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話音剛落,隻見梅庚那雙朗朗清明的眼湧上幾分狠色,如在暮色中盛開的…純黑的花,伴著血色夕光,美得瑰麗,驚心動魄,又令人膽顫。他沒開口,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是怒極。梅庚自知,他是怒,為前世的一切而怒,那曾經發生過的事情,又在眼前真真切切地重現了。三年。前世便是如此,三年後虞易便在府中暴斃而亡。梅庚心中仿佛天人交戰,一麵是劫後餘生的慶幸,一麵是無措不已的彷徨,那血淋淋的前世並非夢一場。不知何時,指節忽而被微涼柔軟的手攥住,他木然地回過頭,撞上了楚策那雙清透溫柔的眼,刹那,溫和輕語傳入耳中。“梅庚,還不至末路。”驀地——雲開見日,粲然日光傾瀉而下,將那粘稠濕漉的霧氣驅散,梅庚仿佛站在一條路上,背後是前生的枯骨屍骸,而前方,繁花似錦。他驟然回了神,斂去了那險些抑製不住的惡念,瞧向陸執北,“可有解毒之法?”陸執北盯了他片刻,旋即當做什麽都沒發生過一般,頷首道:“青紋尚淺,服毒時間不長,還有得救。”時間不長,三年便能要了虞易的命,梅庚卻又陷入了沉思。前世的這個時候,他們還是對虞易下手了。也就是說無論虞瀾出沒出意外,下手之人都沒打算讓虞易活下去。沉寂中,虞易輕輕地道:“可能瞧出我服毒已有多久?”陸執北沉吟片刻,“青魂引並非即刻毒發,中毒至少半月以上,方至於此,中毒者隻會愈發虛弱,掌心青紋愈重,中毒愈深,青紋變黑時,便是喪命之際。”“半月……”虞易喃喃,又問:“必須日日服用此毒?”“倒也不必。”陸執北搖了搖頭,“此毒須得一月服用兩次,一年後縱使不服,毒已入骨,再難祛除,便隻能等死,你應當已經服用了第二次。”“原來如此。”虞易冷靜得仿佛中毒的人不是自己,又掀唇冷冷一笑:“這毒從何而來,能查嗎?”陸執北犯了難,他是四人中唯一從江湖打滾回來的,猶豫著道:“毒師們大多不願用青魂引,這東西毒性慢,中毒者也不甚痛苦,故此…倒是許久未曾見過。”也便是,無從查起。梅庚緘默良久,方才緩緩道:“此毒,用在虞易身上,正合適。”第六十章 睜眼說瞎話虞易身體孱弱整個永安城都知道,這毒下給他,最不易察覺,遑論如陸執北所言,這毒鮮少出現,若非陸執北的師父是那位行事詭譎的妖醫,恐怕他也會一頭霧水。虞易中毒非同小可,可偏偏他暫且離不開侯府,原本被扣在王府的陸執北又跟著去了侯府。暖陽融融,冰盆散著絲絲涼意。梅庚覺著胸膛內跳動著的心髒也在漸漸冷卻,在某一個瞬間,他甚至想歸隱山林,再不理這紛爭擾擾。外人都道是什麽尊貴無雙的王爺,可他自小與父母分隔兩地,未及弱冠便要披甲上陣,幾番廝殺方才撿了條命回來。若是可以,他還真不稀罕什麽西平王的王位。提壺灌下一口酒,甜香繞舌又湧醇辣,萬般皆如酒,其中滋味,唯飲酒人知——除滿足口腹之欲外,這王位當真一無是處。喝著千金難求佳釀的西平王如是想,頗為惆悵。“你在擔心虞易嗎?”窗前的男人聞聲回頭,不知何時醒來的楚策側躺在榻上,臉頰壓著手掌,蜷縮在錦被中,幾縷烏發散著,如暈開的墨跡,兩點如漆的眸子恍如星火。一時亂了心。曾幾何時,少年情鍾一人,自然也幻想過心上人如這般躺在榻上,乖巧溫柔。卻也不過是一場奢求的夢。而今倒是得償所願了。梅庚提著酒壺,步步逼近。恍然未覺這一幕像極了最後那晚,他一步步走向困獸般的天子,迫著他喝下了那壺加了藥的酒。榻上安靜的少年卻忽而變了臉色,咬著唇想往後挪,卻又好似扯了傷處,蹙著眉痛哼了一聲。胡鬧!身上有傷還敢亂動。梅庚當即也顧不得什麽好酒,隨手安置了瓷壺便快步過去,俯身摁住了少年的肩將人製住,卻隻是安靜的注視,未開口。他瞧見了,楚策方才一閃而過的恐懼慌亂。直至將少年瞧得有些局促,方才緩聲問道:“你怕什麽?”楚策沒答話,卻慢吞吞地伸出了手,攬住了男人的背。未料到他的動作,梅庚細微地僵硬了片刻,手上力道便一鬆,少年趁機整個鑽進了懷,滾燙的臉頰貼在他頸窩,悶聲悶氣地哼著:“疼。”…這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