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引領潮流靠這賺大錢的商人,絕對是妙人。 他初來乍到,怕一無所知去了賣身的青樓,特地派人搜集信息仔細了解了下,京中青樓如今花樣大同小異,可這都是競相模仿後的結果,花樣的發起地是畫舫樓,一座賣藝不賣身的真正的“清樓”。 在如此激烈的競爭下,隻被旁人分去一杯羹,穩坐“京城第一樓”的位置多年,美評不斷,在百姓心中無可取代,不得不說是厲害,背後絕對有高人。 龜公笑著應聲。 薛景閑恰似不經意道:“你們東家能包下這鴛鴦河,想來也不是尋常百姓吧?” 這河歸工部管,在京城有專門的部門,按理說畫舫樓這麽紅火,其他青樓不可能不跟風效仿,爭一杯羹,可河上並沒有其他青樓的船隻,說明這河被畫舫樓包下了。 河這種東西,居然能被小小一座青樓包下。 官商勾結啊,或者這東家就是官。 龜公絲毫沒意識到被試探的危險,笑道:“我等可沒那資格見東家,不過這世道,有錢能使鬼推磨,估摸著是東家送夠了錢,再不然官家有抽成,反正開這兩年了,這河都是我們一家的。” “這樣。” 也是,貪汙成風、官官相護、壓榨百姓、皇權無度、草菅人命的世道,有錢什麽辦不成? 他嘲了下,不知不覺已經下到渡口。 這是個塗著紅漆的富貴碼頭,一下來,迎麵就是和煦的溫風,京城浮華盡收眼底。 隻有確定要供花魁擇選的公子的才能下來,一個個衣著顯貴的客人被龜公姑娘們從包廂裏迎著下來,帶去岸邊一陣又一陣的驚呼。 江熙沉也被龜公引著下來。 他戴著鬥笠,鬥笠垂下的邊沿極大,瞧不見一點底下的容顏,白衣飄飄,風度翩翩,落在一眾風流少年郎裏,卻絲毫不起眼。 兩岸姑娘和臉上有畫紅的男子呆呆地瞧著當風而立的薛景閑,薛景閑卻心不在焉。 其他男子回頭見了這陌生卻引人矚目的男子,臉上的自得霎時消失了,眼中微微流露出一絲敵意。 江熙沉睨了眼風光無限的薛公子,心說他這倒還是為民除害了,不然不知道該有多少無知姑娘公子要上鉤。 他不喜被人評頭論足,找了個僻靜處呆著,叫老板娘給他搬了張小板凳,旁若無人地坐了下來。 薛景閑雖不怕被人看,也知道怎麽調整自身悄無聲息操控他人獲得想要的效果,卻打心底不喜歡被人看,他不喜歡萬眾矚目,更喜歡在幕後做自己的事,舒服自在,正有些不耐煩,詫異地望著對麵那個眾目睽睽一撩衣袍下擺淡定坐下的人。 江熙沉正無聊地玩著手指,察覺到一道視線,皺眉暗瞥去,見是薛景閑,心道看什麽看? 薛景閑朝老板娘招了招手,老板娘暗暗往江熙沉所在的方向一瞥,沒一會兒,又磨磨蹭蹭搬了張小板凳過來,放在薛景閑跟前,對麵薛景閑也懶洋洋坐下了,岔著腿,就坐在江熙沉正對麵。 鬥笠下,江熙沉一臉震驚。 他是東家,自己的地界,熟悉舒服,想怎麽來怎麽來,站累了就叫個小板凳,叫張床都行,他又不要討好花魁,薛景閑這…… 被人以目觀之,人都是擺著姿勢,扇著折扇,盡顯風流倜儻,想給他人留個好印象,他倒好,歪歪倒倒、沒精打采地坐著小板凳,囂張至極的坐姿,時不時打量他一眼,頗有居然英雄所見略同的好奇。 “……”江熙沉這會兒有些坐得不自在了。 他當然沒有同薛景閑搭話的打算,薛景閑顯然也沒有,隻互瞧了兩眼,便又各自低下頭,對麵薛景閑似乎是等得有些無聊,玩起了手指,摩挲了會兒大拇指,又撥了撥食指,江熙沉掃了眼,自己撥食指的動作一下就頓住了,慢慢放下手,別過頭看起了碼頭上的船。 薛景閑暗瞥了他一眼,唇角一挑,他故意的,這人怎麽挺好玩的。 岸上百姓竊竊私語聲飄來。 “怎麽我瞧他們都沒怎麽帶銀子啊?我記得別的姑娘上岸時,他們都會帶好多銀子。” “害,這是誰啊,花魁啊,會缺銀子麽?人家落難前也是半個小姐,不是光有錢就能上她的船的。” “以往上的好幾位,那可都是清貧才子,別說分文不掏了,花魁還贈金助他們科考。” “天啊,難怪呢,早知如此,我當也去試試了。” “哈哈哈得了吧,就你這長相,我瞧那位黑衣公子,今日多半上定了花魁娘子的船……” “他是誰啊,怎地沒見過?好生俊……” 花魁船駛到盡頭停下,侍女扶著一位華服美人從簾幕後出來,兩岸嚎呼一片,氣氛瞬間達到了頂點。 美人一身金縷衣,追月髻上燦金步搖隨著她低頭的動作微微搖晃,她稍一抬頭,五官明豔大方,額間一點梅花妝,傾國傾城。 花魁一下來,衝渡口眾人盈盈一笑。 百姓一時呆了,渡口男子精神大振,齊齊往岸邊快步行去,若不是要注意儀態涵養,大約是連跑帶奔的,他們圍在花魁身前孔雀開屏,你一句我一句地搶著。 一時之間,偌大的碼頭隻剩下了兩個坐著小板凳的人,一黑一白,分坐兩頭,尤其紮眼。 花魁稍有些疑惑,往二人看去,他的目光直接略過那個不起眼的白衣男子,落到了他對麵的黑衣男子身上,冷不丁愣住了,臉一點點紅了起來。 