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過晚飯,秦瑟果然帶著顧玉竹往秦淮河去,顧玉竹嗅到脂粉香氣淡淡飄散過來,絲竹聲韻也越來越清晰,奇道:“這是去哪裏?”秦瑟奇道:“你不是要去秦淮河嗎?”顧玉竹道:“我說過?”秦瑟道:“你說過。”顧玉竹道:“我……我那時在想別的事,隨口說的。”秦瑟道:“想什麽?”顧玉竹迅速介麵道:“想晚飯吃什麽。”秦瑟笑了一笑,道:“嗯,看來我不在時,你是常常來胡鬧了。”顧玉竹道:“我沒有。”秦瑟道:“來過幾次?”顧玉竹小聲道:“也就那麽一兩次。”說話間已到了河畔,河麵上一艘艘畫舫順著水緩緩漂流,都挑著紅紗燈籠,將原本黑魆魆的水麵映得一片風情旖旎。秦瑟隨意招了一艘花船,船上姑娘將他二人迎入艙中,細看是兩位容貌俊美的公子,瞧上去有錢得很,哪有不盡心服侍的道理,兩名女子撫弄絲竹,其餘兩人便服侍他二人飲酒。秦瑟挑了一個順眼的坐在身邊倒酒,扭頭看顧玉竹規規矩矩地,眼觀鼻鼻觀心,笑道:“你做什麽?”顧玉竹嘀咕道:“你又不肯讓我做什麽。”他嘀咕的聲音不大,偏偏恰好能讓秦瑟聽到,秦瑟笑道:“你想要做什麽?”顧玉竹道:“總之你不肯的,何必要問。”秦瑟哈哈一笑,倒了一杯酒遞到他嘴邊,道:“小東西膽子越來越大了。”顧玉竹在他手裏喝了,覺得這酒水甚是尋常。秦瑟一手將他拉到自己身邊坐著,微微笑道:“四年之前……”顧玉竹聽了這四個字在耳中,心下一驚,腦子裏一亂,想不到秦瑟竟然真的要同自己算舊帳,餘下的話便沒聽在耳中,忽覺船身猛地一晃,似是在下沉。秦瑟臉色一變,拉著顧玉竹一晃身衝到艙外,足尖一點,已落在另一艘畫舫上。便聽一人喝道:“將那一條船也鑿沉了!”顧玉竹吃驚道:“明川!”抬眼間隻見自己所在的這艘畫舫已被數艘小艇團團圍住,其餘船隻都被遠遠趕開,火把明亮,弓箭耀目,當中那人居然便是越明川。秦瑟微笑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前任左護法。怎地到秦淮河來玩?這般胡鬧,給小漣知道,隻怕要給你苦頭吃了。”越明川的臉色一瞬間變得猙獰,咬牙切齒道:“秦瑟!我看你還能張狂多久!”隨即側頭呼喝手下道:“還不快動手!”秦瑟毫不在意,微微笑道:“你能將這秦淮河中的船隻盡數鑿沉嗎?”一麵瞧著一道水線從越明川那處漸漸推近過來。越明川道:“正有此意!鑿沉了船,看你如何立足?”秦瑟笑道:“鑿沉了船便下水,這有何難。”越明川一字一字道:“你不會水。”秦瑟微笑道:“我生在太湖邊上,你居然說我不會水?”越明川冷冷地篤定道:“你不會。”秦瑟笑道:“好吧,你說不會便不會,我不同你爭。”他與越明川對答之際,一直在留神察看周圍畫舫的遠近,但越明川處心積慮多日,定要將秦瑟弄死在這秦淮河裏,今夜早已策劃齊全,早在鑿船時候便派人將其餘畫舫趕得遠遠的,以防秦瑟逃走。秦瑟暗暗看得清楚,此時剩在自己周圍幾丈遠的隻有八艘越明川的船,眾多手下架起弓箭,箭頭碧油油地閃光,顯然淬有劇毒,若不是礙著顧玉竹在自己身旁,隻怕早已萬箭齊發。奪船是萬萬不能,但這道水線眼看便通到自己船下。