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梆子聲遠遠響起,拽回陳靖元神,未等赫鍾隱開口,陳靖手起臂落,一把按住宣紙,手腳並用挪騰,將宣紙攏在胸前:“既是畫給我的,便是送給我了,你可不能出爾反爾。” 赫鍾隱笑道:“承蒙小將軍不棄,此畫本就該贈你,隻是這畫隨手塗來,未曾仔細雕琢,小將軍莫將它掛在堂中,以免貽笑大方。” “那是自然,”陳靖揚起下巴,冷哼一聲,“我的東西,怎可給他人窺伺。” “更深露重,小將軍早些歇息,”赫鍾隱起身吹熄燭火,轉頭往外頭走,“我便不打擾了。” 還未走到門口,背後啪嗒幾聲,陳靖赤腳上前,走到近處卻停下了,垂頭悶聲叫人:“等等。” 赫鍾隱忍住笑意,並未回頭:“小將軍還有何事。” “今日不準走了,讓大哥給你尋個住處,”陳靖甕甕吐息,眼睛盯著門檻,“明日行拜師六禮,需在祠堂籌備。” “小將軍再好好想想,凡事需三思而後行,”赫鍾隱負手而立,淡淡笑道,“入我的門,便要守我規矩,不可行欺師滅祖之事,若是犯了錯事,我打也打得,罵也罵得,小將軍若承受不住,萬萬不要勉強自己。” 話音剛落,他未等陳靖回話,整個人施施然飄走了,陳靖愣在原處,直凍的瑟瑟發抖,半晌才清醒過來,啪一聲合上大門。 這大哥從哪找來的先生,忽冷忽熱忽好忽壞,一盆熱水頂上,又一盆涼水澆來,直折磨的他瑟瑟發抖,多裹了兩層被褥。 大哥以前請過不知多少先生,他稍微使點手段,那些先生便被氣的勃然大怒,卷鋪蓋憤而回家,這回這位先生眼見不好對付不知為何,陳靖並不想對付他。 或許是因為這先生風姿俊秀,作畫栩栩如生,或許因為這先生筆力剛勁,寫得一手好字,或許是因為他身上有那少年的影子。 明明長相並不相似。 陳靖思前想後,想不出個所以然來,這床榻上頭鋪了幾層床褥,還是將他硌的脊背生疼,坐立不安輾轉反側,後半夜他落進雪裏,渾身沁滿寒涼,懷裏卻鑽進一條赤|裸遊魚,這魚兒膚色雪白,如一匹綢緞,蹭的他身上火熱,似烈焰焚燒,頭皮腳麵麻癢難耐,萬蟻在胸口舔|舐啃咬,他腰背被這魚兒纏緊,兩人呼吸相聞,熱浪滾滾,他忍耐不住,將魚兒撲進雪裏,指頭向上摩挲,觸到淺碧色的貓兒眼,那雙眼微微眨動,魚兒張開紅唇,含住他的指尖。 陳靖摔在地上,驟然睜開雙眼。 這裏哪有雪地,哪有貓兒魚兒,隻有一張冷冰冰的床褥,並一個旗杆聳立的自己。 陳靖大口喘|息,待在地上半晌不敢動彈,直到熱意褪去,才恍惚攀爬起來,拿冰水擰過毛巾,囫圇撲在臉上。 可不能再這樣了,活像被鬼怪蒙了心智,話本裏說古時候有那金發碧眼的靈物,慣會化作美男子美女子,吸人精氣作怪,陳靖心道那少年必不是精怪,可自己若被心魔迷了神智實在辜負少年救他的心意。 毛巾濕了又幹,幹了又濕,陳靖抹淨身體,披衣走出屋去,窗外晨光微明,他漫無目的遊走,行到府中池邊,蹲下來拾起石子,唰唰飛出幾個,石子在湖麵跳躍,蕩出圈圈漣漪。 眼見時辰將近,他回房換好衣衫,束起發冠,托起婢女呈上的六禮,緩步向祠堂行去。 遠遠見到一個青衫墨發的背影,孑孑立在院中,赫鍾隱青冠束發,手握紙扇,回首笑道:“阿靖來了。” 陳靖一怔,發覺先生對自己稱呼變了,他便也畢恭畢敬,俯身作揖,向前呈上六禮:“師父在上,請受弟子一拜。” 