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孝承將魚竿支好,轉身打開食盒,取出糕點茶水給成瑾。  成瑾這才心情好轉,蹲去河邊洗手。近日入秋,天氣轉涼,河水也冰冰涼涼的,成瑾洗著舒服,又頑皮起來,撩水向方孝承潑去。  ——但轉瞬他便想起糕點還在方孝承手上,腦子已經後悔,動作已經做完。  好在方孝承眼疾手快,將糕點揣在懷中,轉過身去,那點子河水就隻潑到了他背上。  “……不要胡鬧。”方孝承無聲歎氣,對成瑾的想一出是一出很無奈,卻倒沒發火。  成瑾自知理虧,悻悻然地扮了個鬼臉,過去乖乖吃糕點。  這些時日,成瑾的傷是大好了,但方孝承怕這人大咧咧慣了,若是一口一塊糕,少不了一會兒又要嚷嚷嘴角疼。他隻好耐心地將糕點掰成小塊,一點點親手喂進去。  成瑾雖然嫌麻煩和肉麻,可又美滋滋的,恨不能敲鑼打鼓地叫十萬人來看方孝承是怎麽癡迷於他的!  吃著東西,成瑾的碎嘴子仍覺得閑,便聊了起來:“你這次在京城裏待了好久都不走嗎?”  方孝承道:“公務所需。”  成瑾不滿意,瞪眼質問:“居然不是為了照顧我?!”  “……”  成瑾見他沉默,催道:“你說啊!”  “說什麽?”  “說萬一現在公務要你離京,你就走嗎?就算我身受重傷、奄奄一息、命在旦夕、朝不保夕!”成瑾道。  方孝承平靜道:“你如今已經快好了。”  成瑾嚷嚷:“假設!萬一!假如!”  方孝承道:“沒有假如,你的身子確實已經好轉。”  成瑾氣得給他一拳:“有!就有!萬一的話,你怎麽辦?我就要你回答!”  方孝承隻好回答他:“萬一如此,我便奏請聖上,請禦醫悉心照料你。”  “你呢?!”成瑾氣得直喘氣。誰稀罕禦醫照料啊?!  方孝承被他纏得煩了,微微皺眉,道:“我自然要以公務國事為重。”  成瑾徹底急眼了:“我都要死了,你居然這樣!說不定我就這麽死了,你連我最後一麵都見不著!”  方孝承十分無奈:“你哪裏就要死了?為什麽要糾纏在根本沒有發生的假設上?”  “還好是假設,萬一不是假設,你就連我最後一麵也見不到了!我也到臨死才知道你如此無情冷漠!”成瑾嚷道。  “你不要無理取鬧。”方孝承的眉頭皺得越深,聲音也硬起來。  成瑾見狀,越發氣惱,伸手將糕點打翻,茶壺也砸掉。他還覺得不夠泄憤,左右看看,把方孝承的魚竿抓起來狠狠扔進河裏。  方孝承擰眉看著他撒潑。  成瑾見方孝承竟沒有說幾句軟話哄人的意思,心中越發生氣又難過,還有點下不來台,左思右想,心一橫,轉身作勢要走。  方孝承本想叫住他,但想了想,又覺得不該一味縱著這人的壞性子。  成瑾氣衝衝走出去五六步,還沒聽到方孝承叫自己或追上來的聲音,心裏有些虛,不動聲色地放緩腳步,偷偷地回頭去瞅——  這一瞅,就瞅見了自顧自在撿魚竿的方孝承。  他!被!氣!死!了!  不遠處的馬車旁,馬兒拴在樹上,正在低頭吃草;方樸抱著劍靠在樹上,正閉目養神;穀音坐在一旁,無聊到用木棍調戲螞蟻。忽然,他們聽到腳步聲傳來,接著便聽成瑾嚷嚷:“穀音,走!”  穀音忙站起身,一看這架勢,不用問,必是成瑾和侯爺吵架了。  倒也不是第一回 了。  因此他啥也沒說,隻瞥了眼穩如泰山、眼都沒睜的方樸,再看看成瑾身後沒人追來,便轉身去拴馬套車,然後駕車帶成瑾回——等等,回哪啊?以前是直接回瑞王府,各自過一兩天再當無事發生。