越明川說話時一個勁兒地給顧玉竹打眼色,示意他跳入水中,自己便可對秦瑟下手。顧玉竹剛剛被秦瑟拖出來時尚自心亂如麻,見到越明川後反倒平靜下來,秦瑟與自己之間暫且不論,卻不能傷在越明川手裏。低聲道:“師父,你……不會水?”秦瑟微微一笑,道:“不會。”顧玉竹道:“吸一口氣。”說話時船身一晃,漸漸傾斜,顯然已被鑿穿,他不再遲疑,拉著秦瑟一翻身跳進江水中。秦瑟果真不會遊水,入了水也不掙紮,直直沉下去,顧玉竹心中叫苦不迭,一手拉著他,睜開眼辨別方向,潛到江水極深處,順流而下。他知道絕沒這樣容易逃脫,從懷裏摸出一把短劍,一麵留神四周水流。隻不過極少有人知道青雀教少主水性極好,雖然帶了一個人,也是追之不及。頭頂暗影幢幢,想是越明川正在駕船追趕,但秦淮河中大大小小的船隻數也數不清,水道雖闊,卻難以全力劃行。這一路居然並無人阻攔襲擊,倒是秦瑟忽然掙紮起來,顧玉竹湊過去貼在他嘴上,度了一口氣給他。顧玉竹遊出甚遠,抬頭看看水上船隻慢慢漂動,並無追蹤之象,一口氣再也支持不住,帶著秦瑟奮力上遊,露出水麵,當即深深透了一口氣。不想恰好是在一艘畫舫窗前,船中那女子剛剛卸妝完畢,嘩的一盆胭脂水潑出來,澆了顧玉竹一頭一臉。那女子也想不到居然如此湊巧,抿嘴一笑,道:“這可真是對不住了,公子請上船來,換件幹淨衣服。咦,公子拖著什麽?”顧玉竹喘一口氣,道:“多謝。”爬上船去,將秦瑟也拖上來,卻見他雙眼緊閉,肚腹鼓起,也不知喝了多少水、嗆死沒有,當下愣了一愣,叫道:“師父,師父!”那女子道:“快控水。”顧玉竹不待她說,將秦瑟頭上腳下擺在船邊,肚腹擱在船舷處,用力按下去,不久便見秦瑟吐出不少江水,咳了幾聲,慢慢睜開眼來。顧玉竹舒了一口氣,坐倒在船板上,道:“師父,你總算醒啦。”秦瑟慢慢坐起來,臉色蒼白,仍舊笑微微地,道:“我若死了,你就是名正言順的教主。”顧玉竹道:“再說,我就把你推下去!”秦瑟微微一笑,道:“月娘,叫你看笑話了。”卻是與那女子說話。那女子一笑,道:“教主說的是哪裏話。是奴家失職,害得教主與少主涉險,奴家必定將越明川捉來,交給教主發落。”顧玉竹不由得一怔,青雀教勢力不小,在江南重鎮都設有分舵,他知道金陵分舵舵主是個女子,但他到金陵一是次數極少,二來是為了遊玩而非公務,因此從沒見過分舵舵主,想不到這次如此巧法,竟然在逃命時遇到。當下那月娘命兩名小婢服侍秦瑟二人到後艙換了衣裳,再出來時,前艙已擺好一桌小小的精致席麵,一把銀壺,幾樣點心,兩三碟素菜,兩名青衣小婢跟出來服侍,將酒杯倒滿了。月娘抱了一具琵琶坐在一旁,柔聲道:“月娘久未調弦,也不知退步多少,教主莫嫌嘈吵。”秦瑟微笑道:“月娘的琵琶,難道還有不好的?”言罷便見纖手輕輕一抹,琵琶聲動,如珠玉玲瓏,在這小小船艙中婉轉縈繞不絕。酒是醇香美酒,菜點也都精細可口,絲弦侑酒,紅袖添香,與方才狠狽逃命相比,直如天上人間。顧玉竹喝了兩杯酒,隻覺全身舒適,聽著月娘彈曲子,一麵將方才秦瑟暈去之時的事情講給他聽,秦瑟捉過他一縷頭發嗅嗅,笑道:“阿竹倒是豔福不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