赫鍾隱沐浴淨手,接過六禮,虛扶陳靖起身:“弟子不必拘禮,既入我門下,從此便以師徒相稱,為師平生所學之術,必傾囊傳授與你。” 陳靖俯身再拜:“弟子拜謝師父。” 陳瑞遠遠在樹後立著,負手冷哼一聲:“虧得沒惹出甚麽禍事,若是再氣走一位先生,我必揍得他滿地找牙。” 周淑寧啞然失笑,抬手揉他肩膀:“阿瑞在我麵前,何須再繃著臉麵,看你筋肉凝結,昨夜輾轉反側,怕是半夜都沒有睡罷。” 陳瑞握住夫人柔荑,啞聲歎道:“叫夫人見笑了,爹娘留下這混世魔王,連累夫人為他煩心。” “阿瑞何出此言,既嫁入陳家,你是我的夫婿,阿靖便是我的弟弟,”周淑寧道,“姊姊關心弟弟,哪來甚麽煩心。” “今日風大,我扶夫人回去,”陳瑞道,“身子剛好,莫在外頭受寒。” “今日便能下榻,還要好好謝謝赫先生才是,”周淑寧由著陳瑞攙扶,緩緩走向聽湖小築,“我這幾年與藥為伍,藥湯水一般往肚裏灌,喝甚麽都覺不出好,有孕之後更是疲乏,一日能睡數個時辰,喝了赫先生給開的三副藥方,晨間醒來竟神清氣爽,不想臥在榻上,隻想出來走動。” “夫人放心,我已著人備上厚禮,送與先生府上了。” 赫修竹頂著兩隻炭火燒成的黑眼圈,在院中坐立不安,晨間公雞未鳴,上次那位身披甲胄的黑臉大爺便闖入門來,這次倒不是捉他走的,而是搬來金銀瑪瑙玉石若幹,洋洋散散擺滿院中,壓得草葉彎折,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找不出來。 龍當才完成任務,帶人回將軍府了,留赫修竹在院裏欲哭無淚,揪的腦袋如同雞窩,墨發根根豎立。 爹爹這是怎麽了,那將軍府裏莫不是還有甚麽沒出閣的小姐,見了爹爹驚為天人,霸王硬上弓把人占了,事後良心發現,送來這些聘禮? 爹爹之前說甚麽醉後放縱,要給他留下甚麽兄弟姐妹,不會是真的吧? 赫修竹心中惴惴,眼前已浮現一個嗷嗷待哺的胖娃娃,爹爹一手拎著酒壺,一手拎著籃子,見了他醉笑一聲,抬手丟過籃子,眼見籃子要落入河裏,他連滾帶爬撲去,黏了滿身土灰,被籃子砸個半死。 籃子裏的娃娃嚎啕大哭,小腿四處掙動,他慌忙揭開薄布,裏頭那娃娃金發碧眼,玉雪可愛,似個肉乎乎白麵團子,展開兩臂咿咿呀呀,眼含淚珠要他來抱。 他慌忙抱起娃娃,急的手忙腳亂,護頭護不住腚,那邊爹爹揚脖灌酒,氣運丹田打個酒嗝:“不錯,給你養罷。” 赫修竹打個激靈,爹爹和娃娃消失不見,奇珍異寶照舊堆滿院落,與之前別無二致,赫修竹認命抬手搓臉,在院中忙成陀螺,將珍寶收拾起來,等爹爹回來處置。第18章 陳靖原本以為成了這先生的弟子,先生會把他按進書房,讓他研墨磨煉心性,因為之前幾位先生都是這麽做的,可赫鍾隱並未如此,他要了杯熱茶,捧在唇間淺酌:“平日做些甚麽,今日便還做甚麽,我與你一道過去。” 幾位家臣麵麵相覷,心道少爺平日都左夾鴨右夾鵝,大搖大逃翻牆溜走,進山撒野去了,這會要是真領著先生出去回來屁股開花的不止少爺,他們各個都跑不了。 似乎覺察到家臣們的腹誹,陳靖攏臂為拳,輕聲咳嗽:“往日大哥會去演武場教我,今日他有事脫不開身,我自去演武場操練,先生若想看看便去竹亭坐罷。” 