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本宮心悅將軍 顧白極翻身上馬,淡定回道:“已有家室,自與從前不同。” 不知道怎麽的,明明知道隻不過是戲謔之言,則安禹卻偏從他的言語間聞出了一絲可稱之為眷念的情緒來。 “喂喂喂,不是真的吧?肯定是我幻覺了。”則安禹抬手拍了拍自己腦袋,搖散自己這完全不著邊際的揣測。 怎麽可能呢?則安禹心想,恪王楚無於顧白極而言,那是什麽關係? ——血海仇深的敵人之子! 回到將軍府時已近戌時,顧白極才進門就看見候在一旁的水月文翠。 “將軍!” 二婢行過禮,文翠起身伸手想要接過顧白極手中的大氅。 “王爺呢?”顧白極將大氅遞給一旁的侍衛,問道,“晚膳可有用了?” 文翠手伸了個空,有些不自在的往後縮了縮,對顧白極的問題竟有些答不上來。 水月正要開口,就聽見顧青走過來道,“王爺還在南姝娘子的院裏,許是今日和娘子玩得累了些,王爺晚膳也較平日多用了半勺米飯。” “是嗎,我過去看看。” 顧白極說著,繞過幾人直接去了顧南殊的院子。 小院離得不遠,未走近就看見幾乎是寸步不離守在門外的玉蟬。 顧白極推開門,屋裏卻是意料之外的安靜,他繞過屏風,就見顧南殊已經躺在床上睡熟了,而楚無趴在床榻邊沿,也已經陷入沉睡。在他手邊,還放著一卷翻了一半的書冊。 “將軍。”伺候顧南殊的婢女阿玉見過禮,小聲解釋道,“娘子入睡前要王爺給她說故事。” 說著說著兩人竟不知不覺的都睡著了。 顧白極點頭,“照顧好南姝。” 而後放輕了腳步走過去,直接彎腰抱起了楚無。 然後就在門外水月玉蟬等人的視線中,顧白極就這樣抱著楚無回了兩人寢室。 “將軍!”楚無眼皮微微顫動,低喃了一聲。 “沒事。”顧白極低聲道,“睡吧!” 許是這句安撫真的有用,楚無再次陷入昏昏沉沉的睡眠裏。 他受傷之後又多加波折,身體一直未曾好好休養,較之以往虛弱許多。 將人在床榻上放下,長長的發絲從手指間穿過,顧白極心神一動,來不及多想,手指下意識蜷縮起,像是想要將絲滑如水的青絲攥緊在手心裏。 然而這種種意動不過瞬間,在床上之人無意識的一聲“將軍”中,顧白極慌忙收回自己的手,看著床上之人安靜而又蒼白的麵容,他麵色複雜,良久無聲的歎了口氣。 越是熟悉越發現,原本以為矜貴高傲的九皇子,卻是個麵冷心軟的,那顆心柔軟的就快要和他那 幾乎垂地的頭發絲一般。 一夜無話,第二日,東宮有人送來請帖,太子言說在城西渠陽茶館設了宴,請將軍一敘。 請帖來時顧白極正在和楚無以及顧南殊用膳,當著水月玉蟬的麵,顧白極客客氣氣打發了來者,隻說自己在家閑散已久,儀容不整,實在不敢貿然前往汙了太子眼。 太子收到回信信與不信另說,暫時未再有動靜。 又過了幾日,東宮再次著人送來請柬,說是城北牡丹花舍裏花已盛開,景色壯麗難得,京中才士攢了一局,故而才請將軍撥冗一敘。 時下京中青年才俊愛風雅,或梅或菊或牡丹,總也能借著花神的名義攢上一兩局,此番又是太子盛情相邀,顧白極拒絕一兩次還行,再多就適得其反了。 顧白極少年出將,大半的時間都在戰場上,對於這一類活動向來不感興趣,對於他們的活動流程自然也不是很熟悉。 