薛景閑心道了聲罪過,擺了副紈絝樣,千呼萬喚始出來地站起,懶洋洋地往岸邊去。 花魁已經紅著臉在那兒等著做好準備了,薛景閑走到半道,卻忽然回頭,眼藏納悶地看向那個居然還坐著的白衣少年郎。 江熙沉又皺了下眉。 看什麽看?他什麽毛病,怎麽好像對他板凳的興趣比對個花魁還大? 花魁:“……” 薛景閑回神,笑道:“在下薛景閑,字逸安,百聞不如一見,花魁娘子果真貌若天仙。” 花魁愣了下,這話毫無新意,她早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可對上眼前人的麵龐,卻罕見地心花怒放起來。 眼前人桃花眼醉人,笑起來成年男子魅力間,還有一兩絲純粹熱烈、義無反顧的少年意氣,挺拔俊美,公子世無雙。 她甚至第一時間都沒有注意到岸上的死寂。 “他是薛景閑?!” “他是薛景閑!!!” “天啊,他是薛景閑!!” “薛景閑長這樣?!” “那我瞧著江公子好像也不虧啊!哈哈哈。” “你清醒點,這是哪兒?!他在幹嘛?” …… 花魁娘子美若天仙。 江熙沉唇角挑了一下。 老板娘直看江熙沉,隨時準備去製止那眉來眼去的二人。 江熙沉卻隻是淡定地悄悄朝她比了個稍安勿躁的手勢,老板娘非但沒被安撫,反而越發焦躁了。 花魁慢一拍聽清那個名字,麵上緋紅都被澆下去些:“公子不是有婚約在身?” 薛景閑歎了聲,眼中浮現幽幽愁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豈容我選擇一二?找花魁娘子是為消愁。” 花魁眉目橫波流轉:“奴家不解,公子之妻,京城第一美人,奴家蒲柳之姿,公子怎會舍了珠玉,看上奴家?” 薛景閑怒道:“你說他是珠玉,人人都說他是珠玉,我偏不這麽認為!” 他笑了,稍稍湊近花魁動人的麵龐,湊到花魁娘子耳畔道:“逸安覺得花魁娘子才是珠玉。” 岸上嘩然一片,他們離得遠,沒聽清他最後一句,但是瞧見了花魁越發羞赧的臉色,聯係之前,猜也能猜到一二。 一時岸上一陣嚎呼起哄聲。 這小子雖是大膽,卻也知曉什麽話能張揚地說,什麽話隻能點到即止。 花魁娘子是珠玉,那大名鼎鼎的江公子…… 身後江熙沉似笑非笑。 花魁稍稍後退一二,道:“小女子不敢得罪戶部尚書家。” 薛景閑道:“你放心,總也累不著你,男子漢大丈夫,這點擔當都沒有麽,我既來了,就是壓根沒把他家放在眼裏!他堂堂戶部尚書家,還會為這點事跟你個小女子過不去?說出去怕不是惹人恥笑。” 江熙沉嘖了一聲,他怎麽瞧他這寶貝薛公子還有些優點,至少敢作敢當,天真得可愛。 花魁這才稍稍放下心,她也不是真的怕,她有不少入幕之賓都是朝中貴人,區區一個要嫁人的江公子,她哪裏放在心上? 她原本有些收斂的眼眸悄然抬起,脈脈含情地勾了下薛公子,掩唇輕笑道:“公子不怕被江公子知道了,這婚……” 薛景閑不以為意道:“本也沒什麽好成的,我要是成了婚,他家那樣子,我還能來找娘子嗎?” 岸上愣了好半天,起哄聲驟大。 他們怎麽也沒想到這薛景閑居然連旁人做夢都夢不到的婚事都不想要,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他蠢,還是說他真性情。 薛景閑一笑:“娘子問清楚了,本公子可上得了你的船?” 兩岸愣了愣,哈哈大笑,花魁的臉緋紅一片。 這是畫舫樓獨有的暗語。 船,床,上船,上床。 倒也不是真上床,圖個煙花之地的下流罷了。 花魁低斂眉目,交握在身前的手摩挲了兩下,大約是起了心思,花魁向來大膽,隻挑中意的郎君。 氣氛一時火熱,唯獨老板娘瞥了眼仍淡定坐著的白衣公子,給花魁使眼色的眼睛抽搐了起來。第7章 一萬兩可值薛公子這張臉 老板娘咳了一聲,結結巴巴出來道:“花魁已經見過各位貴客了,各位……” 來這兒的都懂規矩,立馬有華服公子哥不甘地從袖口掏出一個錦盒,迅速打開,盒子裏亮起了白光。 百姓一陣驚呼。 盒子裏是一顆漂亮的夜明珠。 “家父經商,偶然覓見這一顆夜明珠,送予花魁娘子,還望花魁娘子抬愛!”那人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薛景閑。 其他人也都送禮的送禮,報銀子的報銀子,錢少的也都假裝不經意地展示了下俊俏的麵龐。 畫舫樓和別處不同的就在這兒,是姑娘選男子,任你錢多,寶物珍貴,姑娘不喜歡,就是沒用,樓裏也絕對不會逼迫。 是以上渡口的不是風流俊俏的才子,就是富貴逼人的公子,少有酒囊飯袋,令人賞心悅目。 琳琅滿目的東西呈上,花魁卻瞧都沒瞧上一眼,若有若無地看向了薛景閑。 薛景閑笑道:“在下隻有五百兩,可加上這張臉,這片膽,這顆心,娘子可否行行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