赫鍾隱並未在竹亭歇著,而是負手立於演武場外,看陳靖在裏頭翻轉挪騰,騎馬射箭摔跤,樣樣操練過來,陳靖目力極好,臂力更強,有百步穿楊的本事,舞起長刀更是虎虎生風,一招一式頗有風采。這功夫在外頭並未見過,想必是陳家一脈傳承的功夫,招招到肉直取命門,家臣們陪陳靖練武,陳靖次次手下容情,卸去半數力道,以免傷到家臣。 這般操練一番,家臣們各個氣喘籲籲,跑的跑躺的躺,橫七豎八癱在地上,狗咬屁股般起不來了,陳靖在場內來來回回,踢踢這個撥撥那個,揚聲不耐喝道:“找幾個會喘氣的過來!” 話音剛落,眼前飛過一襲青衫,赫鍾隱腳尖觸地,施施然落在對麵:“為師陪你過上幾招。” “師父莫要勉強,”陳靖拱手作揖,挺直腰背,一對虎牙颯颯生威,“操練起來拳腳無眼,弟子怕傷到師父。” “徒兒好生威風,”赫鍾隱退後半步,唰一聲打開折扇,做出起手姿勢,“既是如此,讓為師看看你的本事。” 這話激起少年心性,陳靖摩拳擦掌,握拳猛攻上去,先生雖讓他全力以赴,他仍留了幾分力道,先生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想必平日無暇練功,說不定弱不禁風,隻能做出些花架子他一拳上去,活生生撲了個空,眼前身影似水中月夢中花,觸到便消失不見。 陳靖眨眨眼睛,低頭看向掌心,先生適才明明站在這裏,晃眼便消失了? 赫鍾隱踏上木樁,負手而立:“再來。徒兒吹噓一通,難道就這點本事?” 陳靖被戳到痛處,少年心性上來,提起十分力氣,揮拳猛攻上去,他拳腳帶風,額角青筋崩出,次次衝命門擊去,家臣們紛紛逃到場外,扒著柵欄往裏頭看,各自捏了把汗.隻見場內青衣飄飄,兩人一攻一守,一進一退,陳靖力道剛猛,拳拳到肉,赫鍾隱閑庭信步,翻轉挪騰,一剛一柔不知纏鬥多久,陳靖揮拳時控不住力道,慣性向前衝去,觀戰家臣們驚聲尖叫,眼見著要紮破額頭,後頸被人拽住,一股風拖他向後,助他踉蹌立在場中。 “我輸了,”陳靖汗如雨下,眼眸卻亮晶晶的,活像吃了蜜糖,“先生好身手,弟子甘拜下風。” 平日裏家臣們哄著他玩,大哥不屑陪他操練,他一身氣力無處可用,日日踢木頭泄憤,現下先生願真心實意陪他打上一場,他心裏是極開心的。 赫鍾隱扶好發冠,抖落身上沾染的塵土,彎腰拾起一根樹枝,敲敲陳靖肩頭:“阿靖,我問你,練武是為了甚麽?” “為了替父報仇,”陳靖沉聲吐息,雙眼灼灼如星,“我父親一著不慎,敗於北夷可汗蘭赤阿古達之手,在戰場上身首異處,此番大仇不報,阿靖誓不為人。” 耳邊咯吱一聲,那樹枝竟被徒手攥裂,化作幾截脆皮,零星灑在草上。 先生臉上有一閃而過的煞白,似被人用沾濕的宣紙覆上,覆住口鼻眼睛,令他無法呼吸。 陳靖搖晃腦袋,揉揉眼睛:“先生” 待眼前重獲明晰,先生神色如常,適才那失態如疾風掠過,恍惚便不見了。 “若真大仇得報,”赫鍾隱淡道,“你又待如何。” 若真 “不知道,”陳靖搖頭,他從沒想過以後,“先生,我不知道。” “阿靖,你力道剛猛,然韌性不足,”赫鍾隱俯身彎腰,撿起一枚新枝,在土上寥寥幾筆,勾勒兩麵陣營,“古語道一而鼓,再而衰,三而竭,若有一天你率軍闖入敵營,敵人不與你正麵對壘,而是繞到你大營後方,燒你糧草毀你馬匹,再將你陣營衝破,分成幾截各個擊破,屆時你待如何?” “我便鳴鼓放火,令人全軍出擊,不得後退半步,”陳靖道,“誰敢臨陣脫逃,亂箭送他上路。”