是以在去了牡丹花舍,有管事特地前來領路之後,他也沒有多想,就跟著過去了。 院子裏處處牡丹花開正盛,布置得極為雅致,其間可見三三兩兩京中才子才女結伴而行,或流觴曲水,或應景賦詩。 端的是一派歲月靜好。 管事將顧白極領到一處牡丹花開最為繁盛的小景處,躬身行禮道: “寒舍已備好點心酒水,將軍請隨意!” 說完不待顧白極回話,恭恭敬敬的退了下去。 顧白極抬頭四顧,眼裏神色漸漸沉暗下來,周圍不知不覺中已經沒有了往來喧囂的人影,牡丹花深處,隻有一座四麵掛了垂幔的涼亭。 “叮鈴鈴”幾聲,古箏清越如鈴的聲音從涼亭裏悠揚婉轉的傳了過來。 顧白極卻絲毫不受這靡靡之音的影響,麵色一沉,毫不猶豫的轉身就走。 “大將軍何必這麽心急呢?”隨著話音響起,假山後轉出一個錦衣華服的人來,太子楚鈞手搖折扇,麵色和善,笑對顧白極道,“瓏心的琴藝頗有美名,又恰好今日暖日繁花,大將軍來都來了,何不賞臉聽一曲,也算不負這大好春光!” 楚鈞笑容親切,言語客氣。都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這位還是一國儲君。 有宮奴上前將兩人引到亭內,瓏心公主楚悅端坐琴前,薄紗遮麵,姿態曼妙,纖纖十指撥動琴弦,端的是賞心悅目。 見她沒有停下的意思,顧白極便隻微微頷首,而後目不斜視的走到自己位置上坐下,再沒有投過去半縷視線。 太子也真如他一開始所說那般,和顧白極討論的皆不過是些春色繁花的話題。 一曲終了,瓏心公主起身頷首,笑道:“瓏心獻醜,讓將軍見笑了。” 顧白極道:“公主琴藝妙絕,得聞一曲,是區區榮幸。” “將軍客氣。”瓏心捂唇輕笑,“若將軍不嫌棄,瓏心隨時可為將軍彈奏一曲。” 顧白極隻道:“公主言重了,區區敬謝不敏。” “哈哈哈!”楚鈞笑道,“顧將軍何必客氣,說起來,這天底下能有這個資格聽瓏心一曲的,也就顧打將軍你一人了。” 顧白極道:“區區惶恐。” 他麵色如常,既沒有因為這一份殊榮而歡喜萬分,也不見忐忑分毫。 楚悅見此,美目裏看見心上人之後的羞怯喜悅已去了幾分,心裏多出幾分不快來。 她是千嬌萬寵金尊玉貴長大的公主,向來刁蠻跋扈慣了,如今為了顧白極放低姿態到如此地步,自然不肯這麽輕易就放過他。 “將軍惶恐什麽?”楚悅走到二人身邊坐下,笑盈盈的看著顧白極道,“本宮心悅將軍,別說是為將軍撫琴……”她頓了頓,含羞帶怯的接著道,“便是做些其他的,本宮也未嚐不可。” 楚鈞見此便笑道:“將軍見諒,實不相瞞,瓏心心悅將軍多年,本宮此前多番遣人前往貴府叨擾將軍,便隻是為了成全自家小妹的這一片癡心而已。”第十七章 他在等我! “太子說笑了。”顧白極猛的起身後退了幾步,躬身行禮道,“區區已有家室,還望太子與公主殿下莫拿區區做此玩笑。” “家室?”楚悅麵露不屑,“將軍說的是我那九哥嗎?他算什麽,一個隻能當做擺設的男人?” “瓏心!”楚鈞警告的看了楚悅一眼。 “公主請慎言!”顧白極麵向皇宮的方向拱了拱手,敬道,“臣與恪王殿下的婚事是陛下親賜,天下見證的。” “你!”楚悅不滿的瞪了他一眼,眼眶都有些紅了,“若不是本宮那時不在宮裏,怎麽可能讓楚無捷足先登!” 顧白極隻當沒有聽見,也沒有再陪這對兄妹胡鬧的心思,“仆身體不適,就先告辭了。” 