可現如今成瑾住在侯府裏,豈不是回去後要和侯爺大眼瞪小眼?多尷尬啊。  成瑾氣鼓鼓地坐在車廂裏,忽然聽見穀音在外頭問:“世子,回哪裏?”  這還用問——啊,好像哪裏不對。  成瑾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了尷尬之處,急忙悄悄掀起窗簾,探頭出去看後麵有沒有人追來。  ——沒有。  方孝承居然都不追上來。明知道他如今無處可去,都不給他一個台階下,太可惡了,這不就是欺負他沒家能回、隻能回侯府嗎?  成瑾忽然聯想到了瑞王和很多人,那些人也就是欺負他沒有娘和祖母護著。  都欺負他!  小時候,他和瑞王吵架,嚷嚷著離府出走、再也不回來了——他見別人家孩子用過這招,特管用,可他照葫蘆畫瓢後,得到的回應卻是一片冷漠。沒有一個人攔他勸他,所有人的臉上都寫著“你最好說話算話”。  他一氣之下,真的走了,然後在離瑞王府僅僅兩條街的路口等了整整一天,沒有一個人來找他。直到方孝承路過那裏,問他怎麽了,然後將他送回了瑞王府。  後來,成瑾再沒用過這招,因為他知道,他的親爹是真的巴不得他有多遠滾多遠。如果他真的這麽做了,隻會令那些王八蛋如願以償。  如今,方孝承也像那些人一樣了嗎?  可是,方孝承怎麽能和那些人一樣呢?明明方孝承不一樣,方孝承是那麽喜歡他的。  成瑾心煩意亂,半晌,悶聲道:“去泰昌茶館坐坐。”  成瑾愛到泰昌茶館坐坐,這裏的茶點合他胃口,說書人的故事他也大多愛聽,除了……  “且說這個驕縱蠻橫的世子……”  成瑾:“……”  ——除了偶爾遇上編排他的段子。  起初,成瑾不知道這個永遠作惡不成、反自食惡果的可笑世子指的就是他本人,聽得前仰後翻,還力邀方孝承一起來聽。  好在方孝承說沒空!沒聽成!  後來成瑾終於知道了,本想發作,可人家說書人又沒點名指姓,他這麽衝過去冒認,反倒叫人看笑話。豈不是一個“不打自招”?  他隻好當自己是啞巴吃黃連了。  總之,他不認,那就笑的不是他!  穀音陪坐在一旁,不動聲色地看了眼一邊嗑瓜子一邊被可笑世子的倒黴事兒逗得直樂的成瑾,內心一言難盡,還得不時出言提醒他當心別邊吃邊笑被嗆著——這笨蛋以前幹過這蠢事兒。  因為說書先生今日所編排的可笑世子故事著實與成瑾沒太大關聯,成瑾逐漸忘了原型,聽得正樂嗬,突然身後傳來一道熟悉聲音:“說的什麽破書!去,給小爺倒他的台!”  成瑾一怔,回頭看不知何時坐在那的衣著富貴的俊朗少爺:“江懷?!”  那少爺江懷轉頭,丹鳳狐狸眼微微眯起,勾唇一笑,透出股玩世不恭的邪性來。隨後,江懷起身過來,手執紙扇,朝成瑾一拱到底:“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算來在下與世子已有三百六十年不見了,甚是想念。”  成瑾親熱地拉他入座:“就你愛逗笑,快坐下。不過咱們確實有很久不見啦,你的生意做完了?”  江懷笑道:“仨瓜倆棗的銅臭俗事哪兒比得上我對世子的相思之情?便是有金山銀山,我也不稀罕啊。”  成瑾在桌下踹他一腳:“油嘴滑舌,該罰該罰!”說著親手給他倒了杯茶,道,“這裏沒酒,你就且以茶代酒,記上賬,改日還。”  江懷先將茶一飲而盡,道:“別等來日呀,今兒就跟我去了唄。