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赫鍾隱歎道,他揚起樹枝,在陳靖肩頭猛敲三下,鑿出幾道紅痕,“世上莽夫千萬,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有張有弛有勇有謀,方是萬全之道。” 陳靖俯身拱手,畢恭畢敬行禮:“多謝先生賜教。” 眼見到了晌午,赫鍾隱並未同陳靖一道用膳,他沿著陳瑞曾指給他的路線,獨自往藥堂行去,這將軍府初來時看不出甚麽,多住幾日便發現裏頭曲徑通幽,九曲十八彎似的,走起來極易迷路,想來這裏是邊關重地,裏麵還藏有這些奇珍異寶,便是設有九九八十一道迷陣,也是說得通的。 藥堂在品茗小築後麵,掩在叢林之間,來回隻有一條小路,僅供一人通過,叢林內外有重兵把守,赫鍾隱拿了將軍令牌,才得以暢通無阻,進入藥堂裏頭。 陳瑞所言非虛,這藥堂裏有往來商販供來的珍稀藥材,有永康城外太行山才有的金角銀葉,還有朝裏賞下來的大還補丹若幹 這些在外麵價值千金都求不來的珍材,在這裏卻堆成小山,要小心翼翼摸索,才不至暴殄天物。 赫鍾隱配了幾劑方子,將它們捆成藥包,拎在手裏出來,他且行且停心神不屬,不知走了多久,清醒過來不知停在哪裏,抬頭隻見一處山洞,洞外鳴鳥啾啾,腳下流水潺潺,幾條小溪蜿蜒潛行,水珠擊打碎石,濺出劈啪鳴響。 這裏泥土芬芳,涼風習習,目之所及無一處受人工雕琢,鼻間飄來草木溢出的雅香,赫鍾隱四處看看,彎身步入洞中,這洞裏滿是水藻,裏頭滑膩膩的,水裏有幾條金色發光的小魚,在河裏吞吐泡泡。 他彎腰俯身,抬掌撥弄水流,這小魚似受了驚嚇,尾巴一甩鑽入砂礫,再也看不到了。 赫鍾隱扶膝起身,徑直走出洞口,再向前又是一條僅一人通過的小路,他沿小路走出叢林,剛踏出半步,身旁淅淅索索,兵戈鐵甲叱聲不斷,十幾名全副武裝的將士過來,將他團團圍住:“你是何人?” 這些人身披甲胄,手持鋼槍,身上隱含殺氣,顯是在戰場裏與人真刀真槍廝殺過的,不帶半點通融,他們神情冷肅,為首一人走上前來,如一座銅像,陰影沉沉壓來,罩在赫鍾隱身上:“從哪闖進來的?” 開過光的冷刃灑下寒芒,刺的人兩眼微眯,赫鍾隱明白這些人是動真格的,若他哪句話說的不對,這刃鋒便會從天而降,削掉他半顆腦袋。 “我是將軍請進府裏的先生,腰間還有將軍賜予的令牌,”赫鍾隱攤開兩手,側過半身,“你們可以帶我麵見將軍,是真是假一問便知。” 為首之人走來,捏住他腰間令牌,翻來覆去看了又看,再抬眼時神色和緩,從布袋裏抽|出黑綢,係住赫鍾隱雙眼:“得罪了,我等奉將軍之命駐守在此,除將軍之外,不允任何人靠近此處,先生且回吧,我送先生回去。” 他們上來幾人,有一人將赫鍾隱送進布攆,陪他坐在裏頭,赫鍾隱目不能視,被布攆顛的左右搖晃,不知多久才被放下,那些人悄然隱退,腳步聲聽不見了,赫鍾隱等了半個時辰,才將布條解下,待眼前恢複清明,他還站在藥堂前頭,適才那山洞遊魚,溪穀涼風如海市蜃樓,倏忽便看不見了。 