於,”薛景閑褪著外袍往榻上去,應是要歇下了,驀地回頭道,“對了,你務必要把信親自送到他手上,還要叮囑說隻能他一人時才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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