楚悅一聽,頓時就有些急了,“顧白極,你不許走。” 她瓏心公主是什麽人?身份尊貴,容貌嬌俏,向來都是別人奉承、愛慕於她,如今放下身段這麽對一個人,誰知道人家根本就不曾放在心上。 顧白極道:“公主身份尊貴,區區不過一魯莽粗人,為恐冒犯公主,以後這樣的場合請恕區區惶恐難至。告辭了!” 後一句分明是對太子說的,也算斷了以後太子再邀的心思。 說完不待兩人回話,顧白極轉身就離開了涼亭。 被人如此落了麵子,楚鈞也覺得有些惱怒,“這個顧白極,也太不識好歹了些。” “太子哥哥。”楚悅委屈又倔強的道,“我不管,我一定要嫁給他。” 楚鈞皺眉,雖然楚悅嫁給顧白極於他而言確實利大於弊,但是難得心疼自家妹子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就這麽喜歡他?瓏心你貴為公主,這天下你要什麽男人得不到?” “就喜歡他。”楚悅重重點頭,年少時一見傾心,這種原本還尚且朦朧的心思,如今因為顧白極的一拒再拒反倒清晰明確了起來,語氣裏不由也帶了些埋怨,“之前父皇賜婚那陣,哥哥你怎麽也不讓人告知我。” “我不是告訴你了嗎。”楚鈞溫柔的撫著她的頭發,“沒用的,那時別說你的身份比楚無尊貴,就是你這個女兒家的身份,也不可能在父皇考慮的範疇裏。” “那時不行,現在總該行了吧?”楚悅暴躁的跺跺腳,抬頭定定看向楚鈞,“哥哥也讚同的不是嗎?” 楚悅的想法很簡單,既然顧白極以楚無為借口拒絕自己,那楚無消失了就好了吧? 楚無楚無,他本來就該什麽都沒有,憑什麽霸占了自己心上人? 兄妹兩的心思顧白極無從得知,他出了涼亭之後就速速離開了牡丹花舍。 花舍門前兩旁亦種滿了牡丹花,再往前行一百米左轉,便是熱鬧喧囂的街市,當先便是一家規模頗大的藥鋪。 顧白極正欲走過,腳步忽然頓了頓,視線直直落在藥鋪裏的那道身影上。 清瘦修長的身形,月白的衣衫,長極腳踝的發絲,這個人是誰幾乎不用多想。 或許是剛才受到了楚鈞楚悅的影響,顧白極看著那道身影,腦子裏忽然有了一瞬間的迷亂。 從十年前的那個夜晚開始,顧白極心裏便住了一個人。 那個人在他心裏隨著時間的流逝在慢慢長大,從小時候的纖細瘦弱,長成了如今清雅綽約的模樣。 本來不過是些隱約朦朧的想法,但或許是那一頭長發給人的感覺太過熟悉,顧白極看著背對自己的楚無,竟然在他身上看出一些似曾相識來。 恍惚覺得,心裏那個人若是長大,或許,也會是這般的模樣。 好在這樣的想法不過冒出了一瞬就被顧白極搖頭打散,他有些惱怒的想,這實在太過荒唐了些。 且不說她是她,他是他。就是將兩個毫不相幹的人做比較這一點,已是對他們極大的無禮。 顧白極再次唾棄一下自己,而後大步朝楚無走去。 楚無顯然也早注意到了顧白極,對他的出現並無意外,“將軍,聚會結束了嗎?” 那一瞬間,顧白極忽然有了一個明確清晰的認知: 他在等我! 說不上是什麽感覺,或許心髒裏有過那麽一刹那間的跳動,但顧白極並未注意。 “這等風花雪月的事實在不符合我,多留無益。”顧白極說著,看向楚無懷裏的植株,“這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