赫鍾隱主動去尋找陳瑞,與他說了適才發生的事,陳瑞神色凝重,指頭輕撚佛珠,半晌才道:“先生無意中闖入的是我府中秘地,隻能我親自前往,其餘人等隻要靠近,即刻格殺勿論。此番令先生受了驚嚇,我心中慚愧。先生且要記得,入藥堂時走哪條路進去,出來便要按原路返回,莫要東張西望,再次誤闖秘地。” 陳瑞叮囑一番,留赫鍾隱用了晚膳,還要留他在府裏再住一晚,赫鍾隱不肯再住,推說家中還有人等著,藥鋪還有些疑難方子要看,陳瑞留不住人,隻得放他走了。 赫鍾隱沒有乘攆,路過集市時買了幾隻冰糖葫蘆、幾籠包子並幾籠桂花糖,走進自家小院時天色已晚,赫修竹照舊在灶台扇火,扇著扇著背後有人走來,赫修竹丟下柴禾,轉頭驚呼一聲,矮身猛撲過去,將赫鍾隱撞得踉蹌,退後半步才堪堪站穩。 “我兒為何如此熱情,”赫鍾隱高舉雙手,護住搖搖欲墜的糖葫蘆,“可是做了甚麽好事?” “爹,”赫修竹哭喪著臉,前前後後看人,“將軍府裏送來好多金銀珠寶,是不是府裏有未出閣的姑娘,對你見色起意,非將你納入房中?” “從哪看的這些市井話本,”赫鍾隱皮笑肉不笑道,“何不拿來與爹共賞?” 赫修竹登時放開爹爹,蹬蹬向後退去,埋頭回去扇火:“哪有哪有,哪有的事,那些東西那些從未看過!夜深露重,爹早些回去歇息!” “爹不累,”赫鍾隱坐上石凳,夾出一塊桂花糕,放入口中咀嚼,“你扇吧,爹陪你坐著。” 赫修竹:“” 爹,若是真心疼兒子,好歹幫忙撿幾根柴吧? 他隻敢在內心腹誹,可不敢真請爹爹幫忙,他這爹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唯獨在灶台上頗無造詣,這些年來隻要燒火煮飯,沒將他毒死都算他命大。 夜裏風大,赫修竹隻著一身單衣,連番打幾個噴嚏,忍不住迎著朔風,將自己裹成一團:“這邊關真不一般,一年有半數日子都在下雪,我們在城裏還冷成這樣,不知外頭的野獸是怎麽活的。我在鋪子裏聽他們說,這外頭還有未曾歸順的蠻族,各個長得人高馬大,麵目猙獰,平日裏茹毛飲血燒殺劫掠,慣會打劫商鋪搶掠女人,都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將軍府裏各個驍勇善戰,若是有個未出閣的姑娘,約莫也是女中豪傑,爹你可千萬小心,莫讓我多出弟弟妹妹爹?!” 瓷盤劈啪一聲,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 赫鍾隱跪倒在地,臉色煞白麵青唇紅,眼尾目眥盡裂,他五指成勾,死死掐住脖子,腹裏翻江倒海,幹嘔不斷,直將糕點都嘔出來,舌尖浸滿血絲。 赫修竹連滾帶爬跑來,摔碎糕點試了又試,裏麵沒有毒粉,他半跪在地,扶住爹爹肩膀,一聲接一聲喚:“爹,爹,可還能站起來?我扶你回房針灸!” “無妨,”赫鍾隱鬆開脖頸,緩緩直起身體,他眼珠通紅,聲音喑啞,整張臉慘無人色,唯眼尾透出薄紅:“莫要再提北” 北夷二字,似那舌尖烈刺穿腸毒酒,令他肺腑燥痛,發不出半點聲響。 “不提了不提了,以後再不提了,”赫修竹眼眶通紅,整個被嚇到了,“爹,我扶你回房歇息,莫再嚇兒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