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庚笑意戲謔,淡淡吐字:“梅庚。”全大楚叫梅庚的,便隻有那位囂張桀驁不可一世的西平王。但眼前人無疑是內斂的,縱使眉目淩厲,通身肅然氣勢也被他完美地收斂起,唯獨此刻,驟然迸發出的冷意,好似驟然出鞘的寒光利刃,楊少爺被西平王隨時要提刀砍人黑風煞氣的凶悍震懾住,直到人走遠都沒回過神來。“他……他是西平王?”楊少爺麵色慘白地偏頭問小廝,後者也嚇得魂不守舍,哆哆嗦嗦地問:“少……少爺,咱們,怎……怎麽辦?”西平王,不僅是大楚最驍勇的將軍,更是令滿朝文武都忌憚不已的大魔王。轉頭就走的梅庚仍緊鎖眉頭,片刻,抿了抿唇,道:“小策,忍一時,越想越氣。”楚策笑出了聲,溫潤清朗,上挑的尾音帶幾分狡黠:“想要我安慰你?”兩人行在河邊,河麵飄滿蓮燈,於月光下熠熠生輝,梅庚卻覺著天地絕色也比不過那小家夥燦然若星的眸,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他說你,我生氣。”楚策便無可奈何,猶豫了片刻,自袖中掏出個物件,紅著臉塞進了他手裏,偏開臉時眼底似有忐忑局促。梅庚低眸一瞧,掌中是一支流雲烏木簪,雕工可稱粗糙,與精致二字無關。大楚習俗,贈簪結發,是以定情。掌心仿佛忽而熾燙起來,梅庚盯了那烏木簪良久,方才回神,眼裏是掩不住的欣喜,他等了太久,等過暮雪春雨,等過兩世春秋,隻覺心尖滾燙。不知何時天際烏雲蔽月,細雪飄落,額角微涼,沁了雪光,他似是忽而回了神一般,驀地攥緊了那支做工粗糲的烏木簪。第一百一十八章 互許終身周遭喧囂此刻都已湮沒於雪夜,爍玉流金的燈映照細雪,似星子墜落,漫天細碎的光。梅庚卻什麽都瞧不見了,滿心滿眼都是那目光躲閃麵染薄紅的青年。那木簪雕刻粗糙,一看便知出自何人之手,倒是楚策又矜羞又忐忑,半晌沒得著回應,又受不住梅庚盛了火似的眼眸,垂下眼低低地道:“你贈我梅花佩,我還你流雲簪,你要記得,切莫辜負。”“你……應知。”梅庚抬起手,輕撫著心上人如畫般的眉宇,輕聲和緩,“梅庚絕不負你,”言未盡時,他便將人攬入懷,有一瞬間,天地皆為無物。沒有大楚,沒有西北梅西庭,沒有淮王楚澤淵。他們隻是他們。是心心相印、互許終身的戀人。——是奢求。梅庚清清楚楚地明白這一點,卻甘願在此刻故作不知。楚策待人溫和疏離,在心上人麵前又是另一幅光景,溫柔還是溫柔,隻是多了些鮮活,梅庚就像是美人圖中的點睛之筆。大抵是感覺到梅庚起伏不定的心緒,楚策稍抬起頭,輕輕吻在他唇角:“此後,你便要與我一同被天下人詬病了。”梅庚攬住那柔韌腰肢,俯首在他唇上回了個吻,眉眼盡是笑意,“我求之不得。”有時梅庚也會倦怠,不明自己拚命守護的是什麽,是大楚,是西北,是百姓,還是楚策。但如今卻是明白了,他守護的所有,實際上都密不可分,而最終在乎的,並非天下人的指摘,亦或是所謂千夫所指的困境。就——隻是怕楚策難過。僅此而已。飄滿蓮燈的河邊,兩個俊俏公子親昵相擁,耳鬢廝磨,眼裏寫滿柔情與幸福。來此放河燈的男女瞧見,神色各異,河邊素衣的婦人帶著幼童,將蓮燈推入河中,任其同浮冰飄遠。身側小兒滿目懵懂地問道:“娘親,那兩個公子好奇怪。”婦人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瞧去,又笑著回過頭輕聲:“不奇怪,那兩位公子兩情相悅而已。”並不明白兩情相悅是何意的孩子疑惑問道:“那是什麽?”“嗯……”婦人沉吟片刻,笑得溫婉柔和,“就如娘親與爹爹一般。”小兒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又拖長音問道:“那娘親,河燈真的會帶爹爹回來嗎?你不是說爹爹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嗎?”婦人怔了片刻,麵上的哀戚轉瞬即逝,她目光隨著河燈飄遠,低聲呢喃了句:“會的。”河燈寄情,可通陰陽,引魂歸。梅庚是習武之人,耳聰目明,自然聽到那一小段竊竊私語,無聲地勾了勾唇。這世道壓得人喘不過氣,處處汙穢肮髒,可終有淨土;世人自私貪婪,卻又總是存著善念的。“你在看什麽?”楚策忽而出聲,往河邊掃了一眼。方才分明瞧見,梅庚眼底一閃而逝的熠熠波光。梅庚笑著吻了吻他的眼角,輕輕道:“在看希望。”——過了上元節,西平王仍滯留於永安城,恰逢平國公府報喪——平國公去了。自陸柏言死後,風晉哀慟扶棺送葬,歸家後便纏綿病榻,梅庚和楚策上門去探望了兩次,其中還撞上了一回探病的虞易。風晉哀思過重,是為已逝的好友,更是為大楚萬千黎民。老將年邁,再上不得戰場,臥於病榻時,可憶昔年,他們也曾是少年郎,把酒言歡,指點江山磅礴,滿腔壯誌,誓死報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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