我家從江南買來艘花船和一些歌舞姬,個個兒色藝雙絕,你不去欣賞欣賞、點評點評?”  成瑾急忙點頭:“那敢情好!”他正愁沒地方去呢!  兩人剛起身,就聽到樓下傳來鬧聲。成瑾探頭,見江懷的手下領著人在那兒起哄喝倒彩,把個說書先生弄得狼狽不堪、下不來台。  唰的一聲,身旁江懷搖開紙扇,不緊不慢地給成瑾扇風:“世子心寬忍讓,偏偏我是個氣量狹小的。”  成瑾哎了一聲,撓撓脖子,道:“別叫無關緊要的人掃了咱們的興,差不多得了,走吧走吧。”  江懷故意擺出臉色來:“唯獨此事,我不依。”  成瑾知他是為自個兒出頭,自然舍不得責怪,倒不如說,心裏頭怪暖和的。想了想,成瑾推著江懷,哄道:“好了好了,走吧走吧,快點去看美人兒,在這耽誤什麽!”  江懷佯怒一陣,終於重露笑麵,叫人去下麵收場,他則拉著成瑾下樓:“世子當心。這破茶樓還以為自個兒多氣派,樓梯這麽窄……”  成瑾小聲抱怨,嫌江懷拿他當這麽大了還會摔跤的傻子,卻並不是真的不高興,任由江懷親密地握自個兒手腕。  江懷是富商之子,往來四海做生意,前兩年入京,結識了成瑾。兩人竟一見如故,關係頗好。對成瑾而言,江懷唇紅齒白、風流倜儻,又嘴甜實在,對他很好,與他興趣相投,他自然引以為知己。  如今他跟著江懷登船欣賞歌舞、享用美酒佳肴,聽江懷說這趟的趣事奇聞,不知不覺入了神,托著腮,歪著頭,癡癡地看著眉飛色舞的好友,直到對方伸手在自己眼前晃了好幾下才回過神來。  江懷問:“聽得無聊?”  成瑾忙搖頭擺手:“正好相反,我聽得很入迷呢!”他黯然起來,“唉,你可自在快活了,我真羨慕你。”  江懷笑道:“以世子之尊,何必羨慕我這風雨裏討吃的命。此次遇上水難,若不是惦記著還沒給世子獻上好東西玩,撐著那口氣,怕早沒今日了。”  這話卻惱到了成瑾,他不悅道:“你非得在我麵前一而再地說這種生分的話嗎?若是如此,你和別的人有什麽差別?咱們就別玩了!早散早痛快!”  說著,成瑾起身就要離席。  江懷一怔,急忙追到他麵前去拱手又作揖地討饒,發誓不再如此。  成瑾仍不依:“我拿你當知己,真正親近,你卻拿我當什麽?”  江懷望著他,欲言又止,片刻,苦笑著低語:“我又能拿你當什麽……”  成瑾不解地看他。  *  作者有話要說:  入秋了,涼從頭起,方侯爺務必戴好世子親手為你做的帽子。第7章   江懷長歎一聲,很快又如往常般笑起來,用扇柄在成瑾的發髻上輕輕敲了敲:“自然也當你是知交了。”  成瑾朝他皺皺鼻子,給他一記白眼,搶過他的扇子敲回去好幾下,終於也笑了:“哼!”  江懷笑著拉他回席上,自己陪坐在旁,給他夾菜倒酒,問起他的近況。  成瑾怕丟人,便省去了自己與瑞王府那一番大鬧,敷衍道:“還那樣兒,沒什麽好說的,還是說你吧。”  江懷不動聲色地瞥了眼守在船艙門口的穀音,湊近成瑾,壓低聲音,道:“世子接下來別露出端倪,隻繼續笑著看歌舞,耳朵聽我說就是。”  成瑾一怔,也放低聲音:“好。”  江懷接著道:“我多方求人,終於不負世子所托,尋得了王妃的下落。”  成瑾猛地轉頭看他,差點兒把酒盞打翻。江懷眼疾手快,摁住他,道:“看歌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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